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離別愁緒
貞元二十八年,大年初一。
和沒一個新年沒有不同,初一子時正祭祖,在那之後,百姓們便會到離家最近的后土娘娘廟祭拜上香。皇室也是如此,祭完太廟後,與皇室親貴共祭四方社稷廟,祭告天地。
初二開始,洛京的百姓們開始走動。這是回娘家的日子,朱家五位小姐攜夫帶子而回,讓鎮北侯府一時之間熱鬧非常。
月圓兒獻寶似得牽著抱著阿弟的奶娘,一進府便往朱定北的方向跑來,「舅舅!」
「九,九!」
稚嫩的小奶音跟著響起,月圓兒自豪道:「是我教的,阿弟真聰明,一學就會。」
見孩子往他的方向撲,抱住小的,牽起大的,朱定北笑道:「月圓兒也聰明。」他把準備好的紅封給他們姐弟,回頭與阿姐姐夫說笑。
一家子溫馨親近,有著愛笑愛鬧的孩子,總沒有一刻是冷清的。臨行前,朱五小姐才對老侯爺開口道:「阿爺,夫君家中有一後生侄兒,他精於武藝一心想要從軍。」她略略提了兩句對方對朱家軍的嚮往,點名來意:「他想在朝廷新令之前投效朱家軍,我寫著請三叔或是十六叔給他寫封介紹信,您看成嗎?」
老侯爺沉吟道:「待複印開朝之後,朝廷新令便會頒布。待徙軍入住鮮卑,往後不論是朱家軍還是其他各駐軍的兵力都要從那裡吸收。你這侄兒年紀尚輕,到了朱家軍中也要從頭訓練起當上兩年伙頭軍,不如在訓練營中的學些真本事。況且若是表現優異,分配之後便有軍銜,職務也能落到實處。」
明白孫女兒向他開這個口,必是承了人家的情,怕她不好交差或是為難,老侯爺當著孫婿的面解釋得十分仔細。
五姑爺聽出他話中的婉拒,也沒有失落,而是笑道:「不瞞您說,那小子性子狂野,一頭都是上戰場殺敵的熱乎勁。也是不知訓練營中風氣如何,所以才想繞過了。但聽您一席話,那訓練營卻也有可取之處,我自回去同他說明,好讓他取捨。」
「合該如此。」老侯爺笑道,「若他不想佔這第一屆新軍的便宜,大可再來尋我,我自會給他安排。可同他說好,若是選了這條路,往後可不好眼紅別人。」
五姑爺眼睛微微一亮,對老侯爺的指點深揖一禮。
不管往後徙軍訓練營中將會如何,這第一屆新軍,怎麼也要討一個好綵頭,定不會馬虎了事。若是有幸抓住這個機遇,可比傻傻地積攢軍功要強,晉陞之途也會走得更順暢些。
朱定北在一旁聽見便留了心,過了兩日,五姑爺再送信來,卻是說那孩子仍然執意投靠朱家軍,不由有些意外。
那信上轉述了那青年人的原話,說是不論五年十年他的心志不改就要投效朱家軍中,既然如此便不必虛度光陰,他堅信在朱家軍中能學到的絕不會比訓練營差。
「哈哈,算著小子有眼力。」
老侯爺滿面歡喜。
朱定北也笑道:「既如此,我們不妨成全他。至於他能有什麼樣的造化全看他自己努力了。」
不管對方是否有心憑藉五姐的姻親同朱家攀關係圖便利,在朱家軍中一向憑藉真本事說話,他們也不會給他開方便之門。因為對方想要投靠的是涼州朱家軍,便由朱三寫了介紹信。得知對方收到信第二日便啟程離京,老侯爺和孫兒笑說此人倒是個急脾氣。
這一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讓這個年節與以往有什麼不同,朱寧秦樓幾家因為孫輩的緣故,這些年走得更近了些,開年第一批來鎮北侯府拜年便有他們,老侯爺老夫人也少不得同朱定北各家走動,待安歇下來,眼看著便是上元節了。
去年寧衡的生辰因為朱家的變故而奔波也沒有操辦,今年太后幽居護國寺中,他不再在宮中拜謁太后與皇帝,幾人自然一早便聚在長信侯府,呼朋喚友從早至晚未停,好生一番慶賀。
到了上元佳節,朱定北幾人又約了一同出門看燈。
洛陽湖畔的燈市與以往一樣,熙熙攘攘的人群,張燈結綵的街道,和四處可見的攤販。
幾人在酒樓中喝酒,秦奚難得有幾分感性,哀聲道:「往後,我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同你們看花燈了。等我去了訓練營,你們來年要記得把我那盞天燈也點著,每年我都會將新年心願告訴你們的,可不許偷懶。」
