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厚道的女巫
魔都的夜晚,燈光璀璨,即使有細細的雨線飄下,也不曾影響這個城市的活力。
海天娛樂城的正門,才六點鐘,霓虹燈就閃得像打翻了珠寶盒子,但供員工們出入的後門,就沒有那麼光鮮靚麗了。
顧頤打著傘,走進有些昏暗的小巷,黑色的油布傘面混在前後左右那些鮮亮輕便的折疊傘裡,舊得有些突兀。
“顧哥——”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同是調酒師的陸鳴笑嘻嘻從後頭趕上來,“看見這傘就知道是你。都什麼年頭了,換一把唄。”
顧頤笑笑,隨便點了點頭:“好。”
陸鳴跟他搭伴兩年了,哪能不知道他這個樣子就是敷衍,並沒有打算換傘的意思,於是也就識相地換了個話題:“顧哥,聽說了嗎?有殺人犯流竄到咱們這兒來了。”
走在這條巷子裡的,都是海天的員工,聽見陸鳴說話,就有人搭話:“怪不得這幾天總看見警車,我還以為是咱們這裡出什麼事——不會跑到咱們這條街上來吧?”
海天娛樂城,對外當然是只有酒吧、遊戲吧、餐廳和K歌房什麼的,聽起來很正經的樣子,但其實——大家都明白,凡是夜店,總免不了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當然,能開娛樂城的,背後多少都有個靠山,所以平日員警巡邏也就是做做樣子,一旦真有警車經常出現,那多半就是要出大事,所以大家難免緊張。
陸鳴的消息一向靈通:“跟咱們沒關係。不過這些天大家也都小心點吧。聽說這還是個變態殺人犯,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死的人都被放幹了血,嚇死人!員警抓了好幾回都沒抓著。晚上回家都搭個伴吧,尤其你們女孩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是?”
在海天工作,幾乎都是半夜甚至淩晨才能下班,那時候路上行人稀少,的確是殺人犯出沒的好時候。一眾年輕女孩就都露出緊張的神色,紛紛商量起搭伴的事來。
顧頤一直靜靜地聽著眾人說話,這時才微微抬起頭來。眾人已經走到了娛樂城的後門,正收起雨傘魚貫而入,顧頤排在隊伍裡,抬頭往門框斜上方看了過去。
那裡是昏黃的路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團濃濃的黑暗裡,有一雙眼睛,正驚恐地看著下頭的人。對上顧頤的目光,這雙眼睛猛地收縮了一下,幾乎立刻就要拍拍翅膀驚飛起來,雖然在最後時刻強忍住了,仍舊發出撲的一聲,只是眾人正在議論紛紛,沒人注意這點細微的聲響。
顧頤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甩了甩油布傘上的雨水,跨進了門。
酒吧裡總是很熱鬧,即使今天下雨,來的人仍舊不少。顧頤站在吧台後面的暗影裡,安靜地擦拭著酒杯。在他旁邊,陸鳴像雜耍似的玩著酒瓶,飛動的酒瓶反射著燈光,引來一些年輕人的口哨和歡呼。
推出幾杯調好的酒,陸鳴籲了口氣,悄悄活動了一下手腕。他用的是一個超大酒瓶,噱頭很好,玩起來可不輕鬆。不過因為這個,他倒常能得到額外的小費,收入比顧頤要高。
“顧哥,現在年輕人都認這個,你幹嗎不弄?”陸鳴是個熱心人,跟顧頤相處得不錯,就總忍不住要勸一句,“我知道你嫌這樣調出來的酒味兒不怎麼樣,可這些來喝酒的人也根本分不出來啊。”
調酒是一門藝術,像陸鳴這種花式調酒,其實就是在表演,至於調出來的酒,味道則相當一般。可來酒吧的年輕人就喜歡看他的表演,對於酒——其實他們也品不出什麼區別的。
顧頤笑了笑:“還是換個普通酒瓶吧,總這樣,你的手腕受不了。”他打算要辭職了,還搞什麼花式調酒呢。以前他也曾經喜歡過這樣活潑的方式,不過現在……
陸鳴又活動一下手腕,咧了咧嘴。每天晚上六個小時的花式調酒,雖然中間也有休息的空隙,可長年累月,手腕的負擔相當重。照這個樣子,用不了幾年,他也不能這麼幹了,至少得換個普通大小的調酒器。
忙碌的時間總過得很快,一杯杯酒送出去,牆上的時鐘在音樂裡已經走到了十一點半,酒吧裡的人漸漸少了,因此忽然傳過來的聲音就格外清楚:“顧頤!”
娛樂城這個區域一樓是酒吧,至於二樓,大家習慣叫做“包房”。那裡邊喝酒也行K歌也行,更主要的是——娛樂城對外是沒有坐台小姐和少爺的,統統都叫做服務員,不過到了包房那裡,他們的身份就要換一換了。
“是莉莉。”陸鳴的眼尖,“哎,那不是李少嘛,他點莉莉出臺了?”
李少是海天的常客,大名叫做李天翌,二十來歲,去年剛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學到了什麼沒人知道,反正人家也用不著學歷證明——在自己老爹公司裡上班,還用得著這玩藝嗎?
