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夢
上次登陸那個網站,已經是整整五年前了,那天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列在了梵卓家族的死亡名單上,總算也是登堂入室,不再是無名無姓,只能隱藏在暗中的成員了。
那之後他就再沒去過這個論壇,不是因為傷心或者失望,甚至也不是看到自己死亡的消息而感慨,而是如釋重負——他的名字被這樣列出來,說明在漫長的搜索之後,那個人終於認定他已經“死亡”,放棄了對他的追蹤,他終於可以過安靜的日子了。
不過,即使有種種的怨恨,對於那個人,他還是不得不保持三分敬意,不是因為血脈,而是因為他的手段和能力。當初他從迷宮裡悄然脫身,還帶走了幾件東西,等於把那個人的計畫完全打亂,不啻於狠狠從背後捅了他一刀。然而這些年,他卻是眼看著那個人重新把局面控制住,在那個位置上甚至坐得比從前還要穩當。
他不像一般的高階血族,固守著傳統,不願意跟著人類的世界變遷。這個論壇就是他建起來的,在互聯網出現之後不久。最初並沒有幾個血族願意使用,但現在,幾乎所有十代以下的年輕血族都接受了,而七到九代的血族接受率也很高。
一個論壇看著並不起眼,但對於保守、高傲、很多時候各自為政的血族來說,這裡面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路易•梵卓,這個名字如今出現在年輕血族們的口中,已經不僅僅是梵卓伯爵、梵卓一族的族長了。畢竟那個稱號雖然尊貴威嚴,但對其它氏族的血族來說卻也沒有什麼太大關係,他們會忌憚,會尊重,卻不會輕易被號召和吸引。
只可惜,用這種方法能夠凝聚起來的畢竟還是年輕血族居多,而對血族來說,“世界是年輕人的”這句話並不適用。血族的產生方式決定了血緣和世代在其中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這也就使血族之間的階層很難被打破,從而註定“變革”這種東西,只能由上而下,而不能由下而上。
如果想要打破這種傳統,想要讓年輕血族的力量足夠壯大,那僅僅有數量遠遠不夠,它需要質的變化,也就是提升年輕血族的力量。而一般來說,提升血族的力量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最常見的,就是提升世代,也就是所謂的換血。
換血是一種類似于初擁的方式,由比自己“父親”更高級的血族來實行,其實就等於換了一個“父親”,從而將實力直接提升到這位“新父親”之下一代的程度。
這種方式快捷方便,而且簡單易行,唯一麻煩的是:你是否能被更高級的血族看中,從而讓他願意損失自己的血液本原來提升你的實力。畢竟對吸血鬼來說,雖然有著遠超人類的復原速度,但卻沒有人類迴圈造血的機能。損失血液是重要的事情,如果大量失血,輕則造成實力下降,重則陷入深眠難以恢復,甚至有直接陷入永眠再不醒來的。所以提升世代這種方法,只能針對個體,不能普遍使用。
那麼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能力突變了。這種辦法其實在異種之間更為流行,一般以服用各種魔法藥劑提升能力為主,有運氣更好的一些的能夠獲取某些特殊武器或器物,也能令自身實力提升一大部分。只不過後者可遇而不可求,前者倒是比較可靠的方式。只是這種方式對血族的作用不大,所以在血族內部並不流行。
不過,那是從前,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顧頤雙手枕在腦後,凝視著天花板。至少歐那尼——算了還是叫旺財比較順口——他遇到的那個仿佛神智不清的血族,肯定不是正常能夠出現的。所以——有沒有可能,它是一件實驗品?而且,是失敗的實驗品。
