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鏡頭
這一句“笨蛋”, 從陳慕嘴裏念出,輕柔又不失沙啞,呢喃中夾雜著嘆息,仿佛一個微小的石子,落入季准的心湖,瞬間掀起一片漣漪。
不知道怎麽了,季准心頓時慢了半個拍子。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不明白。因爲不想再陷入自作多情的猜測中, 在陳慕說出這兩個字打算抽身離開時, 季准及時抓住了陳慕的胳膊。
手上傳來不可忽視的力道, 陳慕揚了揚眉, 眼裏的笑意似乎又濃了一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季准那微凉的指尖,淡淡提醒道:“該回教室了。”
這話一出,季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跟陳慕還在厠所。此時厠所只剩下他們, 外面空落落的走廊安靜無聲。
季准沒說話。
在這長久的靜默中, 兩人擠在狹小的空間,仿佛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育英中學的洗手間裝修的不錯, 空氣中散發著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雖然在這種地方談話有些奇怪, 但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
見季准沒有回應,陳慕輕微搖晃了下胳膊。
下一刻,季准就把手鬆開,然後在陳慕抬脚的前一刻, 眸色冷靜地盯住他,緩緩開口:“說話別只說半句,說清楚點。”
陳慕却牛頭不對馬嘴地來了一句:“我們之間親過三次。”
季准聽了,先是一楞,隨即忽地沉下了眼。
是的,他跟陳慕親過三次,除却那兩次帶著玩笑的吻外,還有一次,發生在上次他生日,陳慕喝醉酒後偷親了他。照例說醉酒的人對發生的記憶很迷糊,陳慕却能清楚地記得那個吻,只能說明那時候陳慕是有意識的。
想到這個可能,再聯想到陳慕剛才的話,一個荒謬地讓他的心跳加速的念頭從他心底迅速竄出。可是怎麽會?陳慕他難道真的對他……
“我知道你跟李雨澤關係很好,好到可以把第一名的位置拱手相讓,其實我真的有點嫉妒呢。”陳某也不急著走了,背後貼著身後的瓷磚,表情沒有了一貫的漫不經心,而是用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季准,在季准的心臟微縮的那一刹,緩而慢地道出:“我之所以改變主意,是因爲我不想讓你跟李雨澤單獨出去旅游。”
“……”
“好了,都說的這麽明顯了。”
陳慕語鋒一轉,又變回了平常不著調的樣子,“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不明白,還是不明白。
儘管那個猜測攪亂了他的心湖,他還是想從陳慕嘴裏得到一個清晰的答案。似乎明白他心裏的想法,陳慕臉上漾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些話不用說的太透,太透了就沒意思了,如果你不想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複雜,那我們就維持現狀好了。”
這一番話,陳慕說得很是平靜。
維持現狀麽?
季准懂陳慕的意思,陳慕把話暗示的差不多了,等于說把選擇權交到了他手上,如果他不想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有進一步發展,就不要點破它,維持現狀就好。
可是心裏襲來的那一陣悸動是怎麽回事?陳慕故意借醉酒親他,他爲什麽不生氣?
季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月匈口,耳邊冷不丁響起陳慕近乎自言自語地呢喃:“維持現狀也挺好的,我這人啊最沒耐性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不喜歡了。”
“……”
陳慕抬眸笑笑,“我們走吧。”
季准冷眼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扭頭就走,脚下步子不自覺加快,滿腦子都是陳慕剛才的那句自言自語。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不喜歡了,呵,這個陳慕還真是可惡,剛才那番話說的模棱兩可,既像表白又不像表白,讓他嘴裏跟塞了鶏蛋一樣,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沒有聽到脚步聲,季准抿唇往身後瞟了一眼,見陳慕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兩人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又莫名有些惱火。先跟他暗示喜歡的是陳慕,現在故意跟他保持距離的也是陳慕,季准不由皺眉,“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嗎?”
