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絕勇第十一 4
估摸著跑的夠遠了,此地應當足夠安全,他連忙轉了個身,把藍忘機輕輕放到了地上。
原本腿傷就沒恢復好,又被妖獸的兩派利齒咬過,浸泡入水,藍忘機白衣之下已被鮮血染得大片暈紅,肉眼可見一排排獠牙刺入的黑洞。他站都站不住,一被放開就跌坐下去。
魏無羨俯身查看片刻,直起腰來,在地洞附近轉了轉。地底生著些許灌木,他好容易找到了幾根較粗較直的樹枝,用衣角用力擦去表面的灰土,蹲到藍忘機身前,道:「有繩帶子沒有?哎,你抹額不錯,來來,摘下來。」
不等藍忘機出言,他倏地一伸手,這就把那條抹額摘了下來,一甩,以抹額充作繃帶,抻直了藍忘機那條多災多難的腿,將它牢牢固定在樹枝上。
藍忘機突然被他摘了抹額,一雙眼睛都睜大了:「你……!」
魏無羨手法極快,已給他打上了結,拍拍他的肩,開解道:「我什麼我呀?這個時候就別計較這個了。就算你再喜歡這條抹額,它也沒你的腿重要是不是?」
藍忘機向後倒去,不知是沒力氣坐著了,還是被他氣得無話可說了。魏無羨忽然聞到一陣微弱的草藥香氣,手伸進懷裡一摸,摸出一隻小香囊。
香囊濕淋淋的垂著穗子,精緻又可憐的樣子。他想起綿綿說過,裡面裝的都是藥材,立刻拆開一看,果然都是半幹不幹、半碎不碎的藥草,還有著幾朵小小的花,忙道:「藍湛藍湛,別睡了,你起來會兒,這兒有個香囊,你來看看裡面有沒有能用的草藥。」
他賴死賴活、連拖帶拽,把藍忘機磨得又有氣無力坐了起來,分辨了一眼,竟真的在裡面認出了幾味有止血去毒之效的藥物。魏無羨一邊把它們挑揀出來,一邊道:「想不到這個小丫頭的香囊派上了大用場,回去可得好好感謝她。」
藍忘機漠然道:「真不是好好騷擾她?」
魏無羨道:「什麼話?這種事我做才不是騷擾呢,只有長成溫晁那個油膩膩的樣子,那才叫作騷擾。脫吧。」
藍忘機眉頭微微一皺:「什麼?」
魏無羨道:「還能什麼?脫衣服啊!」
他說脫就脫,親自動手,左右手揪住藍忘機的衣領,往兩旁一拉,一片雪白的胸膛和肩膀便被剝了出來。
藍忘機突然被他按在地上,強行扒去衣衫,臉都綠了:「魏嬰!你想做什麼!」
魏無羨將他的衣服盡數扒下,嗤嗤撕成了數條,道:「我想做什麼?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都這樣了,你說我是想幹什麼?」
說完,他站了起來,拉開衣帶,禮尚往來般的,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鎖骨深陷,線條流暢,尤顯青澀,卻盡是少年人的活力和勁力。
藍忘機看著他的動作,臉上青白紫黑紅交錯不斷,似乎就快吐血了。魏無羨微微一笑,朝他逼近一步,當著他的面,脫掉了濕淋淋的外袍,單手將它揚起,然後鬆手,任衣服墜到地面上。
魏無羨攤手道:「衣服脫完了,輪到褲子了。」
藍忘機想要站起,可腿上有傷,又經一戰,再加上急怒攻心,越急越不成,渾身乏力。心頭激蕩,竟然真的吐了一口血出來。
見狀,魏無羨立刻蹲了下來,在他胸口幾處穴道上拍過,道:「好了,淤血吐出來了,不用感謝我!」
那口紫黑色的血吐出之後,藍忘機頓覺心口惡煩悶痛之感大減,再看魏無羨舉動,終於明白過來。
從上了暮溪山之後,魏無羨便發覺今天的藍忘機臉色很差,一定有鬱氣淤塞在胸,這才故意恐嚇,刺激一番,好讓他把憋著的這口血吐出來。
雖然知道他是好意,但藍忘機還是現出了一點慍色,道:「……你能不能別再開這種玩笑!」
魏無羨辯解道:「這堵心血憋著很傷身的。一嚇就出來了。你放心,我不喜歡男人的,不會趁機對你怎麼樣。」
藍忘機道:「無聊!」
魏無羨早發現了,藍忘機今天格外火氣大,也不辯解了,揮手道:「好好好,無聊就無聊。我無聊。我最無聊。」
說著說著,地底陰颼颼的涼氣順著脊背爬上來,爬得魏無羨一個哆嗦,連忙起身,又去撿了一堆枯枝敗葉回來,重畫了掌心的引火符咒。
