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談話

唐驥的住處是複式公寓，上下兩層，寬敞明亮。尤其是客廳，拿來開個小型PARTY都夠了。然而這房子他顯然是準備獨自居住的，所以臥室就不夠多。於是一番分配下來……

顧頤面無表情地站在主臥裡，打量著那張寬大的床。床倒是夠大，別說兩個人，就是三個也能睡得下。但問題是——身邊有個獵魔人，讓他怎麼睡！

不死生物，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就不再是活著的生物了。當它們清醒的時候，看起來還跟普通生物沒什麼兩樣，但只要閉上眼睛進入睡眠，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那就是一具屍體而已。從這一點上來說，睡是死的兄弟，這話說得也沒錯。

血族當然也是不死生物，對他們來說心跳和呼吸都是不需要的，只不過大部分血族是由人類初擁轉化而來，所以還保持著做人時的習慣。但是進入睡眠之後，大腦休息，心臟和呼吸系統就不會再自覺工作了。而對一個獵魔人來說，身邊躺的人有沒有呼吸，對他們簡直就像白天和黑夜那麼容易分辨。

門外，李天翌酸溜溜地跟唐驥打了兩個哈哈，終於安靜了下來。門輕輕一響，唐驥走進來，反手把門關上了。

“唐總——”顧頤轉過頭去看著他，“這個，也算加班嗎？”他就想看看，唐驥究竟還能怎麼忽悠！

“啊——今天算雙倍。”唐驥面不改色，反而走過來一手還搭到了顧頤肩上，“這床還算寬敞，湊合著睡幾天吧。”

還要睡“幾天”？

顧頤沉默了一下，問：“唐總，我究竟要在這兒睡幾天？”

“應該也沒幾天吧。”唐驥摸摸下巴，“說起來，今天晚上還真要感謝你，提供了關鍵的線索。”

顧頤又沉默了一會，才問：“所以唐總才讓我也住過來？”

唐驥往床上一坐，凝視著他：“你不害怕嗎？丹尼爾嚇尿了，李天翌也很害怕，只不過不想丟臉，強撐著罷了。那你呢？你不害怕？”

“丹尼爾是因為吸入了致幻劑才會嚇成那個樣子吧？”說到這個，顧頤略微有點兒內疚，他的確是想利用丹尼爾引起唐驥的注意，但真沒想到會把丹尼爾嚇成那樣，他還以為出來混的這些人膽子都大呢。

“致幻劑——呵呵，也對。”唐驥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但是李天翌也害怕了。”

“因為那個人一開始就是盯上了李少。”顧頤搖搖頭，“我一個小人物，既沒有錢，也沒有正面看見他的臉，有什麼可怕的呢？”

唐驥又笑了一下：“你是這麼想的？但對有些人來說，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再說你和丹尼爾還有李天翌當時在一起，丹尼爾看見了他，你們也都會被牽連的。”

顧頤想了想：“我覺得唐總你說的不全對。殺人滅口也是要有價值的。如果這個人就潛伏在我們身邊，比如說他偽裝成張總，那麼我看見了他的臉，就等於破壞了他的隱藏計畫，那在更多的人發現之前，他是一定要殺我的，因為這樣他就可以繼續隱藏下去。但如果我根本不認識他，更不知道他的行蹤，那他殺我有意義嗎？尤其是現在，他在酒吧的行蹤已經被揭穿，包括他眼睛的特徵也被發現，但是他只要離開酒吧，我即使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他如果想要來殺我滅口，還不如遠遠離開更省事。其實丹尼爾也是一樣，李少有時候——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該多想的時候李天翌從來不多想，不該多想的時候，他的腦袋倒運轉起來了。如果不是他多事，那麼現在他也不用在這兒近距離面對唐驥了。

唐驥顯然是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哈哈笑了起來：“你難得說這麼多話。確實，李少嘛，他的想法挺……不過一般人即使能想明白這個道理，也很難做到像你這麼鎮定吧？”

