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慈母
午膳過後,淩鄭略有些困意,自己回到房間裡,趴在塌上,不一會兒就進入香甜的睡夢,南珊愛憐地撫著他的臉,小人兒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小嘴嘟著,看得她的心裡一陣一陣地發軟。
近未時,小人兒自己起身,前往東宮上課,南珊目送著他小小的身影走出正陽宮,黑金織錦的四龍紋袍,頭上戴著金冠,金冠兩側的騰龍欲飛,外罩一件同色的金邊氅衣,腳上蹬著織錦的黑靴子,小人兒的身子挺得筆直,表情肅穆。
天空飄起雪花,路兩邊的松柏青綠,襯著紅漆的宮牆,牆紅樹綠。
他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太監龍衛,雙手攏在袖子中,走過鋪滿石子的幽徑,轉過宮牆,似是對母親的目光有所感,小人兒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笑容,笑容純淨如雪,融入心田。
南珊倚在宮門前,朝他揮揮手,他也同樣揮下手,小小的身子漸漸隱在宮牆後,不知為何她的鼻頭發酸,隱有淚意,她的身後,男人高大修長的身體站得筆直,黑玉般的眸子也緊緊地看著消失在宮牆角的兒子。
“他將來是帝王。”
“我知道,”她慢慢地轉過頭,仰起臉看著自己的男人,她知道,淩兒是太子,不可能只做她懷中的乖寶寶,“不過是有所感慨罷了。”
兒子的身影已經被宮牆擋住,再也看不到,夫妻二人才回到殿中,南珊心中念著兒子,並未關注丈夫,她徑直拿出金籮筐,做起針線活來,手中明顯是孩童的衣服,衣服的料子是最好軟雲絹,與現代的純棉有些類似,用來做裡衣再好不過,她讓織室的尚宮們將衣服裁好,然後自己親手縫製,雖然動作不太純熟,略顯笨拙,但一針一線縫得極為認真。
她細細地縫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突然頭皮一麻,似有寒氣進來,她心道要糟,小心地抬起頭,便見丈夫一直立在那裡,抿著唇,眼神莫測地看著她。
她只顧著想著兒子,一心想多彌補兒子,倒將丈夫給忘得一乾二淨。
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得筆直,見妻子終於抬頭,不發一言地轉身欲走,與兒子同款同色的黑色織金龍袍,腰上的玉帶鑲著寶石,挺拔的背影帶著說不出的美,玉立身長。
她連忙丟下手中的活計,從塌上下來,跑過去抱住他精壯的腰身,“老公,我錯了。”
他清越的聲音響起,“錯在哪了?”
“我錯了,我不應該有了兒子忘記老公,要知道沒有老公哪裡來的兒子,兒子以後會有妻有子,以後我與老公才是白頭到老相伴一生的人。”
她說得情切,嬌語軟如霧,他的神色緩和一些,感受他身體沒有剛才那樣冷硬,她一喜,又道,“陛下,臣妾保證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以後陛下您說往東,臣妾不敢往西,您說花兒是綠色的,臣色不敢說它是紅色的,您想殺人,臣妾就給您遞刀,您看這樣行不行?”
