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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似生平》第2章
第一章

  等顧懷昭能從床上下來,應雪堂的傷口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

  顧懷昭披了件靛藍色的弟子服,腳下軟綿綿的,扶著牆給他打水換藥,忙裡忙外。

  這個時候的應雪堂遠遠沒有上一世來得高不可及,他身材還未長成,臉上身上全是血汙,幾乎認不出本來面目,整日裡昏迷不醒。

  有好幾次,顧懷昭都忍不住把手放到他脖子上、眼皮上,瞪大了眼睛等他的反應,直到手腕酸疼的時候才挪開。

  照顧毫無戒備的應師兄,這對於顧懷昭來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短短幾日裡,他每次給應雪堂梳理長發,都喜歡叫上一聲:「應師兄?」給人擦臉的時候,又叫上一聲:「應師兄?」

  他上輩子在刀尖上打滾,自己也處理過不少傷口,在顧懷昭殷勤照料下,應雪堂那身傷漸漸有了起色。

  到了第三日,應雪堂手指動了半天,終於醒了。顧懷昭早早去伙房討了一碗白粥,人一睜開眼睛,就腆著臉端了過去:「應師兄,我是懷昭,喝點粥,墊墊肚子。」

  應雪堂皺著眉頭,稍稍一沾唇就側過臉。

  顧懷昭對他的脾氣簡直了如指掌,用勺子盛了一勺,吹涼了又遞過去:「以後你拜入師父門下,咱們就是一家人,用不著跟我客氣。」

  應雪堂聽了這話,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些。他失血過多,一張臉白得像冰雪所化,五官又精致如筆墨點就,顧懷昭看了幾眼,就忍不住露出些癡迷神色,直到被應雪堂狠狠瞪了一眼才驚醒過來,訕訕地把粥碗放在床邊,拿起雞毛撢子四下彈灰。

  也不知道渾渾噩噩地幹了多久的活,顧懷昭才敢回過頭來,桌上的粥碗已經空了,應雪堂背對著他蜷在被子裡。

  正相對無言的時候,那人忽然問了句:「這是你的床?」

  顧懷昭還牢牢記得自己應師兄最愛乾凈,興沖沖地邀功道:「師兄你放心,我換了簇新的棉被,櫃子裡的,沒人用過……我還用艾草熏過屋子。」

  應雪堂仍用後腦勺對著他,看不出臉上什麼表情,顧懷昭巴巴等了半天,才聽見應雪堂說:「我什麼都沒有,再怎麼巴結我,也給不了你什麼好處。」

  顧懷昭楞了楞,才笑了出來:「應師兄以後是大人物,我……我是最末流的小人物,做最苦最累的買賣,什麼名號都排不上。能得你美言一句,這日子都受用不盡了。」

  應雪堂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聽到了最差的答覆,對顧懷昭再也提不起一點興趣。只剩下顧懷昭還一個人眼巴巴地望著他。

  對這人的照顧,有七分是情不自禁,還有三分出於錐心刻骨的恐懼。

  在自己罪名壓身,最窮途陌路的時候,要是能有應師兄出面美言一句……也不至於身首異處。

    到了第四日早上,顧懷昭一個人躺在簡陋的地鋪上。

  山上的清晨涼意透骨,睡在地上簡直令人難以入眠。顧懷昭每凍醒一回,都忍不住偷偷瞄幾眼床上的應雪堂,替他掖一掖被子,實在睡意全無的時候,就盯著應雪堂垂在床沿的一隻手看,有時只是看一片衣角。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懷昭看應雪堂翻了個身,又躡手躡腳地坐起來,去給應雪堂蓋被子。還沒碰到,應雪堂就睜開眼睛,一把攥住顧懷昭的手腕,氣得臉色鐵青。

  顧懷昭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說:「應師兄……」

  應雪堂厲聲罵了句:「你一直在看我,你、你一直盯著我看……」他似乎想說點難聽的話,只是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所以反反復復都是那幾句。話才說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還抓著顧懷昭,忙不迭地甩開了那只手。

  顧懷昭手腕上還殘留著仿佛被火燎過的灼痛,應雪堂推了他好幾下,他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笑了:「那我出去?」

  應雪堂怔怔看著他,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顧懷昭笑著說:「應師兄好好躺著,我到門外去,看、看風景,要什麼,就喊我。」

  應雪堂臉色聽了這話,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顧懷昭披上外袍,繫上弟子履,踟躕半天,還是折回去為應雪堂掖了掖被角。

  推門出去,院外古樹遮天,苔痕滿地,懷中盡是蕭瑟山風。顧懷昭迎風站著,眼前還殘留著上一世應雪堂指點他劍法的事。

  那時候兩人同進同出,投緣的很,應師兄連家傳的無雙劍法也教給了自己幾招。就在這群山懷抱中,師兄一招一式緩緩使出,劍到盡處卻藏鋒,每一招都暗含餘勁,仿佛有源源不絕的後手,那真是何等暢快的日子。

  到了這輩子,短短幾天中,他越發真心相待,比任何一刻都全力以赴,結果呢?

  等顧懷昭打了伙食回房,發現應雪堂已經走了,只在桌上留了一頁信。顧懷昭先憂後喜,興沖沖展平了一看,發現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顧懷昭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忍著鼻酸,扒了幾口白飯,提著長木劍到後院練了幾個時辰的劍,直到筋疲力盡才作罷。

  接連幾日,顧懷昭除了吃睡洗漱,練應雪堂教他的那套劍法,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就這樣渾渾噩噩到了月底,應雪堂忽然不請自來。

  他已經穿上了紫陽山的弟子袍,腰間繫著絳帶,身上看不出半點病容,眉目間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貴氣。

  還沒有等顧懷昭開口,應雪堂先說:「苗師父讓我來道謝。」

  他說的苗師父,就是兩人的師父苗戰,武功走的是剛猛一路,一把重劍使得虎虎生風,紫陽山上已經少有敵手。

  顧懷昭生怕惹他不悅,小心翼翼地說:「師父的傷……」

  應雪堂估計忙著交差,不等他說完,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讓我們好好親近一下,往後演武坪上一同習武。」

  顧懷昭看他口氣不善,張了張口:「應師兄,我……」

  「我已經拒絕了,」應雪堂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然後一疊聲地說了下去:「我們以後還是各走各的路。」

  顧懷昭只覺得渾身發冷:「我……」

  應雪堂還不肯罷休,木著一張臉,語氣咄咄逼人,絲毫不給顧懷昭開口的餘地:「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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