見陳慕神色無辜地看著他,季准又默默放軟了語氣,“過來。”
陳慕就走到了季准的身旁。
季准重新把視綫投向前方,目光不偏不倚,只拿餘光偷瞥陳慕,“那個,我們以後還是好同桌。”
“嗯。”
“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沒聽到。”
“嗯。”
“好了,今天過後就是暑假了,你好好準備旅游的事,保持電話暢通,等我安排好旅行行程後,會給你打電話。”
陳慕:“我還需要去嗎?”
季准頓了頓,道:“爲什麽不。”
“那好吧。”
回了教室,所有人都到齊了,就剩下他倆,趙志國放他們進來,照例叮囑了暑期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項。季准看似在認真聽趙志國講話,實際上一句話都沒有聽清,滿腦子都是剛才厠所發生的一幕。
這個暑假,因爲陳慕先前的那一番暗示,季准的心注定不會平靜。
暑期到來,陳慕暫別補習班,好好放鬆了一陣。手機一直沒有動靜,陳慕也不著急,他故意跟季准暗示他喜歡他,其實也是一種試探,季准不反感他的喜歡,這是一種好現象。
陳慕跟季准暗示了喜歡後,就毫無負擔拍拍屁股做自己的事了。雖然沒去補習班上課,陳慕還是井然有序地安排好自己每天的生活,早上出門買菜,回來打掃屋子,然後做飯,下午看書跟做暑假作業,晚上繼續看書。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熱的多。
家裏沒有空調,吊式風扇呼啦啦地吹著,却越吹越熱,周圍流動的空氣都是熱的。電風扇年代久遠,轉葉轉得太慢,陳慕就翻出扇子,一邊扇一邊寫作業,實在熱的不行了,就去沖個凉水澡,沖去一身的臭汗。
一個星期後,季准的電話來了。
電話裏季准堅持吃住行他全包,爲期一周,集合地點在校門口,讓陳慕跟蕭子川還有顧成溪通知一聲。陳慕一口應下,他事先就跟白美蘭說了暑期出去玩的事,白美蘭知道陳慕一向很有主見,通常不會多加干涉,只讓他注意安全,幷拿了一筆錢給他。
陳慕沒要,讓白美蘭把錢攢著。他從季准那裏拿到了一筆可觀的伙食費,扣去他花掉的,零零總總加起來還有兩千多塊,尤其是高二下半學期,陳慕從季准那裏掙到不少。
D市離A市不遠,開車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季准租了輛客車,一行人六人坐裏面顯得車內空落落的。司機在前面開車,導游本想用喇叭給六人介紹沿途的風景,好活躍氣氛,季准嫌太吵,就讓人休息了。姚馨得知他要跟同學旅游,熱心地幫他安排好了一切事物,等到D市,會有人過來接他們。
車內冷氣呼呼吹著,帶來一陣凉爽。
昨晚屋裏太熱,陳慕沒怎麽睡好,這會兒就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顧成溪推了推陳慕,提議鬥地主消磨時間,六個人三副牌,三打三。陳慕打了聲哈欠,說光玩鬥地主沒意思,要玩就玩來錢的那種,每次輸的人給贏得人一塊錢。
小賭怡情,一塊錢又不是什麽大錢,衆人都同意了。
結果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的季准默默來了一句:“我不會。”
姚遠良在一旁補充:“我姑媽從小就對季准要求嚴格,不讓他玩這類棋牌游戲。”
季准不會打牌就把他排除在外,五人圍坐成一圈,季准就坐在一旁看。陳慕鬥地主玩得很溜,腦子轉的快,又會算牌,贏得多輸得少,幾輪下來就贏了十幾塊錢。姚遠良眼紅陳慕,本著跟他較勁的心思,不管陳慕出什麽牌,只要他手裏有能壓陳慕的牌他就打出去,結果他輸的錢最多。
等幾輪下來,陳慕又打了個哈欠,說不玩了。
姚遠良一拍膝蓋,有點輸不起的意思,“這才來幾局啊,再來。”輸的都是小錢,沒人在意,可姚遠良討厭輸的感覺,尤其是輸給陳慕這個小人。
陳慕:“這都打半個多小時了。”
“你及時收手,不會是怕輸吧?”姚遠良故意拿話激他。
陳慕笑眯眯地道:“就是不想玩了。”頓了頓,又道:“一會兒下車請你們喝飲料啊。”打了這麽久總共就贏了二十幾,請人喝飲料就不剩多少了。
姚遠良明白陳慕的意思,陳慕是在告訴他,他不在乎輸贏,也不在乎贏多少錢。
姚遠良不高興。
蕭子川在一邊打圓場:“我也不想玩了,要不你們玩吧。”
李雨澤跟顧成溪有心想再玩幾把,他們都有賭徒心理,正玩得興起突然不來了難免有點掃興,三人鬥地主也還行,就是沒有人多的時候有意思。
陳慕就把視綫落到季准身上,語帶笑意地問:“看這麽久了,應該看懂一點了吧?”