他一邊說，一邊注視著顧頤，目光中有隱隱的探究：“比如說，你一句也沒問過我，是怎麼認識國際刑警的？又或者，我究竟是做什麼的……”

那是因為吳鵬和杜全根本就不是什麼國際刑警。顧頤淡淡地想。不過從某些角度來說，他們跟國際刑警還是很相似的。

“唐總，對我來說，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不容易……”顧頤微微低下頭去，避開了唐驥的目光，“否則，我今天晚上也不會陪您來加班了。”

加班兩個字略有點拖長，唐驥呵呵了兩聲：“好吧，我承認，今天晚上不是來談什麼生意的。嗯——其實就是來打聽一下消息……我嘛，我倒不是什麼國際刑警，不過以前認識他們，所以——”

“風宇公司您是要開下去的吧？不會過幾天就關門吧？”顧頤打斷了他，要不然後頭還不知道有多少不著邊際的話要說出來，簡直是要荼毒自己的耳朵。

“這個是要開的，畢竟我也要吃飯啊。”唐驥雖然被打斷了話頭，卻一點也沒有不悅的意思，笑眯眯地回答，“現在你可以放心在公司工作下去了？”

“是，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也希望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顧頤跟他對視，一臉坦然。

“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唐驥又摸了摸下巴，“是啊，誰不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呐。可總是有那麼一部分人在攪風攪雨的……”

顧頤沉吟了一下：“這個——我只能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在頂著吧。”

唐驥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可不大像你會說的話啊。”他上下打量顧頤，意有所指地說，“再說，你可不矮……”

顧頤沉默片刻，才緩緩地說：“唐總，如果有選擇的話，誰都不想當高個子。”

“是嗎？”唐驥揚了揚眉毛，起身去臥室角落裡提了一瓶酒出來，“說起來，我們還從來沒有好好談過呢。來，喝一杯，跟我說說你家裡的事？”

他一邊說，一邊把玻璃杯裡倒滿了紅酒，直接遞到了顧頤面前：“坐。我們聊聊。”

玻璃杯裡的酒液鮮紅，顧頤對著它看了片刻，才接了過來：“其實沒什麼好說的……我家——唐總應該也知道，偏遠小地方，能讀完高中已經是家裡盡力了。”

唐驥輕輕搖晃著酒杯：“你來魔都多久了？”

“八年。”顧頤迅速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聽說大城市機會多，正好有老鄉在這兒，我就投奔過來了。”

“那老鄉呢？”

“前幾年又去廣東了。”顧頤淡淡地回答，“他在網上認識了個女朋友，就過去了。聽說去年結了婚，現在應該過得挺不錯吧。”

“聽說？”唐驥揚了揚眉毛，“你們現在沒有聯繫了？”

“離得太遠，聯繫就少了。”

“這麼聽起來，你好像朋友不多的樣子？”唐驥一手撐著下巴，似笑非笑地問，“在魔都呆了八年，沒交到幾個朋友？”

顧頤真想問他一句：你是怎麼能得出這個結論的？就因為他跟一個老鄉沒有了聯繫？這中間的邏輯究竟在哪裡？然而很不幸，雖然這個結論絲毫沒有邏輯，卻出奇地正確，他也只能默認了。

然而唐驥並不打算就此打住話題，還要繼續往下問：“為什麼？”

沒交到朋友，還需要說出個一二三來嗎？顧頤有些無奈：“是我有些孤僻吧……”

“看著也不像啊。”唐驥依舊笑眯眯的，“我覺得你性格很好，人才又出眾，應該會有很多人喜歡才對啊。”

