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死亡原因
吳戰山的遺體就在第三醫院的急救室裡,員警和醫生都在。
吳鵬怔怔地站在病床前,只覺得醫生的聲音仿佛離得很遠:“……停車場那個位置沒有監控,沒人發現他發病,保安過去的時候人已經……我們盡力搶救,但是……”
吳戰山整天在外面跑,風吹日曬,皮膚都是古銅色的。但現在人去了,膚色蒼白了一些,吳鵬這才發現父親臉上居然有這麼多的皺紋,而且兩鬢的黑髮原來是染過的,發根處露出星星點點的白色。
“小鵬……”一個顫抖的女聲從旁邊傳過來,吳鵬木然不動,直到被桑琳拉了兩下,才有些茫然地把頭轉過去。
他認識那個女人,蘇怡,這些年吳戰山一直關心的女人。他還知道吳戰山一直中意的就是她,而不是他的母親。他還知道……
他知道很多,但現在都沒什麼用處了。
“老吳他——”蘇怡聲音斷斷續續,不時被自己的哽咽打斷,“醫生說他是太累了……這幾天,因為妮妮的病……我以為他是回家休息去了,沒想到……”
“你別說了。”吳鵬木然地說,“我不想聽。他為了他女兒,也沒什麼錯。”
旁邊站著發呆的杜全愣了一下,轉頭看著吳鵬:“什麼?”
蘇怡也愣了一下:“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老吳為了妮妮操了太多心……”
“別說了!”吳鵬突然大吼了一聲,“這不是他女兒嗎?他是個好爸爸,這沒錯!可以了嗎?你們可以閉嘴了嗎?”
“不是——”蘇怡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頓時慌亂起來,“小鵬,你是不是誤會了?妮妮,妮妮和老吳……不是……”
杜全更瞭解吳鵬一些,此刻臉上也是震驚:“你以為會長是妮妮的爸爸?不是的!”
“不是?”吳鵬冷冷看了他們一眼,“你們說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人都走了。”
“真不是!”杜全急了,“妮妮那是——她小孩子,不知道父母離婚的事,會長為了哄她,就說是她的爸爸……”
唐驥剛剛踏進病房,聽見這話也怔了一下。當時在化工廠區,他親耳聽見吳鵬跟吳戰山對吼,說知道他有個私生女,怎麼現在看來,這居然——是個誤會?
吳鵬更是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是真的,是真的!”蘇怡連忙保證,“我發誓,小杜說的都是真的!妮妮一歲半的時候查出有這個病,她爸爸就跑了……老吳,跟我爸爸是戰友,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他照顧我們家,妮妮的藥費一大半都是他給的……我知道這麼多年拖累你們了,本來我是想,不管將來怎麼樣,我一定還,還一輩子都要還!這次,這次妮妮有了合適的配型,但是手術費……老吳費了好大勁籌了來,我還想,等妮妮做完手術就好了,就沒負擔了,我就可以慢慢地還……”
她說著,失態地號啕大哭起來,哭得站不住,蹲下來扒著床沿:“我沒跟老吳結婚,因為我想以後還要還他錢的,我知道他把錢都拿來給我們了……他說從小到大都虧了你……我想這些錢本來都是你的,我想還的……”
她漸漸語無倫次,但吳鵬已經聽不見了。隔在他和父親中間的千年冰壁仿佛轟然倒塌,他在猝不及防之中被崩塌的冰塊砸得頭昏腦脹,只能呆呆地說了一句:“他身體一向很好……”
醫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面,這會兒喉嚨也有點發梗,咳了一聲才說:“心梗這種病,有的時候的確沒什麼預兆。不過更多的情況是之前有過發病但是患者沒有注意。比如說覺得心口疼或者後背放射性疼痛,有時候容易被認為是胃痛或者肌肉拉傷——這位,死者有冠心病嗎?”