男人終於轉過身來,看著抱著自己的女人,眼中巴巴地帶著討好,微不可聞地歎一口氣,“下不為例。”
“好,”她笑起來,作勢往他懷中鑽。
男人的眼神越過她,看向金籮筐中未縫完的衣服,她立馬會意,“我讓尚室將你的也裁好,等淩兒的這件做好,立馬就做你的,好不好?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的手藝不行,那樣我可不依。”
怎麼會嫌棄,珍惜都來不及。
兩人四目相望,好似自從兒子回來後,她的心中就滿心滿眼的都是兒子,倒是將自己的男人丟在一邊。
男人的大手撫上她的髮,“疼兒子可以,不要忘記自己的丈夫。”
“遵旨。”
她俏皮地說著,鳳眼彎彎,光華璀璨。
下午無事,男人坐在旁邊看書,她繼續縫著衣服,眼睛卻不由自主地一直看著多寶閣上的沙漏,等快申裡時,她裝做不在意地起身,其實心中早就急如焚火。
男人看她一眼,再看一下沙漏,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書,走出門去,她抬腳跟上,低頭偷笑,乖巧地跟在男人的後面,突然男人停下腳步,她來不及收住腳,一頭撞在他的背上,男人回頭,她捂著鼻子一臉的控訴。
男人朝她伸出大手,她將自己的手放上去,任由他牽著,無視太監宮女的眼神,不過太監宮女們也不敢抬頭看,早就低下頭,死死不敢多看一眼。
東宮倒是離得不遠,永泰帝在位時遲遲不立太子,這裡一直閒置,略為修整便可以使用,等太子年歲再大一些,就可以搬來獨住。
夫妻二人來到東宮,沒有驚動任何人,站在東宮的書房外,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小人兒坐在桌子前,雙手背在後面,直視前方,認真地聽著姜太傅講課。
課時完,姜太傅與太子互行禮道別,才出書房門,便見帝后在外面,姜太傅一驚,連忙行禮。
淩鄭很高興,這讓他想起以前上幼稚園時,那時候,很多小朋友都是爸爸媽媽來接放學,只有他,永遠都是趙奶奶一人接送。
他臉上的笑意帶著天真和知足,南珊心裡酸了一下,他牽起兒子的左手,淩鄭將右手伸出,眼巴巴地看著父親,淩重華稍微愣一下,就將他的小手握在大掌中。
一家三口相攜離去,姜太傅躬身目送,心中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他從未見過如帝后這樣的父母,平常人家裡,也不會有接兒子下學堂的父親,何況陛下是一國之君。
前面世上最尊貴的父母兒子走遠,間或還能聽到皇后娘娘詢問太子課業的問題,太子也一一回答,清脆動聽,慢慢聲音飄遠。
良久,姜首輔才直起身,緩步走出東宮,自從陛下登基後,宮內人少,倒也不用擔心衝撞哪位妃子,惹來禍事,就連宮女們都見得不多,更多的是太監在幹活。
陛下不喜女色,由皇子時就是如此。
雪又開始下起來,姜首輔的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引路的太監低著頭,經過的宮殿早已無主,只餘丹砂碧石的宮牆屋簷。
太子聰慧,年歲不太,卻能舉一反三,且時有驚人之語,姜首輔看著灰濛濛的空中,空中雪花如撒灰般,落在肩頭衣服上,本是讓人覺得沉悶蕭條的景象,他卻隱約看見亮光,淩朝或許要迎來開朝以來的巔峰盛世。
翌日,丈夫和兒子一起去上早朝,閑來無事的南珊做著活計,塌邊上的幾上,放著金籮筐,她正在做兒子的裡衣。
杜嬤嬤走進內室,隔著珠簾,“皇后娘娘,德勇侯夫人已進宮,正在殿廳中。”
南珊放下手中的活計,略一思索就知娘進宮所為何事,她將東西放進金籮筐中,理了理鬢髮,整整衣裙,掀簾出去。
丁氏坐在廳中,並未見璜哥兒,南珊笑道,“娘,怎麼沒帶璜哥兒一起?”
見她進來,丁氏起身,“況神醫回京,他被接到莊子,娘一個人進的宮。”
杜嬤嬤命人送上茶水糕點後,便悄身退下去,殿廳中只餘母女二人。
南珊不動聲色地將她按回座位,然後自己也坐下來,丁氏看起來比以前豐腴很多,神色卻略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愁色。
“最近天寒,娘還進宮來看我,讓女兒過意不去,家中一切還好嗎?”
“好,家中一切都好,你盧祖母與沈老夫人常一起禮佛,常出門子,人看著也精神不少,你爹在家中教導琅哥兒,琅哥兒現在看著頗有幾分沉穩,璜哥兒也壯實不少。”
丁氏看一眼女兒,欲言又止,全家人都好,唯獨女兒,陛下已立太子,太子不是女兒所出,生母不祥,況神醫已經回京,那解藥必然找到,女兒若服用後,肯定能懷上龍子,可陛下已立太子,女兒所出的嫡皇子以後要怎麼辦?
