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福寶軒
良安橋地下步行街,八點鐘仍舊燈火通明、熙來攘往。
“忘了今天週末……”張良這種死宅基本上已經失去了時間觀念,及至看見這麼多人,頓時傻眼,“這麼多人……”
顧頤覺得有些好笑:“當然是週末,否則我怎麼能出來。”
“可這人也太多了……”張良有點緊張地抱住身上的包。
“再宅下去,你就有社交恐懼症了。”顧頤隨意地流覽著兩邊的店鋪,這一帶全是各種化妝品和小飾物,每家店面不過幾平方米,頗有些寸土寸金的意思。
“我沒恐懼——”張良嘴硬,“我就是沒想到這麼多人,有點緊張……”
顧頤好笑地搖頭:“又不是讓你跟每個人都打招呼,緊張什麼?”
張良無話可說,半天才乾咳了一聲:“我是緊張那些人……”
顧頤瞥他一眼,壓低聲音:“我知道你包裡帶了什麼。但是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打,所以我叫你走你就要走,否則不但不能幫忙,還會添亂,明白嗎?就算你想報恩,這幾年你也幫過我——拖後腿不叫報恩,知道嗎?”
“明白。”張良點頭如搗蒜,“我都聽你的。我就是覺得多一個人找起來會快點,找到了我絕對不添亂!”
“那就把包放開。”顧頤拍拍他始終伸在包裡的右手,“不用你動這個。”
張良訕笑一下,鬆開了緊握的竊聽器,悄悄擦了一下手心裡的汗:“顧哥我聽你的……”
良安橋地下商業街足有幾百家店鋪,時常還有來來去去的變動,分佈得實在沒多少規律,要找一家古董店,也只能挨個逛過去。顧頤倒是不著急,這時候人還太多,他倒寧可再等一等,人越少越好。不過他走了一條街之後,就覺得有些彆扭了。
“顧哥,她們在看你呢——”張良壓低聲音嘿嘿地笑,用手肘捅了顧頤一下。
顧頤耳根微微有些發熱,目不斜視:“讓你看店鋪,你在看什麼?”這已經是張良第三次說同樣的話了。
張良擠眉弄眼,一副小壞樣兒:“我是在看店鋪,但是別人在看你啊。”顧頤穿了件藍色T恤,淺灰長褲,配一雙運動鞋,既清爽又簡單。無奈他身材修長面容英俊,簡直是遮都遮不住,這一路從女孩子眾多的街道上走過來,怎麼可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顧頤摸了摸褲兜,有些後悔:“沒帶眼鏡……”實在是這些天在風宇公司上班,已經習慣了不戴那副寬框大眼鏡,今天出門也忘記了。
張良哧哧直笑:“顧哥,其實那眼鏡你就不該戴……你也不小了,不考慮找個女朋友?你這樣的,女孩子分分鐘往上撲啊……”
“胡說八道。”顧頤輕咳了一聲,“我現在自己還養不起呢……辦正事。”
“這是正事,找女朋友也是正事啊。”張良用眼梢溜了一下在他們身側跟著走的三個女孩,一臉曖昧,“哎前面有個奶茶店,請她們喝杯奶茶?”
顧頤瞥了他一眼:“其實你也該找個女朋友了,不然你去跟她們打個招呼?”
張良瞬間慫了:“……算,算了吧,我才是連自己都養不起呢,能供得起我媽的醫藥費就不錯了……”
話題瞬間變得沉重,花朵一樣的年輕女孩也不能再引起張良的興趣了。顧頤微微歎了口氣:“你不是托人去打聽新藥的事,別太著急了。”
“嗯——”張良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我媽的主治醫生很熱心,已經幫我去聯繫了。不過三醫也不能隨便透露病人的資料,只能去問問那個病人家屬,願不願意告訴我點情況。”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已經把第一層走了個遍。倒是找到了幾家古董店,但店面都十分狹小,老闆手上也並沒有刺青。
“可能還在下頭一層……”走出道路末端的店鋪,張良不由捶了捶後腰,“我的天,逛個街還真累。那些穿高跟鞋的妹子們,都不累的嗎?”
