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甲方

在末世艱難生存的一年中，知夏和丁洋偶爾會一起回憶以前的事情。

兩人工作的匠人設計事務所在c城算最好的設計公司之一，也是業內出了名的“難留”單位，如果不是在裡面實習了整整兩年並表現良好，他們也很難留在那裡成為正式員工。

知夏的組長劉輝是一位頗有藝術家氣質的中年大叔，常常頂著一頭非現實主義的凌亂髮型在辦公室邊聽歌劇選段邊畫圖。

知夏記得自己參與的最後一個項目，是本地的房地產龍頭企業——天合置業集團，在江北區開發的80萬方居住區。知夏所在的小組負責的是20萬方的項目啟動區，也是天合置業當年重中之重的開發計劃。

於是末世降臨前的整個上半年，知夏他們在組長的帶領下，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跟這種叫“甲方”的生物一起進入討論——改圖——再討論——再改圖的無限循環模式。

天合置業非常看重那一年的啟動區項目，劉輝親自操刀進行總規劃，知夏也參與了深入設計，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和天合的人溝通、開會，終於在一輪確認方案的會議上，見到了天合開發部的老總，大股東之一的吳維舟。

第一次見面，對方英俊卻不苟言笑的樣子就引起了同行美女同事小聲的議論——這年頭高冷的男神還是遠距離觀看才好，要是近距離變成了甲方，只會讓人想哭！

知夏知道她們在擔心什麼，因為根據他們以往的經驗，這種嚴肅的甲方往往有自己的思維邏輯和固有原則，想要打動和說服他們很有難度，這也就意味著設計人員可能要進行更多的探索和修改，才能投中他們的口味、滿足他們的要求。

姑娘們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甲方顏值再高，也減輕不了她們加班改圖的痛苦！

但是多接觸了幾次，知夏覺得這個吳維舟並不是想象的那樣難相處。

相反，儘管他面癱到你根本無法從其面部表情判斷出他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但是他非常成熟並且理智，有自己的見解卻不固執，常常會在關鍵的位置一針見血，提出很有建設性的修改意見。

慢慢的知夏發現自己還挺期待和這位年輕有為的吳總的見面討論。劉輝開玩笑說組裡只有知夏不■吳維舟的冷臉，以後對接的工作就都交給他。

末日前的最後一次開會，在知夏開始異能的激發反應之前，因為是階段性的成果，為了慰勞設計人員，天合置業的開發部請知夏他們組吃飯，席間竟然出現了兩位甲方的老總，其中就有吳維舟。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劉輝所說，組裡只有知夏不怕吳維舟，大家都自動把吳身邊的位子空了出來，等落座了知夏才發現自己和他坐鄰座。

其實知夏對於這種聯絡感情的場合不是很習慣。

匠人事務所工作氛圍很好，但是現代職場，同事之間一般會保持令互相都舒服的距離，所以知夏和丁洋工作一年，依然保持著相對獨立的小圈子，既不用擔心被排擠，也沒有與他人保持熱絡親密的聯繫。

偶爾有幾次需要跟甲方一起吃飯，都是劉輝帶著他們，席間只要端起杯子喝幾次酒，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們操心了。

看著同組的組花李曼既羡慕又同情的眼神，知夏覺得這餐飯能不能吃的好，還是個未知數......

正當他猶豫著是要假裝很餓、低頭吃涼菜，還是要稍微和隔壁坐的人寒暄兩句的時候，工作之餘一向寡言的吳維舟竟然主動跟他說話了。

「韓工是本地人吧。」

「啊？...哦哦！是的！」知夏冷不丁被問，筷子都抖了兩下。

「聽說韓工住在我們天合開發的學區樓盤。」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先開口的違和，大有把閒聊進行到底的意思。

聊天可以，但請不要每句話又像是問句又都帶著句號，讓人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好吧！

儘管心裡有著小吐槽，知夏還是老老實實的解釋，自己確實住在天合幾年前開發的學區公寓，還著重把那個樓盤好生恭維了一番，什麼配套全，綠化多啊，交通方便，性價比高啦......