丁氏本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見女兒渾不以為意的樣子,焦急問道,“珊姐兒,娘知道立太子是陛下的意思,可是你與陛下結髮夫妻,陛下何時有個兒子,之前竟然半點風聲也沒有,你貴為皇后,以後生的兒子就是嫡皇子,陛下沒有其它的妃嬪,按理來說,不應該這麼早立太子,娘知道,一介婦人不可妄議皇族之事,你就跟娘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南珊心中歎氣,真正的原因怎麼可能和外人講,但以外人的眼光來看,此事頗有些不合情理,想了想,“娘,太子純良,立為太子,女兒心中並不委屈。”
丁氏急道,“他一個孩子,當然純良,可人長大後是會變的,若你以後有自己的皇子,他哪裡還可能真心對你,怕是要時刻防著,自古後母難做,你雖不是後母,可他是太子,你是嫡母后,關係微妙,最是難把握分寸。”
“以心待之,必換真心,娘,此事已成定局,女兒心中有數。”
女兒已是皇后,太子已立,她確實多說無益,丁氏歎口氣,“你有數就好,況神醫已經回京,那解藥你服了嗎?”
“服了。”
“那就好,不管如何,你有自己的親生皇子,以後便是封個王爺,也是好的。”
南珊有些動容,這就是母親,丁氏或許不知道什麼大道理,卻是真心為她著想,怕太子以後不孝順她,讓她有自己的孩子,只想著讓她以後生活富貴,言語之間,卻沒有讓自己的孩子去爭一爭這太子之位。
也許在母親的心中,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就是最重要的。
她低下頭,“是,娘,女兒會謹記你說的話。”
丁氏裝做吃點心的樣子,掩飾情緒,“你侍候好陛下,做好皇后的本份,打量好這後宮,太子若真是良善的,以後必然念你的好,家中一切不用掛心。”
“娘,女兒知道。”
人要知足,丁氏不識得幾個字,這道理卻是懂的,像孟家,就是因為不知足,孟家的女人一個個的野心大,胃口大,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比起他人,自家現在已經足夠富貴,人要惜福,以前的大房一家現在住在西碼頭的苦腳力之所,本來魏氏帶著一家人投靠自己的娘家,誰知魏老夫人可不是什麼善茬,得知孟家抄家裡,半點東西都沒有帶出來,馬上變了臉色,不過想來也是,能養出魏氏那樣錙銖必較的性子,當娘的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魏老夫人讓孫女同璟哥兒和離了,然後將女兒一家趕出去,轉手就將孫女嫁給一個行商,得了一大筆銀子,孫女跟著行商離了京。
魏氏哭罵不已,魏老夫人占著理,世上哪有養著女兒女婿一家的老丈人,這理說破天,魏氏都有錯。
當初孟家抄家時,本就沒有帶出東西,一家人被趕出來,連飯都吃不飽,此時還是瑭哥兒站出來,獨自一人去碼頭上尋活,勉強賺得幾個銅子,一家人才不至於餓死街頭。
以往在侯府時,璟哥兒看起來謙謙君子的樣子,誰知道一朝落魄,竟變得和孟家二房的人一般無二,就知道和房裡的丫頭廝混,孟家出事,他只知消沉,半點擔當沒有,倒是瑭哥兒,以前看起來混不吝的,關鍵時候還是他出頭。
瑭哥兒本就機靈,混了一段時間,倒是讓他在碼頭上混出點名堂,當上了工頭,一家人就在碼頭附近賃個屋子,安頓下來。
南珊聽丁氏說起這些,也是不勝唏噓,她的腦海中浮現中那個少年,叛逆的性子,拉著粗嘎的嗓子,帶著惡意地叫她三胖兒。
他們二房從侯府搬出去時,他還送來一隻桃木劍,再後來碰過幾次面,他已不復當初的討人厭,還彆扭地低聲喚她三姐姐。
不過兩年不到,人事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