只是,如果真的是實驗品,那麼它是怎麼跑到中國來的?血族的根基在歐美,亞洲並不是勢力範圍。雖然現代交通的發達,讓部分血族也看到了亞洲這片廣闊的天地,但這裡有自己的秩序,並且,不知是什麼原因,黃種人似乎不太合適成為吸血鬼。或許是人種差異容易造成血脈的衝突,初擁的成功率出奇地低,比如說他自己,當初就幾乎沒有熬得過來。
雖然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舊事,但回憶起那時候全身血液如焚的感覺,顧頤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似乎連不死的靈魂都由內而外地抽搐起來。
但是熬過去之後,他的能力在同世代的血族裡都是優異的。初擁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他做為人類時就有的速度和靈活的優勢,並部分彌補了他的短板,也就是絕對力量方面的缺陷。如果不是這樣,他也做不到在各氏族的核心區域來去自如,連重重保護的聖器也成了囊中物,更不可能穿過那重重迷宮,見到血族至聖第一人……
睡覺睡覺!顧頤強制自己把紛亂的思緒壓下去,拉起被子蒙在了頭上。現在他應該像個正常人一樣睡覺,因為晚上他還要像個正常人一樣上班,如果萬一跟唐驥去海天的時候錯過了什麼文件,他還得準備被張副總訓斥一番,這才是一個普通人應該過的生活。
對於顧頤來說,睡眠其實已經不是必需的,然而這也有一項好處,就是想睡的時候馬上就能強迫自己入睡。然而終究還有一點是他無法控制的,那就是夢境。
四周是鮮紅的顏色,又彌漫著灰色的霧氣,所有的通道都是一模一樣,仿佛永遠也走不完。這就是迷宮,凡是走進來的血族,無論是誤入又或者是另有目的的野心家,統統都會就此銷聲匿跡,再也不見出現。
其實他也是沒想過能走出去的。雖然他拿著屍手,而這只左手裡據稱藏有世界的秘密,但那又怎麼樣呢?即使它能帶領他走出迷宮,一直走到血族的始祖面前,難道他還能與始祖一戰?
第一代與第六代,這其間可絕不僅僅是數字的不同,它代表的是根本無法逾越的巨大差距,以及上位者對下位者如同泰山般的恐怖壓制。即使他持有魂戒和屠刀,恐怕也完全沒有一合之力。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既然不能達成那個人的心願,就讓他帶著這些辛苦收集來的東西葬身於迷宮之中吧,這既是實現了當初許下的諾言,也是對他的報復,再好沒有了。
屍手就握在他的左手裡,雖然已經被斬下數千年,皮膚卻仍舊保持著彈性,如同還生長在身上一樣。修長的中指上,戴著一枚顏色已經有點黯淡的黃金戒指,中間鑲著一顆淺粉紅色的卵形鑽石。
這枚戒指其實不很符合血族的喜好。首先,戒托的式樣太簡單,只是一道素面的環加上一個戒托。其次,鑽石的顏色太淺,而血族一般更喜歡鮮紅如血的紅寶石。
不過這枚戒指據說是斬下這只手的時候就有,而且這麼多年,沒有人能把它從屍手上摘下來——確切點說,接觸屍手可以,但是如果想對它做出任何改變,那是不可能的,譬如說從裡面取出哪怕一滴血液——這件梵卓家族的聖器,即使離開了始祖的身體,仍舊被一種神秘的力量保護著,這也是一部分血族認為始祖並未隕落的根據。
不過,即使是這部分血族,也認為始祖即使未曾隕落,應該也已經陷入了沉眠,甚至有可能是陷入了永眠。畢竟第三代血族的力量被譽為“接近於神”,即使有著血脈上的壓制,要消滅他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則始祖不會被斬下這只左手,也不會此後數千年全無消息,甚至沒有來追回這只左手的意思。
彌漫著灰色霧氣的迷宮似乎能讓人頭腦漸漸遲鈍。毫無變化的環境,似乎永遠走不完的通道,都令人眼皮發沉,步履沉重。整個迷宮裡,似乎只有他一個有生命力的生物——不對,不死生物還算有生命力嗎?畢竟他們連靈魂是否還存在都有爭議,或許還不如他右手握著的屠刀,至少那裡面封印著五百萬死者的靈魂,仍舊時時在屠刀之內發出帶著痛苦與殺戮欲望的嘶喊,仍舊是活生生的。
頭腦遲鈍,思維卻是發散的。顧頤就在這單調的步行前進中浮想聯翩。如果血族已經沒有了靈魂,那麼魂戒又是做什麼用的呢?