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知夏發現對方一點表示都沒有，只是略顯深沉的看著自己，心裡咯■一下，難道這個項目不是吳維舟負責的？還是說性價比太高了，開發商沒賺到錢，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正在知夏斟酌著要不要用沉默帶過這個話題，吳維舟竟然又開口了。

「聽說韓工和景觀組的丁工住在一起。」

又是疑似的問句卻帶句號，大哥你到底是不是誠心展開話題的呀！而且這事兒都能“聽說”，吳總你會不會太八卦了一點！

因為這次的啟動項目中，天合為了提升公司形象，會有預留用地作為城市公共活動區，景觀組也參與了主題廣場的設計。丁洋因為和知夏熟悉，被他們組長派過來溝通對接。同事開玩笑說“雙美”終於合璧，還有個別女同事，一看到他們倆兒互動就大呼好萌，這下好了吧，都傳到甲方那兒了。

「是呀，我們是大學室友，一直都住在一塊兒。」剛說完這句話，知夏突然覺得空調是不是開大了，好像有點變冷了，下意識的就往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望去。

話題到這裡似乎就中止了，知夏見吳維舟臉色沉沉的，也不知道該怎麼熱絡氣氛，看著旁邊的劉輝和另一位天合的老總交談甚歡的樣子，頓時覺得壓力好大——組長，除了工作我們沒話題聊，怎麼辦！

考慮要不要說兩句這次的方案，但是又覺得早上匯報的挺清楚了，知夏決定先吃兩口涼菜過渡一下，這位任性的吳總卻再次開口。

「韓工帶的是貔貅嗎？」

老天保佑，這次終於是標準的問句了，知夏挺開心的把脖子上的玉墜子從衣服裡面提出來，主動亮給吳維舟看，「是的！」

似乎被知夏的笑容晃了一下，吳維舟先是一愣，隨後湊近了過來，很仔細的觀察著。

吳維舟靠近的時候，知夏有點嚇著，對方的氣息隨著距離的拉近立刻清晰了起來，先是清新的柑橘，接著是木質和礦石的味道，混合了一些草木的香氣，讓人覺得穩重又安心。知夏愣愣的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男人味？

似乎感覺到太近的距離會給知夏帶來壓迫感，吳維舟很快坐直了身體，說道，「最近有朋友在研究古玩，我也跟著學了一些，這看起來像漢代的游絲毛雕，不知道對不對？」

漢玉的“游絲毛雕”，也被稱作“游絲刻”、“牛毛雕”或“游絲白描”，是指玉工以一類細若游絲的陰刻線表現玉器紋飾的技法，與“漢八刀”是漢代玉作中最具特色的雕琢技法。

知夏也是參觀博物館的時候聽導遊講到，自己去查證了一下，才知道養父周澤學送給自己的一對玉墜是漢代的古玉。

而吳維舟竟然一眼就能看出，看來劉輝介紹的時候說這位吳總知識淵博、見識廣並不單純只是恭維。

覺得這個話題挺安全的，知夏就多和吳維舟聊了兩句，很快就讓對方知道這貔貅是一對的。

貔貅，一對兒，韓知夏帶著一隻，那另一隻在哪兒？

吳維舟回憶了一下，似乎沒有看到丁洋帶著類似的鏈子，他狀似無意地說，「那這還挺適合送給愛人當定情信物的。」

知夏也知道貔貅除了可以招財、辟邪，還可以促姻緣，倒是吳維舟這句近似打趣的話，讓知夏挺驚訝的。

不止知夏覺得驚訝，坐在吳維舟另一邊的張總和再隔壁的劉輝也正好聽到了這句話。張總自詡既是吳維舟的學長，又做了多年同僚，也很少聽到吳維舟說什麼玩笑話。

而劉輝自從年近40終於結婚之後，變得特別喜歡給單身的同事介紹對象，這會兒聽到愛人、定情信物什麼的，立刻來了精神，他先用詠嘆調的形式把他們韓工很是讚美了一番，接著就表示小韓依然單身，希望見多識廣的吳總、張總給留意留意。

張總對知夏並不熟悉，只是笑了笑，沒有應承，倒是吳維舟聽到知夏還沒處對象，一臉嚴肅的點點頭，表示要幫忙。

知夏看到對面的幾位同事憋笑不敢笑的樣子，覺得鬱悶極了——組長我謝謝您老人家了！

後面吃飯發生了什麼，知夏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天合拿著他們做的方案到規劃局咨詢，據說反響不錯，也有一些意見反饋，但是知夏的高燒反應突然嚴重起來，本來以為是流行感冒，只請了兩天假在家休息，可這一睡過去就意識全無，再醒來末世就已經降臨了。

無論是劉輝、李曼、張總還是吳總，之後都杳無音訊，天各一方，再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