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吾皇萬歲32
林尋回答的可謂相當坦白。
“你還年輕,”蘇秦單手拂去石凳上飄落的花葉子,坐下來:“比起為非作歹,可以尋找些其他的事情做。”
林尋沒有一點觸動,坐在原地,睜著好看的眼睛望他。
蘇秦忽然就明白,對面坐著的這個人,打從心底沒有大是大非觀。
林尋笑眼一彎:“你覺得我沒有道德觀?”
蘇秦:“你需要的,只是自律。”
“自律?”林尋饒有興趣地重複一遍,“有沒有比這更高一層的境界?”
“樂善好施,古道心腸。”蘇秦耐心地作答。
林尋拿著盒子站起來:“我們間的談話比逗弄這只胖蟲子有意思的多。”
蘇秦素有鐵血國師之稱,過往的他不清楚,但今年蓮國大旱,極北靠海一側亦是突然爆發時疫,死傷無數,是以蓮國才不得不送了名皇子為質,求得幫助。
這其中,若說沒有蘇秦的手筆,他是萬萬不信的。
現在,蘇秦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教導他,林尋難免覺得有些好笑。
“政治講究權衡,”蘇秦目光有些莫測:“時疫會死數千人,但倘使一場戰役爆發,雙方交戰,動輒便是死傷上萬,流血千里。”
“人命是平等的。”蘇秦對林尋說:“在和平的年代裏。”
林尋:“我很佩服,但恕我不敢苟同。”
聞言蘇秦眼神竟然帶著意料之外的柔和,他點了點頭:“既然不準備爭奪此次帶軍出征的頭銜,這段時間多和一些必要的人走動走動。”
林尋沒有任何遲疑的點頭。
蘇秦眼中帶過一絲欣慰,太子性情喜怒無常,不懂隱忍,辰家的江山遲早會毀在他手上,辰安宴倒是可造之材,只是有時候讓人捉摸不透。
他忽然想知道自己剛才的說話,林尋會意裏幾分。
“要走動關係,你會最先選擇誰?”
禮部,兵部,還是將軍府?
林尋欣然道:“李公公。”
“……”
“要一起麼?”林尋問。
蘇秦冷冷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詞,起身,在他之前離開。
沒有人同行,林尋並未覺得失落,路上瞧見杏花樹開得正好,折下幾枝,好讓自己顯得不是空手而來。
天氣漸漸轉涼,辰寒病後心裏帶著鬱氣,一下早朝便在花園散心。很遠處就看見林尋,他視力不好,看得不清,但身旁沒有一個人伺候,還走得如此休閒自在,想必宮裏找不出第二個人。
林尋也看見了辰寒,確切的說,看見了他身後的李公公,他走過去,在半路停下,行禮:“父皇。”
“不必多禮。”走近了,看清林尋手上看得正佳的杏花,辰寒心情變好一些,以為他是特意采來送給自己。
林尋不說話,辰寒便給了他一個臺階下:“這杏花……”
“孩兒走在路上覺得好看便折了幾枝,”林尋笑得溫柔,握住花枝,手越過辰寒,伸到李公公面前:“父皇看上去恢復的不錯,這些日子煩勞公公照顧父皇,杏花雖然不名貴,擺在房裏散些花香也是好的。”
他眼中的感謝和關懷表示的剛剛好,舉止優雅。
李公公看著看得正旺的杏花,詭異的感受到兩股殺意。
辰寒面露微笑,眼神卻很危險。
敢情他病了,李公公還成了功臣。
躲在暗處的江玉嫉妒地望著李公公,眼中的殺意就要抑制不住,他還沒收到過林尋送的禮物,一次都沒有!
李公公後退一小步,僵硬著笑容:“二皇子折煞老奴了,伺候皇上是奴才應盡的本分。”
他真是承受不起,估摸著林尋再送幾次,他也可以提前告老還鄉了。
不,也許是魂歸故里!!!
林尋的語氣帶著失落,“公公是不喜歡?”
見不得林尋沮喪的樣子,辰寒沉聲道:“既然是送你的,便收下。”
“是。”李公公苦著臉,接過花,抱在懷裏。
暗地裏,江玉的眼神幾乎將花枝都刺穿了。
林尋見他收下,便沒有繼續行動,轉而問辰寒:“父皇這是準備去哪里?”