因為常來,李天翌在海天有個包房,每次都會點幾個服務員進去。按照大家心照不宣的那點兒潛規則,同意進包房的服務員,也就是默認可以帶出臺。看來今天,李天翌點的是莉莉。不過,莉莉喊顧頤幹什麼?
“莉莉惹著李少了?”雖然酒吧的燈光閃來閃去,但陸鳴還是看見,從樓梯上下來的女孩,一隻手被李天翌緊攥著,酒紅色短旗袍下擺也撕開了,似乎是掙扎著想脫身,“顧哥,她喊你——”
顧頤低頭擦拭著調酒器,仿佛沒聽見陸鳴的話。莉莉對外說是他的老鄉。這也很正常,海天娛樂城有一大半的人都是外地來的,認個老鄉,彼此也有個照顧。但是現在看來,這個老鄉是要給他惹麻煩了。
李天翌的眉毛緊皺著,順著莉莉的目光往吧台看過來:“顧頤是哪個?”
他也很不爽。莉莉既然肯進包房,那就是情願出臺。誰知道這女人進來又變了卦,說晚上要給男朋友過生日,不能跟他走了。如果今天李天翌是一個人來的,說不定他罵幾句也就算了,反正海天有的是漂亮姑娘,莉莉不願意,有的是人願意。可偏偏這是他朋友看上的,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這可是李大少絕對不能容忍的。
所以李天翌也不管什麼紳士風度了,直接把莉莉拖了出來,沒想到這女人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鬧起來,還喊人——他倒要看看,是誰敢跟他爭人!
被李天翌點了名,就算顧頤想裝做聽不見,也有人指點著他給李天翌看了。發現莉莉喊的只是個調酒師,李天翌有點驚訝,一鬆手讓莉莉掙脫了出來,踩著高跟鞋跑到吧台邊上,一把拉住了顧頤:“顧頤,我不跟他們出臺!”
酒吧裡先是有一瞬間的安靜,隨即就有人起哄了。這個時候還沒回家的,多半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有些人也認識李天翌,懷抱著一些很難說清楚的情緒,挺想看見他吃癟:“李少,人家有男朋友了,不想跟你走就算了吧……”
李天翌的臉色就更難看了:“領班呢?”這兩個人,都別想再在海天娛樂幹了!
領班早就過來了。她也不知道莉莉今天是犯什麼毛病,只能給李天翌陪笑:“李少、唐少,您二位別生氣。莉莉不知道好歹,是她自己的損失——您看,這還有別人,都想著來陪李少呢。”莉莉這個死丫頭,今天這事要是砸了場子,賣了她都不夠賠的。也不知道她犯什麼病了,往常不是做得很好嗎?
李天翌當然不肯甘休:“甭跟我說,今天是唐少點的她!唐少,你說怎麼辦?”這是他在美國留學時候的同學——當然,人家上的是正經的商學院,他嘛,就是在所謂的掛靠學院裡花錢混個文憑罷了。但不管怎麼說,人家這次來中國還會來找他,拿他當同學看,他就不能丟了這個面子!
莉莉帶著一股濃郁香風撲上來,沖得顧頤微微皺了皺眉:“不想出臺,為什麼答應進包房?”
“我——”莉莉噎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讓燙著大卷的栗紅色長髮垂下來擋住臉,低聲說,“我沒想到,他那朋友是個獵魔人!” 對她來說,出臺是很方便的,反正也用不著她真刀真槍地上陣,幾句咒語一場春夢就能換來鈔票,何樂而不為呢?可萬沒想到今天出門大概沒看黃曆,原以為來了個送錢的,進去了才發現是要命的。
“獵魔人?”顧頤抬頭看去,李天翌已經帶著酒氣搖搖晃晃地往吧台走,在他身後有個年輕人靠在樓梯扶手上,短髮用髮膠抹得根根直立,穿一件亮眼的玫紅色襯衫,歪歪斜斜地挽著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塊梵克雅寶的手錶。
大晚上的,此人還在頭頂架了一副雷朋墨鏡,那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閃爍的彩燈下活脫脫一個花花公子。
顧頤飛快地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他看的當然不是墨鏡也不是手錶,更不是手工皮帶和皮鞋,他看的是這個年輕人遮掩在騷包的衣服底下的身體線條,掃過他的肩膀、手臂以及交疊的雙腿,最後落在他挾著雪茄的右手上。
似乎是感覺到了顧頤的目光,年輕人把煙叼進嘴裡,抬頭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順便還沖莉莉笑了笑。這人像是個混血兒,皮膚白皙,面部輪廓明顯比一般亞洲人深邃些,尤其是一雙眼睛,在燈光映照之下帶著點寶石般的綠色,笑起來平添了幾分魅惑。
面對這樣的笑容,莉莉卻往顧頤身邊又縮了縮,把頭垂得更低,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這就是唐少——他鎖骨下面有個紋身,是某個獵魔人家族的徽章,很少有人認得……我曾經從別人那裡看見過,聽說,出來的獵魔人都很厲害……”
顧頤轉頭看她,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所以你就把我也扯進來?”這個不厚道的女人!哦不,應該說——這個不厚道的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