枯枝燒起,畢剝作響,不時悠悠飛出兩三點火星子。魏無羨把剛才撿出來的藥草揉碎了,撕開藍忘機的褲腿,均勻地撒在那三個勉強止住血的猙獰黑洞上。
忽然,藍忘機抬手,止住了他的動作,魏無羨道:「怎麼了?」
一語不發,藍忘機從他掌心裡取出一部分碎藥草,一把按到他的心口上。
魏無羨被他按得渾身一抖,大叫道:「啊!」
他都忘了,自己身上還有一個鐵烙烙出的新鮮傷口,也是還在流血,也是浸了水的。
藍忘機收回了手,魏無羨嘶嘶吐了兩口氣,把他壓在自己心口的藥材又一點一點薅了下來,重新扔到他腿上,道:「別客氣。我經常受傷的,受傷後也照常下水在蓮花湖裡玩兒,早習慣了。一隻小香囊裡能裝多少藥材,本來就不夠用了,我看你這三個洞比較需要……啊!」
藍忘機臉色沉沉,半晌,道:「即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魏無羨道:「我不也沒辦法?你以為我想挨這麼一下燙。誰知道那個王靈嬌這麼陰毒,都快烙到人眼睛裡去了。那個綿綿是個女孩子,還是個挺美的女孩子,要是瞎了一隻眼,或者臉上打上這樣一個東西一輩子去不掉,多不好。」
藍忘機淡聲道:「你現在身上這個東西,也一輩子都去不掉了。」
魏無羨道:「那不一樣。又不是在臉上。而且我是男人,怕啥,男人一輩子還能不受幾次傷、留幾個疤?」
他赤著上身,蹲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火堆,讓它燒得更旺,道:「而且換一邊想想,這個東西雖然去不掉了,但是它代表著我曾經保護過一個姑娘。而且這個姑娘,今後一定會記住我了,這輩子都絕對忘不掉,想起來其實還挺……」
突然,藍忘機將他重重一推,怒道:「你也知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你了!!!」
這一推,剛好推在魏無羨胸膛的傷口上。魏無羨捂著心口,跌坐在地,大叫道:「……藍湛!」
他躺倒在地面上,疼出了一身冷汗,仰起脖子呻吟道:「……藍湛你……我跟你是不是有仇!……殺父之仇不過如此!」
聞言,藍忘機握緊了拳。
片刻之後,他鬆開了手,似乎想起身去扶魏無羨。魏無羨卻自己坐了起來,連連往後躲,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討厭我,那我坐遠點。你別過來!不要再推我了,疼死了。」
傷口在左側,左手一提起來就牽得疼。魏無羨躲到一邊,撿起剛才撕成一條一條的白衣,用右手一扔,遠遠扔到藍忘機身旁,道:「你自己包紮吧。我不過去了。」把自己脫下的外袍晾在火旁,等它烤幹。
烤了半晌,無人開口,魏無羨又道:「藍湛你今天真的好奇怪,這麼粗魯。說的話也不像你。」
藍忘機道:「你若是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去撩撥人家。你自己隨心所欲,卻害得別人心煩意亂!」
魏無羨道:「我撩撥的又不是你,心煩意亂也輪不到你。除非……」
藍忘機厲聲道:「除非什麼?」
魏無羨道:「除非藍湛你喜歡綿綿!」
頓了片刻,藍忘機冷然道:「請不要胡說八道。」
魏無羨道:「那好。我胡說九道。」
藍忘機道:「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嗎?」
魏無羨道:「很有意思。而且我不僅口舌快,我身手也很快。」
「……」藍忘機喃喃自語道:「我為什麼要在這裡跟你說這些廢話。」
不知不覺間,魏無羨又挪到了他身邊坐了下來,不知死活地道:「因為沒辦法,這個地方剩下了我們兩個倒楣人嘛。你不跟我說廢話,還能跟誰說呢?」
藍忘機看了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人一眼。魏無羨剛要衝他嘻嘻笑一笑,忽然見他低下了頭。
魏無羨慘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藍忘機深埋在他臂彎間,死死咬著他的手臂,聞聲非但不住口,下齒更用力了。
