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一】變 軌
【番外一 變軌】
「瑾瑜,你想不想要個玩伴——比你略大一些兒,能時常陪著你的?」
「我不要。」向來懂事的章瑾瑜一下便哭了個滿臉花,抽抽搭搭問章懷柳:「再來一個人,叔叔是不是也要分他一半兒,那瑾瑜怎麼辦?」
章懷柳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溫和地讓他去玩。
稚子猶知爭寵,傅襄……忽然有了個可以傳承香火的兒子,傅襄他會毫不在意嗎?
恰在這時,手下進來向他稟告些事,又問:「大人,可要將小公子接回來?」
章懷柳沉吟道:「再等等罷,先派人照應些個,莫露了行藏。也不必教王爺知道——他此時在京中舉步維艱,行事多有不便,多個牽累也只是徒增煩惱。」
手下唯唯著退下去,章瑾瑜慢吞吞從窗下的花叢裡爬了出來。
上輩子,京城給傅靖帶來的痛苦已經太多太多。他失去了母親,生身父親對他的死活漠不關心,又在方寸之地困囿三年,原本活潑開朗的性子都生生磨沒了……京城這地界,先不來也好。
天賜機緣,得了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不會再讓傅靖白白送死,更不能讓叔叔困死在賓城!
然而重來這一次,有太多太多事情都不同。譬如傅襄的母親早早去世,譬如襄王成事早了許多,譬如章懷柳活過了賓城那一劫,卻沒活過襄王登基的第一年——他下獄時章瑾瑜正一路向西北行去,聞訊連忙星夜飛馳趕回京城,卻只趕上見叔叔最後一面。那可是章懷柳啊,曾經名動上京的翩翩佳公子,可章瑾瑜見到的卻是個腳不能行手不能書的廢人——皇帝這是要廢了他!
章瑾瑜泣不成聲,章懷柳卻笑得開懷,笑完了叫他到跟前來,細細叮囑:「八成這是你我叔侄最後一面了,有三件事你一定要為我辦到。第一件,我的東西一件不要留,能找到的都燒了;第二件,咱們原先的鋪子你理一理,以後過日子少不了花用,獨那間滿香居你不要再沾手,交代掌櫃的收拾好行李細軟,這幾日若有人去買鹵雞、要多抹醬料的,就把頂頭帶紅那瓶裡的東西足足地灑上賣與他,然後立刻關店離京,天南海北愛去哪去哪;第三件,皇帝往後給你什麼都不要受,」他拖著傷病之軀說了這麼長一串話,忽然猛喘一口氣,短促地笑了聲:「他那個人,慪不死他,我章懷柳三個字從此倒過來寫!」
他眼中閃爍著令人心驚的光芒,亮得讓章瑾瑜害怕,聽出話音不對來,忙勸他:「叔叔,我們走罷,拚上一拚,也不是逃不出去,何苦要……」何苦要拿自己的命往個負心薄倖之人身上填呢?!
章懷柳搖頭,小孩兒耍賴似的道:「不走不走就不走。」他將頭靠在鐵柵欄上,忽然一歎:「便是走了,又能去哪兒?便是去了,又能如何?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瑾瑜,你還小,不曾愛過人,不然便能懂了——天下之大,卻並沒有我的去處。」
章瑾瑜忽然啞口無言。
他也曾因痛失所愛舉刀自戕,他又怎麼會不懂?
正是因為懂了,所以他終於不再阻攔——原來,章懷柳對那負心薄倖的皇帝,並沒有那麼恨。
在他心裡,他只當傅襄是個死人。
加了料的鹵雞被人買走那日,章瑾瑜親自點起一把大火,將他動用一切人脈搜集來的章懷柳的舊物連同滿香居一起焚燒殆盡,一件沒給自己留,也一件都不給皇帝留。
他在心裡謀劃好了一切,所以待皇帝派人來傳喚他時,他只提了一個要求:「草民想留在宮裡修習樂理。」
皇帝愕然,良久道:「你若喜愛樂理,朕可以為你尋幾位當世大家做老師,入宮……你能學到的只是樂工之道。」
他堅持:「樂工居乾西所,叔叔喜歡那裡。」
皇帝頓時不說話了,章瑾瑜一開口便捏中他的軟肋——乾西所,那是傅襄做皇子時的居所,荒涼偏僻形同冷宮,卻也在那裡,他們有過少年情恰最好的時候。
瞧著年幼的章瑾瑜好一會兒,皇帝最終還是允了——他不覺得一個孩子能與他玩什麼手段,他甚至打算時常去看看他:畢竟、畢竟是章家最後一點骨血,是那人最疼愛的子侄……
章瑾瑜低頭謝恩,嘴角彎出一個冷淡的弧度。
——無論皇帝有沒有新寵,傅靖都再不會有什麼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