顧頤只覺得心口上猛然一陣痛楚。這句話聽起來如此耳熟，似乎在很多年之前，也有人這麼說過。不過他迅速把這點回憶狠狠壓了下去：“唐總太過獎了，我不過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唐驥哈哈笑了起來，“那你也太過謙了。”他看起來興致勃勃的，“說真的，就憑你的人才，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啊？”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顧頤剛剛把心口的痛楚按下去，就覺得膝蓋上又中了一箭，雖然這一箭目標有點歪，但傷害力並不小：“唐總，真要是人才出眾，也不會現在還住地下室了。只有一張臉長得好，算不了什麼。”或許如果不是這張臉，他現在過的就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只可惜這張臉現在已經無法改變，除非他願意去換一身諾菲勒的血脈。

唐驥嘿嘿笑了兩聲，絲毫沒有發覺自己說的是個很討人嫌的話題：“也不能這麼說嘛。長得好，這也是優勢，還是天生的呢。”他說著，還摸了摸自己的臉，“有的時候，其實還是挺管用的。”

這人得多自戀啊。顧頤面無表情，心裡已經要忍不住罵娘了：“對唐總來說，這是錦上添花。”所以管用的根本不是你的臉，而是你的身家。

唐驥沖他擠了擠眼：“你是說我要是沒錢，也就沒人會看我這張臉？我覺得不至於吧……”

“是不至於——”顧頤實在是忍不住了，“我想，張少一定不會計較唐總有沒有錢的。”

“咳！”唐驥用力咳嗽了一聲，掩飾地端起酒杯，擋住自己抽搐的嘴角，“不說這個了。你父母現在好嗎？”

顧頤中了今天的第三箭。他得停了一會兒，才能答出話來：“還不錯。都在老家過日子。”

“每年回去看他們一次？”唐驥說得漫不經心，“離得夠遠的，這來回一趟也挺辛苦吧？”

他把酒杯舉起在面前輕輕搖晃，似乎在端詳杯子裡的酒液，但是顧頤發現他搖晃的節奏很穩定，這讓他突然想起了那次在風宇公司的談話。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咽了下去，顧頤硬生生地換了一句：“我已經很多年沒回家了。”

“哦？”唐驥眉毛一揚，“你不是一直惦記著家裡，還時常往回寄錢嗎？怎麼——過年都不回家？”

一個獵魔人，通常都需要有極好的記性。顧頤漠然地想著，上次他也只是說過一句海天的薪水還需要往家裡寄，所以只能住地下室，顯然唐驥記住了，而且，還在這兒等著他呢。

真正的顧義家鄉遠在千里之外，只是個偏僻的小縣城，唐驥沒法去那兒查他每年有沒有回家，但是如果他想查，卻能查得出來，顧頤每年有沒有離開過魔都。

果然，唐驥從來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兒。顧頤覺得自己應該慶倖，海天那地方沒有留身份證影本的習慣，否則只要唐驥去查一下他從前用的身份證……

“嗯？”唐驥還在等著他的回答。他眼睛裡帶著點笑意，酒杯映在瞳孔裡，仿佛把瞳孔也染成了血紅色。

顧頤忽然覺得這點笑意十分的刺眼：“我跟家裡的關係——不太好。”

“啊？為什麼？”唐驥再度抬起眉毛，“血濃於水，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這還不停往家裡寄錢，怎麼卻好幾年不回去呢？”

他一句連著一句，仿佛獵手一步步在逼近獵物。顧頤看了他一會兒，垂下眼睛：“是我家裡人不想看見我。”

“是嗎？”唐驥眉毛抬得更高，“這麼好的兒子，怎麼會不想看見呢？是鬧什麼彆扭了？”

這樣的談話很有趣？顧頤忽然覺得一陣厭煩。總是這麼沒完沒了的試探，每句話裡都藏著深意。當年他是太天真了聽不出來，但是現在——即使再想做一個普通人，他也不想再忍耐了，或許這正是個機會，就算不能消除唐驥的疑心，至少也能噁心噁心他。

“我怕唐總知道了，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你跟家裡的關係，怎麼會妨礙到工作？”唐驥一臉好奇。

“其實我家裡討厭我，是因為——”顧頤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睛直直地看著唐驥，“因為我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