第一百六十八章 驚破宮門(五)
“認罪?”聶無雙失聲問道:“什麼認罪?向宮正司認罪嗎?”如果那小內侍在認罪之後自殺,雅婕妤就算渾身長了嘴都辯解不清自己的清白。
楊直道:“自然不是向宮正司認罪。是在向雲妃認罪之後,趁其雲妃興師動眾去紫薇宮的時候自盡。依奴婢之見,恐怕這是別人給雲妃設下的一個圈套。如今雲妃欺君在前,責打宮妃在後,就算她有千百個理由,宮正司也不會採信她,更何況雲妃的證據只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
聶無雙聽了始覺得心中發寒,那麼拙劣的一個圈套,卻算準了雲妃恃寵而嬌的性子又連消帶打了算計了雅婕妤,所謂河蚌相爭,漁翁得利,誰才是這一場鬧劇中最得利者?
她細細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是宮中哪個人才是真正的主謀。而那死了的小內侍,也永遠注定查不出他背後的真正主人。在宮中,永遠有那麼多莫名其妙獲罪的宮人,也有永遠有那麼多背負著秘密死去的人,他們永遠不會被人所記住,一席破席,丟入亂葬崗中,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早就有人選可以頂上,他們的存在猶如滄海一粟,就算消失也起不了任何漣漪,這便是後宮真正的可怕之處。
聶無雙皺了秀眉道:“罷了。叫宮中的人謹言慎行,不要讓人拿了把柄。”
“是。”楊直退下。殿中又恢復了寂靜。銅獸鼎中輕煙裊裊,薄暮的光透過寬大的窗櫺,打在似水光滑的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子,初秋的天氣依然十分炎熱,但是這殿中卻已有了森然的冷意。
聶無雙看著光影在地上跳躍,這才恍然驚起,已是秋來了……
……
甘露殿中,燭火明亮,為了讓殿堂更加明亮,宮人拿來了夜明珠,猶如小孩拳頭大小的珠子在殿中四角升起,更覺得殿中亮堂如白晝。
聶無雙看著在龍案上皺眉凝思的蕭鳳溟,筆下飛快,不一會已在一旁的矮幾上宣紙上草草勾勒出他的身形。似察覺到她的目光,蕭鳳溟從奏章中抬起頭來,見她凝神畫畫,不由步下龍案,看了幾眼,笑道:“陪著朕很無趣吧?”
聶無雙畫好最後一筆,抬頭盈盈含笑:“不會。皇上看臣妾畫得好不好?”
她遞過自己的畫作,燈下笑靨如花:“皇上皺眉的樣子實在是難得一見。”
蕭鳳溟接過一看,不由笑了起來:“怎麼?難道朕很少皺眉麼?”
聶無雙看著他淡然從容的俊顏,笑道:“是,皇上很少有難解的事。”
他是她見過最難以猜測心思的男人。他總是含著笑意,不論對誰,態度如沐春風,令人心曠神怡,但是卻無從猜測他究竟在想什麼。除了那一次處置雲妃,她在他臉上看到了灰心失望外,這幾日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從容。
蕭鳳溟看了她一眼,悠然笑道:“朕又不神仙,自然有不少難解的事。若是天下沒有朕可以煩惱的事,這天下也就真的太平了。”
聶無雙試著問道:“皇上在煩惱什麼?”
蕭鳳溟輕輕撫著她手中的畫,許久才道:“夜了,安歇吧。”
他喚來宮人,撤去燭火,頓時偌大的宮殿暗了下來,聶無雙上前為他解開龍袍的繁複的盤扣,手忽地被他握住,在重重帷幔影中,她看見他純黑的眸子,帶著沉沉的思索。
“皇上……”聶無雙問道。
“玉妃的病怎麼樣了?”蕭鳳溟問道。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卻知道他一定是面帶惆悵。
聶無雙心中一軟,嘆了一口氣:“晏太醫說她恐怕熬不過今年冬天……她傷了心脈又自覺得了無生趣所以……”
蕭鳳溟站在黑暗中,許久才淡淡“哦”了一聲。
聶無雙為他解開沉重的龍袍,忽地問道:“皇上不去看望玉妃娘娘嗎?”
蕭鳳溟擺了擺手:“朕去了只不過給她虛妄的希望。當年的錯已經鑄成,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聶無雙掩下心中黯然,低聲道:“也許虛妄的希望恐怕也是玉妃娘娘今後唯一支撐下去活著的力氣。人不就是活在這種虛妄中嗎?”
“那今年過後又能怎麼樣?年復一年,她終究會明白朕並不是因為當初那一首詩喜歡上雲妃。朕給不了她一世一雙人的承諾,何必再讓她傷心一次?”蕭鳳溟淡淡地道。
聶無雙忽地啞口無言,原來他早就看得清楚明白,雲妃慕容芙,玉妃姚思絲,一個有嬌弱可憐的美貌,一個有傲然的才氣。在當初在‘十里亭’中,他愛上的不是眼中看到的那首詩,也不是那翩翩如仙子一般的少女,他愛上的不過是那一次美麗的邂逅。
春光爛漫,王孫公子翩翩而來,這場春光到底騙了誰的心……
聶無雙心中忽地一痛,如果她可以選擇,她寧可自己不要遇見那陽春三月的天禪寺外,那一場突然而來桃花雨……
“怎麼了?”臉上忽地一熱,他溫熱的手撫過她的臉頰,聶無雙這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面。
“臣妾……臣妾覺得玉妃可憐……”聶無雙掩下心中的痛色,說道。
“唉……罷了,不說了。安歇吧。”他的吻吻上她的臉頰。聶無雙婉轉回應,髮簪委地,帳影凌亂,在他的撫慰下,她漸漸意亂情迷,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她唯一可以握在手心的就是這片刻的忘我歡愉,以及他帶給她的,將要給她更多的——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