吳鵬茫然搖頭:“不知道……”
他說完這三個字,眼淚突然奔湧而出。因為這一刻他才發現,他對自己父親的情況,實在是太不瞭解了。
杜全紅著眼圈拍了拍他的後背,代替他回答:“會長前年體檢的時候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蘇怡哭著說:“但是他的確總說胃不舒服……”
獵魔人們工作起來的時候當然不可能按時吃飯,基本上胃都有毛病,誰也沒有很放在心上。吳戰山素來對自己的身體又不太在意,胃疼就吞幾粒藥,平常就不管它。蘇怡雖然知道,但能做的也就是按時給他買胃藥,叮囑他別忘記吃藥而已。
醫生歎了口氣:“有時候說是胃疼,可能就是心絞痛……到了這個年紀,應該每年做一次體檢……”
一群獵魔人沉默地站著。連沈靜言腿上被穿了幾個洞,都坐著輪椅過來了。他也是那天聽見吳鵬跟吳戰山爭吵的,這會兒心裡百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病房裡只聽見蘇怡的哭聲。
杜全乾咽了幾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聲音:“蘇班長,是會長和老鄭打越戰時候的班長,救過會長的命……還有幾個犧牲的戰友,會長和老鄭這些年,一直在補貼他們……蘇班長家情況比較特殊,所以會長去得多一些……會長以為你不知道的……”
吳鵬突然一轉頭沖了出去,他似乎根本看不清路,居然呯地一聲撞在病房的門框上,打了個趔趄才走出門。桑琳趕緊追了出去。鹿永華紅著眼圈說:“你怎麼早沒說……”
杜全苦笑:“這種事,我到處去說?”
事情當然是好事,報救命之恩,照顧從前的戰友,隨便哪一件說出去,聽的人都得說一聲吳戰山仗義。可是對吳戰山的家庭來說,對吳鵬來說,吳戰山的這些舉動,卻是在損害他們的利益。更不用說,這裡頭多少還有點私情的意思,真要是說出去,還不定被傳成什麼樣。
一干獵魔人圍在病床邊上,看了吳戰山一會兒。鹿永華沒精打采地說:“會長這——身後事……”這次才來魔都幾天呢,已經連續失去了三名戰友,就算張衡是個內奸,到底也是共同戰鬥過的,更不用說老韓和吳戰山了,誰都覺得心情沉重。
杜全抹了一下眼睛:“我去找吳鵬,得給殯儀館打電話,永華你跟醫生去拿死亡通知。”
老鄭則彎下腰,把還在流淚的蘇怡扶了起來:“妮妮還在病房吧?她一個人……”
蘇怡一步三回頭地被他扶了出去,唐驥和顧頤才走到床前。
還剩下一個沈靜言坐著輪椅,看見顧頤沖他點了點頭:“剛才在酒店還沒謝謝你。”
顧頤隨意搖了搖頭:“我也是為自己。”
“其實都是為自己……”沈靜言看著吳戰山,低聲說了一句,“為自己的心……”
顧頤隨口說:“你覺得不對?”
沈靜言搖搖頭:“我很佩服吳會長。但是我剛剛想到一件事——聽這個意思,吳會長在蘇家花了很多錢,再加上貼補其他戰友的,數目就更大了。我是知道吳會長和老鄭一直想辦法賺外快,但這裡頭還得分一部分給工會做大家的出差補貼,能剩下多少?不說這幾年吃藥,單說做個骨髓移植,至少先準備個三四十萬吧?哪來的?”
這個問題確實很尖銳,如果深查下去的話,說不定吳戰山跟張衡一樣,也有不明來源的財產了。沈靜言苦笑一下:“聽了這個,我更佩服吳會長了,可是……”也更懷疑他了。
唐驥只得說:“別想那麼多了。”
沈靜言今天晚上失血過多,也有點蔫,點了點頭,自嘲地說:“現在這社會,能找出幾個乾淨的來?誰規定獵魔人就得當聖人了。只要沒像那康得似的,跟異種勾結起來殺自己人就行。”
他說著,又問:“我倒是忘了問,你們今天晚上是什麼情況?我被劫持之後快急死了,生怕你們兩個出事。”
唐驥拍拍他:“我們也很驚險,回頭慢慢說,這事還真是挺複雜的,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
他說著,斜眼看了看顧頤,頗為擔心顧頤這時候會嗤笑一聲,因為他其實也並不比沈靜言多知道多少事,所謂的“內情複雜”,無非是因為他也答不出來而已。
但顧頤居然沒有嘲笑他,而是注視著床上的吳戰山出神,忽然轉頭沖唐驥使了個眼色。唐驥愣了一下,但隨即轉手又拍了一下沈靜言:“出去吧。你這身上還有傷呢,叫誰送你回醫院,好好休息。”
沈靜言還不太想走:“我再待一會兒,等殯儀館來車再說……”
“那你出去等,別在這兒。”唐驥想了想,“陰氣重,對你不好。”
“你還懂這個?”沈靜言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想支開我就直說。”陰氣什麼的,這不是天師行裡的說法嗎?一個正經的北美獵魔人怎麼會用,一看就知道是騙他的。
唐驥嘿嘿笑著把他的輪椅推了出去,轉身回來就看見顧頤俯下身去,湊近了吳戰山的屍身。
唐驥連忙把病房的門關好。難怪顧頤要把人都支出去,要是有人看見他現在的樣子,准得以為他是個變態——先是用手在吳戰山脖子上左右地摸,最後乾脆湊上去聞起來,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冰戀”,要不然就是食屍的怪物。
“你這是做什麼?懷疑吳會長的死有問題嗎?”