“隨意散散心。”辰寒道:“既然碰上了,便隨朕一道走走。”
林尋跟在他身邊,兩人一路沒有過多交談,單純的欣賞美景,花園裏的一枝一木都是獨具匠心,仔細看能瞧出很多獨特的設計。
“早朝時,太子請命出征,朕准了。”走了一陣,到拐彎處,辰寒方才和他談論起朝事。
林尋:“蓮皇那裏,父皇準備如何安置?”
“派人護送他離開。”見林尋看自己,辰寒笑道:“蓮皇沉迷丹藥長生,早就沒有早些年的精明,讓他安穩離開,比蓮國另立新君,要好很多。”
一個逐漸走向昏庸的帝王,和年輕充滿抱負的新君,顯然前者更好掌控。
“眼下並不是和蓮國拼個你死我活的機會,明面上是我們出征,但昨夜的事一過,蓮皇必定認為域外之主才是幕後黑手。”
林尋:“所以他會站在父皇一邊,沆瀣一氣,壓制域外,淄林一戰,蓮皇亦是會選擇退讓。”
辰寒搖頭道:“這叫做同仇敵愾,與沆瀣一氣扯不上關係。”
林尋笑笑不說話。
兩人談論的事情已經涉及到一些隱秘的領域,李公公聽得心驚,深知這些不該是自己知道的,沒注意到腳下一塊凸起的鵝卵石,絆了下,人還好,及時反應,沒有摔倒,手上抱著的杏花卻是灑落一地。
哢嚓。
不知從哪里傳來什麼東西被捏碎的聲音。
李公公一愣,反應過來趕忙四處觀望。
“公公不必擔心,”林尋:“父皇並未喊救駕,不是刺客。”
“……二皇子殿下。”李公公就差沒喊他祖宗了,能別再拖他下水麼?
幾人走遠後,一道身影出現在他們之前站的位置,江玉看著地上被摔得七零八碎的杏花,歎了口氣,拾起來,包好帶走。
走到前面,辰寒停下腳步,對林尋道:“留在這裏,同他說說話。”
林尋猜到他說的是誰,沒有拒絕。
辰寒和李公公一走,沒過多久,江玉便出現在林尋身邊,他穿著灰色的衣袍,黯淡的顏色也遮不住他本身突出的氣質。
林尋嗅見淡淡的杏花香味,江玉看著林尋,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
林尋卻是個同任何人都談得來的個性,他不露痕跡地引入話題,“皇宮裏的花草都很好看。”
“自然,”江玉:“每天都有固定人來修剪。”
“無憂山莊的草木,其實可以與此處媲美。”林尋道。
江玉並不否認,用鮮血灌溉肆意瘋長的草木,帶著股邪性。
林尋沉默一會兒,忽然問:“……母親,她還好麼?”
江玉沒有回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長大了。”
他不說,林尋便沒有執意問,“無憂山莊莊主當年救過母親的命?”
江玉點頭。
林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江玉笑了笑:“我也認為應該如此。”
林尋想到蘇秦方才說的,道:“有人勸我要行俠仗義。行俠仗義太難,知恩圖報倒還是能做到。”
江玉:“你想還這份人情?”
林尋頷首。
江玉:“該還的,為父已經還過了。”
“你的那份已經還了,”林尋淡淡道:“我的還沒有。”
江玉還的是救妻的恩情,他要還的是為人子的恩情。
江玉一怔,眼神都柔和起來。
良久,他才道:“你有這份心,很好,不過就我所知,江玉想要的,連我都幫不上。”
林尋:“大的方面自然不可能。”
江玉想給無憂山莊的人一個未來,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之力便能達到的。
“個人的呢?” 林尋:“他總該有為自己的著想。”
“武學,財富他都不缺,沒什麼需要需要顧慮的,”江玉想了想,“不過倒是有一塊心病。”
“心病?”
江玉指了指自己的頭。
林尋:“腦子有問題?”