魏無羨道:「你松不鬆口?!?!不鬆口我踹你了!別以為你有傷我就不會踹你!!!!!!」
魏無羨道:「別咬了!別咬了!我滾!我滾!!!我滾我滾我滾你鬆口我就滾!!!!!!」
魏無羨:「藍湛你今天瘋了!!!!!!你是狗!!!你是狗!!!!!!!!別咬了!!!!」
等到藍忘機終於發完瘋、咬夠了,魏無羨一骨碌躥起,連滾帶爬沖到這個地洞的另一側,道:「你別過來!」
藍忘機緩緩直起上身,整了整衣服和頭髮,垂眸一語不發,一派平靜,仿佛剛才那個又罵又推又咬人的誰誰誰和他半點關係也沒有。魏無羨看了看胳膊上的牙印,驚魂未定地蹲了下來,縮在角落繼續撥柴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藍湛這人怎麼這樣?雖然他是救了我,可我也算是救了他吧?不是說我想要他感謝我什麼的,但是為什麼都這樣了,我們還不能交個朋友?難道……我真的像江澄說的那麼惹人討厭?!」
正在懷疑間,忽然,藍忘機道:「多謝。」
魏無羨以為自己聽錯了,再看藍忘機,他也正在看著自己,鄭重地又重複了一遍:「多謝。」
見他微微低頭,魏無羨生怕他要拜自己,忙錯身躲開:「免了免了。我有個毛病,最聽不得別人跟我道謝,尤其聽不得人像你這樣一本正經地跟我道謝。瘮得慌,要起雞皮疙瘩了。拜我更是不必。」
藍忘機淡然道:「你想多了。縱使我想拜你,也動不了。」
看他似乎終於恢復了正常,還跟自己說了兩聲多謝,魏無羨一高興,又不由自主地想挪過去了。他這個人就是喜歡挨挨蹭蹭,可手臂上的牙印微微一痛,提醒他剛才藍湛還發過瘋,說不定待會兒又要發一陣,他連忙克制住自己,望瞭望黑魆魆的洞頂,正色道:「江澄他們跑出去了,下山得一兩天,下山之後肯定各回各家,絕不會回溫家報到了。可是劍被沒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們在這地底下,恐怕還要待上一段時間。得想辦法解決一些問題。」
頓了頓,他又道:「好在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裡不追出來。但壞也壞在它不出來,霸著潭底的洞口,咱們也出不去。」
藍忘機道:「也許不是怪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無羨道:「王八!」
藍忘機:「有一種神物,便是如此形態。」
魏無羨道:「玄武神獸?」
玄武,亦稱玄冥,龜蛇合體,為水神,居於北海。冥間亦在北方,故為北方之神。
藍忘機點點頭。魏無羨亮了亮他的牙,道:「神獸長這——個樣子,一口獠牙,還吃人肉,跟傳說的差的有點遠了吧。」
藍忘機道:「自然不是正經的玄武神獸。而是一隻競神失敗,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隻畸形的玄武神獸。」
魏無羨道:「畸形?」
藍忘機道:「我曾在古籍上讀過記載。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現過一尊『假玄武』作亂。體型龐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為『屠戮玄武』。」
魏無羨道:「溫晁帶我們獵的,就是這只四百多歲的屠戮玄武獸?」
藍忘機道:「體型比古籍中記載的更龐大,但應該不錯。」
魏無羨道:「都過了四百年,是該長大點了。這只屠戮玄武當年沒有被斬殺嗎?」
藍忘機道:「沒有。曾有修士組盟準備斬殺,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場大雪,嚴寒異常,那只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現。」
魏無羨道:「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