這枚邁卡維族的聖器,現在用一根細細的金鏈掛在他胸前。比起屍手上的戒指,這枚魂戒更有血族特色:閃亮的黃金戒托上,每一個咒文都是繁複華麗的花體,四周更襯托著其它的花紋,仿佛一簇蓬勃生長的枝蔓,共同托起中央鮮紅如血的寶石。
魂戒可以控制人的思想,這對血族同樣有效,尤其是在引發邪惡的欲望方面,它的功效甚至超過地獄中的魔鬼。也許邁卡維族的瘋狂基因就是這麼來的,守著這樣一件聖器,大概連天使都會墮落吧。
如果這麼說,血族跟人類就該是一樣有靈魂的了?畢竟在初擁的時候,被吸幹的只是做為人類時的鮮血,而不是靈魂。
但是如果這樣推而廣之,那麼人類的靈魂可以在死後升入天堂成為天使,血族也可以嗎?那麼血族跟天使,似乎也可能劃上等號了?
輕輕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來,低沉中帶著微微的沙啞,有一種惑人心智的力量:“你的想法很有趣,我也曾經這麼想過……”
“過來吧,很久沒有看見過這麼有趣的後輩了,何況你還帶來了我的左手。”
“你身上流的是梵卓一族的血脈,為什麼還帶著邁卡維和喬凡尼族的聖器?”
“謀求十三氏族的統一?哈哈,人類不可能有完全的統一,血族由人類轉化而來,又怎麼可能有什麼統一呢?所謂的統一,不過是力量的絕對碾壓罷了。你今天到這裡來,也是想要獲得力量嗎?”
“你後悔成為了血族?你想回到陽光下去?這一點,就連我也做不到。”
“傳說我的這只左手裡藏著世界的秘密,其實並不是。它的確有秘密,但與左手無關,而在這枚戒指上。更確切點說,是在這枚寶石之中。它可以滿足你的願望,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就是賜予了你新的世界。所以說它藏著世界的秘密,其實也不算錯……”
“但是你知道現在迷宮外面等著你的是什麼嗎?”
顧頤感知不到迷宮外面。這裡有特殊的力量,連血族那種血脈之間的感應都能隔斷。然而不需要感知他也能知道答案,他擅自行動,還帶走了三件聖器,那個人怎麼可能放過他?
如果他進迷宮是為了完成那個人的心願,那麼等他帶著始祖的血出去,他就失去了用處。到時候,邁卡維和喬凡尼兩族聖器被盜的罪名當然由他來承擔,所以等待著他的必定是重懲甚至死亡。
而如果他已經背叛了那個人,那麼更不必懷疑,他將是偷盜三氏族聖器,並企圖打擾始祖深眠,盜取血液提升等級的罪人,等待著他的,當然更是只有死亡了。
也許死亡也不錯,既然他已經無法回頭,那麼前方也不過就只剩下了死亡而已,所有的生物,最終不都要回歸死亡的懷抱嗎?
“你想死嗎?”
“……不……”顧頤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停止了活動,但幾乎是本能的,他還是給了一個否定的回答。即使親人都已經逝去,即使傾心相愛只是一個騙局,即使永遠不能再行走在陽光下,他仍然想要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輕輕的笑聲又響起來:“很有趣的回答。你不像個合格的血族,所以,這個心願可以滿足。”
“滿足?”
“把戒指摘下來吧。那顆鑽石,可以滿足你的心願。”低沉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悵然,“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數千年前,我曾經得到過一個許諾——如果有一天我真心懺悔,就可以擺脫血族的身份,回歸為人……”
“但是我不想懺悔,沒什麼可以懺悔的。雖然我知道,無須懺悔也可以用它,但是既然許諾是那麼說的,那麼沒有懺悔,我也就不會用它。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了。”
“不過你現在不能用。因為用了它,你就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而我也不能離開迷宮,所以只有一個辦法,我可以給你一滴血,如果,你能承受得了,或許日後你就可以得償心願,回歸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