“……是頭髮。”
林尋想起那一抹發尾的藍色。
“他修煉《無憂訣》的時候年紀太小,《無憂訣》修成的內力,本身就是帶著寒毒的,不過是仗著深厚的內力將寒毒壓制住,修成之人每隔幾年便會還童,甚至容顏不變,發色也會發生些微轉變。”
林尋:“這和心病有什麼關係?”
江玉失笑道:“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修煉《無憂訣》的人發色會有改變,試問誰會同無憂山莊裏的人交心,甚至是和一個容顏不變的人在一起?”
林尋想了下,覺得也是,不論是身份,還是永恆不變的面容,能夠與之相交都需要很大的膽魄。
“你母親曾告訴我,他也試圖遮掩過這種發色,但無論什麼辦法都不管用。即便是染色,寒毒也會頃刻間將附在表面的顏色侵蝕。”
林尋抿唇,溝通系統,扔了一千兩銀子,“有辦法麼?”
【系統:還差九千兩,請宿主付清尾款。】
林尋倒是沒有在乎高昂的價格,既然加價,說明還是有辦法,他補上九千兩銀子。
【系統:百釀果的汁液,可抵抗寒毒,改變他的發色,但百釀果已經滅絕近百年。】
林尋直言問:“價格?”
【系統:十萬兩。】
林尋算了下,十萬兩幾乎是上次他從辰寒冷宮裏偷出來的物件,無托憂山莊莊主轉手賣後的全部。
“在想什麼?”見他發呆,江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尋:“國師也擅毒,他是否對無憂山莊莊主的這種情況也無能為力?”
“前幾年你母親找過他一次,”江玉回想道:“當時蘇秦只說了一句話。”
“什麼?”
“不能治。”江玉道:“這三個字我印象還挺深。”
不能治,和治不了,總感覺還是有些區別的。
林尋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蘇秦都治不了的,他卻能治,心裏無端就生起一些酸爽感。
“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林尋對江玉道:“下次再聊。”
說完,便急匆匆離去,留下一頭霧水的江玉。
“十萬兩,買了。”林尋邊走邊對系統道。
……
小小的孩童盤腿坐在床上,認真運行功法。
聽到有腳步聲,他睜開眼,見林尋正拿著個小碗,用杵正搗著什麼。
林尋快步走到無憂山莊莊主面前:“成了。”
後者挑眉,“什麼成了?”
林尋:“經過我連日刻苦鑽研,已經找出能讓你發梢藍色去掉的方法。”
無憂山莊眼神陡然一凜。
完全不在意對方身上的冷意,林尋一臉真摯道:“試試看,橫豎你也不會吃虧。”
兩人離的很近,近的能清楚看清林尋眼中的關切。
無憂山莊莊主不知怎麼心一軟,配合地轉過身,任由林尋拿著臼,在自己頭髮上塗塗抹抹奇怪的黃色汁液。
他的動作相當輕柔,像是在捧著綾羅綢緞。
第一次被小心翼翼的對待,無憂山莊莊主嘴角小幅度一揚,大概就像對方說的那樣,即便失敗了,也無所謂。
至少此刻他的心情不錯。
林尋將百釀果的汁液認真地抹在每一根頭髮上,發尾抹完了,看見還剩大半碗,想到這個半個拳頭大的果子價值十萬兩,倒掉有些心疼,便將剩下的抹在上面的頭髮。
做完這一切,他耐心等待系統所說的時間過去。
一個時辰後,發尾那抹引人注意的淡藍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無憂山莊莊主轉過身,見林尋微張著口,身體完全僵住了。
他猜到沒什麼結果,寬慰道:“這發色是改變不了的,你無需放在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林尋緩緩點點頭,轉過身,同手同腳的走出門。
一出門,他深吸一口氣,聲線都有些顫抖:“不是說能改變他的發色?”
【系統:請宿主注意區分‘改變’和‘恢復’的區別。】
林尋猛地意識到,蘇秦說不能治是有原因的。
屋內
說不悵然是假的,或多或少還是抱著一絲期待,無憂山莊莊主歎了口氣,都這麼多年,他早該習慣了。
待情緒徹底平復,他下床,走到鏡子邊,抬眼,就看見從頭頂到發尾,每一根髮絲都在一絲不苟的綠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