顧頤打量了一下他白斬雞一樣的身材:“是你身體素質太差了。平常少熬夜,出來跑跑步。”
張良做了個鬼臉:“跑步——出來吸霧霾和汽車尾氣啊?”不過隨即正經起來,“我知道了,是得鍛煉一下了,我媽還指著我呢。”
顧頤笑了笑:“你知道就好。還能走嗎?不然你在這裡等我?”
“不不不!”張良挺了挺單薄的胸膛,“就走個路而已,哪就不行了。走走,往下層去。”
良安橋步行街下頭這一層是新修的,安裝了自動扶梯,倒是很方便。這會兒已經是九點多鐘,人比剛才要少許多,視野也開闊了,張良一眼就看見一間古董店:“那有一家。”
這家店叫做福寶軒,面積倒不小,裡頭擺滿了什麼青銅的車馬部件、玉制的帽正帶鉤、青花琺瑯彩的小碟小碗,看起來琳琅滿目,頗能唬人。
不過在顧頤看來,這就是一屋子假冒偽劣,尤其是那些看上去綠鏽斑駁的小銀佛什麼的,就是擺在地攤上騙人的。倒是那幾個青花碗是舊貨,然而又只是民國的東西,距離它們的標籤上寫的明代青花差了不知道多少年。
真要說起來這也不算什麼。畢竟古董行裡如今就是這樣,九假一真,全靠眼力。就比如說那些青銅器件,真要是秦或漢的東西,基本不是被國家放進博物館,就是被實力雄厚的收藏家買下,哪可能這麼隨便就在市場上一抓一把呢?真要是有人想著到這種地方來買真貨,那就是自己找騙。
只不過,這麼一屋子假貨,連件正經的鎮店之寶都沒有,這店靠什麼過日子?顧頤隨意在櫃檯前走過,仿佛是在流覽裡頭的東西,眼睛卻往櫃檯後面的中年人掃過去。
這人看起來應該是四十出頭,黃黃瘦瘦,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坐在櫃檯後面還直打呵欠,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個手機,並不注意招呼客人。不過店裡有些悶熱,他穿了件短袖T恤,兩條手臂都露著,卻並沒有什麼刺青。
張良也覺得這人看起來有點像個癮君子,因此特別注意地瞄了幾眼,發現他兩條手臂乾乾淨淨的,頓時有點失望:“不是……”
顧頤沉吟了一下,狀似無意地從店裡退了出來:“你去別的地方看看,我——”他剛要說自己再觀察一下,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個人影,頓時臉色微微一變,“我去辦點事,電話聯繫!”
“啊?”張良還沒反應過來,顧頤已經轉身沖出去了。地下這一層人少了一些,所以張良一眼就看見,前方一個男人拔腿就跑,而顧頤正是追著他去的。
是顧頤要找的人?可是明顯那男人一頭黑髮,既不是黃毛也不是紅毛啊。張良一時想不明白,又不敢追上去給顧頤添亂,正急得打轉,忽然瞥見從自動扶梯那邊下來兩個人,在燈光照耀下,一紅一黃的發色格外鮮明。
這不就是紅毛嗎?張良認不清黃毛的臉,可是紅毛他是認得的——怎麼顧頤剛追著人走了,這兩個就出現了呢?這也太不湊巧了!
張良今天自告奮勇要跟顧頤一起來,可不是真來幫顧頤打架的——這一點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可是帶著自己的長處來的。這會兒看見紅毛,他慌亂了幾秒鐘就鎮定下來,一手從包裡摸出個東西,迎著紅毛走過去,到了他面前的時候腳下突然一個踉蹌,在紅毛身上撞了一下,又連忙站穩:“對不起對不起,滑了一下,那什麼,沒傷著你吧?”
要是換了別的時候,紅毛肯定要揪著他不依不饒訛幾個錢了,但他今天是真沒心情,而且張良也只是輕輕撞了他一下,因此只瞪了張良一眼:“你不長眼啊!”
“對不住對不住。”張良連聲道歉,還替他撣撣T恤。
紅毛不耐煩地把他的手一撥:“幹不乾淨就往我身上伸!行了行了趕緊走遠點,下次走路看清楚點!”