賈家銘低頭喝酒不說話了,樓安寧心中滋生難過,嘴上還是彆扭道:「放天燈那都是姑娘家才熱衷的把戲,你怎麼這麼多年還這麼稀罕,真不知道歲數都長哪兒去了。」
「心有期盼才好,這和年紀有何干係?」秦奚嘟囔了句,說的好似每年放燈你不是最起興的那個一樣。
樓安寧也不和他爭了,只說:「我也阿兄商量好了,二月初四那日走,過幾日在家裡辦生辰,就當時給我們踐行了,不必特意再聚。」
「這麼急?」
幾人聞言都放下了酒杯,看向兄弟二人。
樓安康見胞弟垂頭不捨,於是道:「早些出門好些,這時候路上山匪流民也少出來活動。」
頓了頓,他咳了一聲道:「我和阿弟這一趟去,弱冠禮之前應當不會回來,你們好好保重。等我們到了會同你們通信,秦奚你分派了訓練營也記得同我們說一聲,雖然未必共處一郡但好歹在鮮卑府中,有事能照應。十一,等你金榜題名一定要寫信告知我們。長生,我阿爺要拜託你和阿衡多幫著照看了……」
一番話說完,離愁別緒染上心頭,一事之間在這般紅火喜慶的日子裡竟讓人心中頗覺蕭索。
「誒,都別拉著臉了,我和阿兄又不是這一去就不會來了。」
樓安寧笑嘻嘻地道:「也就是這兩年了,阿爺年紀大了我們也不敢遠行,就這一回!等我們回來,我琢磨著能不能接阿爺的班讓他老人家快點享清福,阿兄嘛……」他與樓安康對視一眼,一模一樣的臉表情也難得有同步的一日,「他或許不會從官,等這兩年他想明白了,我一定寫信告訴你們。」
朱定北道:「放心吧,我已經年前已經寫信給阿爹讓他照顧你們了。在我們朱家軍,工器營一向受優待,你們只管去,若真被人欺負到頭上了,只管報我和我阿爹的名號。」
「噗。」
雙胞兄弟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那我們可就借主帥大人的威風了。」
朱定北笑起來,「不過那裡的氣候與洛京大不相同,你們平常都仔細點,也要聽軍中老人的話,若是逞能吃苦頭,可沒人會心疼你們。」
兄弟倆連忙應了。
秦奚這時候才遲鈍地發覺相聚的機會將變得如何難得,樓大樓二一去兩年便回,他卻沒有定數。
等從訓練營中出來,從軍後得混上足夠的軍功和軍銜,才能夠每三年同將領回京述職一次,他不知那得耗費幾年的功夫。這麼想著,心中的傷感無法抑制。
即使總想著遠走高飛,他卻從未認真地思考過即將到來的離別。
他們各自奔走,志在四方,要到多久才會心甘情願地回到洛京,回到這個他們自小生長的紮根地呢?或許,那時候,會有許多的身不由己,再會的時候,是否還能像今日這般,親密無間……
賈家銘笑道:「八月分我便知該何去何從,到時候若是也能順意到鮮卑,咱們四個或許還有見面的機會。不過,委屈長生和阿衡了,得替我們守好後方,等我們回來。」
若他真的走了,陳府的府邸自然會交給朱定北幫忙管束。
他們的家與親人,只能託付他們最信任的人,如此說來,確實要勞累留在洛京的朱定北和寧衡了。
樓家兄弟十分有眼色的舉杯同他們二人喝謝酒,不一會兒便起鬨得熱鬧起來。
夜色更深,花燈越亮。
酒至半酣,他們便停了酒,到街上遊玩。這樣的機會,以後哪怕重聚也不一定有了,他們都十分珍惜。
樓安康笑這說:「還記得那一年,長生在這裡贏了兩盞燈,咱們都笑話他沒眼光。不成想,那大燈確實結實,到現在換了燭火還能長明,真好。」
「誰讓你們只青睞那種的牡丹國色又或者是雄鷹展翅的花燈,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這兩年街上都尋不到那樣的長明燈了。」
樓安寧噗嗤笑道:「你咋不說是都沒人欣賞,店家都怕賠本,都沒人樂意做了呢。」
朱定北搭著他的肩膀道:「往後都不做了才好呢,這樣我那兩盞燈,絕對能做花燈中的壽星鼻祖。」
「好大的口氣。」
樓安寧抖開他的手,溜到一盤賣驢肉火燒的攤販上,高聲要了幾分,十分熱情地招呼他們過去。
賈家銘莞爾,「這麼多年了,樓二的口味還是沒變。」
幾人聽了,不由都笑了起來。
那一日,他們放天燈,心中都不由祈願:惟願此情長青,故人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