顧頤沒有立刻回答他,仔細查看了半天,才把手指按在吳戰山耳根後面:“你看這裡。”
唐驥湊過去,發現那裡有個極小的紅點,仿佛被針刺過一下似的。吳戰山皮膚黝黑,如果不是耳根後面不常被陽光照到,稍微白皙一些,可能這個紅點還不好分辨出來:“這是——”
顧頤抬起手,那個紅點就消失了。唐驥突然想到曾經讀過的血獵檔案,脫口而出:“這是吸血鬼留下的唾液痕跡!”
吸血鬼要吸血,當然是要咬破皮膚的。但是吸血鬼的唾液也分幾種,一般在事後會分泌促進傷口癒合的那種,所以如果時間過得夠久,齒痕就會消失,僅僅在傷口處還殘餘著一點兒唾液成分。這種痕跡當然是用肉眼無法察看的,但是更高階的吸血鬼可以用自己的血脈壓制令其顯現出來。裡面殘存的成分越多,紅點就會越大。
如果這個紅點是正常呈現在皮膚上的,唐驥可能還難以分辨,但現在只有顧頤能讓它顯現,反而讓他確定了:“吳會長被襲擊過!”
“過量的腎上腺素也能造成心梗。”顧頤徐徐地說,“而血族的唾液,其實是有這種成分的。”血族的某一種唾液能令人興奮,所以被吸血的人會感覺到某種愉悅而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思,這其中就有腎上腺素的作用。
“冰藍能讓人感覺良好,原因也與此有關。”唐驥目光銳利,“所以吳會長不是因為疲勞和有心臟問題,而是被咬住的同時注入了大量唾液成分……”
顧頤點了點頭:“因為時間過去得太久,殘留的唾液成分已經非常少,氣味極其淡薄,我幾乎都沒有察覺。”如果換了別的血族來,估計根本就不會發現了。
“不是路易的人。”唐驥喃喃地說,“這明顯是想偽裝成急病身亡……”如果是路易,就憑他那股囂張勁,不會費力氣偽造這樣的假像,再說那個時候,路易正跟他們打成一團,應該沒有多餘的人手來暗殺吳戰山。
“現場沒有打鬥痕跡,證明吳會長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唐驥思考著,“以吳會長的實力,這至少應該是個六代或七代血族……”
顧頤卻的搖了搖頭:“應該沒有那麼高。我覺得,這像是九代或十代血族留下的,只是殘存量實在太少,我無法分辨是哪個氏族的血脈。”
“這不太可能!”唐驥皺起眉頭,“如果是九代血族,即使偷襲,吳會長也應該有所發現,絕不會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
“我不會錯。”顧頤不容置疑地說,“但有沒有可能,是變異的。比如特別能隱藏自己,或者速度特別快,又或者會魔法……”
“難道研究所還有實驗品逃出來嗎?”唐驥不由得用力擼了一把頭髮,一臉焦躁,“可恨小松瘋了,什麼也問不出來!”
他頭髮少了半邊,臉上也露出了疲色,顧頤不禁微微搖了搖頭:“不管是怎麼回事,都不是馬上就能弄清楚的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唐驥警惕地抬頭:“我回去休息?那你呢?”
“我?”顧頤輕咳一聲,“我當然要去看看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