張良點頭哈腰地退了兩步,轉身就進了旁邊的奶茶店,把一副耳機塞進了耳朵裡——剛才他把自製的竊聽器粘在了紅毛的腰帶上,這會兒一打開,幾聲滋滋的雜聲過後,就聽見了紅毛的聲音:“黃哥,就這家店,我貨就是在這家店裡拿的。”
“福寶軒?”黃毛的聲音顯得稍遠一點,但仍舊也能聽得很清楚,充滿了懷疑。
“就是這家。”紅毛壓低了聲音,“這家說是賣什麼古董的,其實裡頭都是假貨,就是擺個樣子,其實就賣這個……”
張良雖然不知道紅毛說的“這個”是什麼,但用膝蓋想也想得出來。黃毛倒有些詫異:“是嗎?他是什麼人?”
紅毛心裡鄙視死了。黃毛對這裡頭的門道根本所知甚少,偏偏就有這樣的狗屎運,扒上了周家的親戚,硬是能往海天那邊去做生意,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但是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要是能借著這個機會也巴上海天那邊的人,不說周家的親戚吧,就算是能認識幾個時常出入海天的公子哥兒,說不定他也有機會多抓幾個上等客戶,不用再做這二道販子了。反正真要是有那個機會,他才不相信他會比黃毛差呢!
“阿三,蔣門神呢?”紅毛心裡打著主意,臉上賠笑,帶著黃毛進了福寶軒,一看店裡沒人,頓時說話也就不那麼謹慎了,“我給他帶大客戶來了!昨天我給他打電話來著,還要上次那種藍色的藥片,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阿三仍舊沒精打采的,似乎大客戶也不能提起他的精神:“那個藥沒有了,老闆出去找供貨的了。”
還真是這家!張良忍不住抬頭,透過奶茶店的玻璃往對面看了看。難怪他們剛才沒找到有刺青的人,原來是出去要貨了。
“那黃哥你等等。”紅毛殷勤地搬了個凳子來,“一會兒蔣門神回來就有貨了。”
阿三蔫蔫地打了個呵欠:“不一定,老闆好像聯繫不到那人了。”
“啊?”紅毛頓時有點急了,“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阿三又打了個呵欠,“那個藥是有人拿過來的,都是他來,好像也沒留什麼聯繫電話。”
這下紅毛坐立不安起來:“那你趕緊給蔣門神打電話問——哎,你回來了!”
張良又抬眼看過去,蔣門神真不愧叫這個名字,果然是五大三粗,頗像頭熊。短袖T恤外頭露著兩條粗壯的手臂,右臂上有個已經有點橫向變形的狼頭刺青。
紅毛一見他,頓時躥了起來:“怎麼樣?貨拿到了?”
“沒有。”蔣門神甕聲甕氣,“那小子搬了地方,現在找不到人。”
“怎麼找不到人!”紅毛急了,“這可是筆大生意!往海天那邊供貨,你懂不懂!”
蔣門神臉色也很陰沉,大生意他當然也不願意錯過,但是人現在就是找不著了,又能怎麼樣?
“那人長什麼樣?哪來的?”黃毛也有點著急,“是不是又找別人去合作了?”
蔣門神陰沉著臉打量黃毛,沒有立即回答。黃毛乾咳一聲,端出一副架子來:“我是有路子往海天供貨的,那邊你也知道,都是有錢人。這個生意要做好了,咱們長期合作,有你的好處。”
紅毛心裡暗暗鄙夷,但現在還得幫著黃毛說話:“是啊。這可是對大家都有好處。蔣門神你說說那人長什麼樣,我們也能幫著找找。要是找著了,黃哥也不是過河拆橋的人。”
黃毛這才醒悟過來蔣門神為什麼不吭聲,連忙保證:“只要找到人,我肯定還是從你這裡走貨。”大不了,到時候把紅毛踹了就是,或者多少分他點兒,難道他還敢炸刺兒?
蔣門神心裡盤算了一下,才開了口:“是個外國人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