季准遲疑了一瞬,輕輕點頭。
陳慕就笑了,“那你來玩吧。”
這一次陳慕跟蕭子川就靠邊坐,看他們四人來,剛開始也許是手生,季准出錯了好幾張牌,陳慕就坐到他後面,看他出牌,時不時提醒他下一步該怎麽走,幷精准地報出了別人手裏的牌。
顧成溪忍不住問:“陳慕,你是不是偷看我們的牌了?”
李雨澤沒說話,視綫在陳慕跟季准身上來回掃。
等季准徹底明白規則後,漸入佳境,到後面大殺四方,從始至終他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不管輸贏都一臉面癱。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在緊張,陳慕就坐在他身後的那個座位,兩手倚著椅背,每次說話,溫熱的氣息就會噴灑在他的耳廓跟後頸,帶來一種難言的酥麻感。
好在他一心兩用慣了,沒人察覺到他的异樣。
除了陳慕。
兩人靠的近,陳慕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季准僵硬的面部肌肉,他故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在季准耳邊說話,看人打牌就是有這個好處,沒人會覺得他們的距離過于曖昧。等季准能單打獨鬥了,陳慕跟蕭子川換了個座位,坐到了李雨澤前面的位置。
季准幾不可察地抬眸看了陳慕一眼,周身沒有了陳慕的氣息,照理說他應該能更加專注于手中的牌,可是陳慕就在他的對面,抬首就能看到陳慕在李雨澤背後指點他,兩人姿勢曖昧,季准漸漸有些心不在焉,打牌完全憑感覺。
在出錯牌放了李雨澤手裏一張爛牌後,顧成溪不由開起了玩笑:“季准,這種低級錯誤也會犯,老實交代,你跟李雨澤是不是一夥的。”
季准定了定神,想要補救,然而來不及了。
之後幾輪季准都不在狀態,一直給李雨澤放牌,輸的最多的姚遠良看不下去了,“要放牌也做的隱晦點啊。”
季准回過神,看了眼打出去的那張牌,又看了眼李雨澤背後含笑看他的陳慕,終是把手裏的一手被他打爛的牌放下,“我輸了。”
到了D市,酒店人員第一時間幫他們把行李箱提進去,一行六人在酒店休息了大半天,等下午三點太陽不那麽烈時才去附近的古鎮轉轉。
此時正是旅游旺季,古鎮人山人海,六人到處走走看看,欣賞沿途的風景。據說這個古鎮歷史悠久,有著濃厚的文化底蘊,質樸地帶著古韵的明清建築隨處可見。
李雨澤脖子上挂的相機一刻都不停歇,哢哢哢拍了很多照片。姚遠良寸步不離地守在李雨澤身邊,充當護草使者,而顧成溪跟蕭子川則買了很多紀念品。
陳慕看了一圈,買了條淡紫色的蘇綉絲巾,季准覺得好看,也跟著買了一條。
等逛累了,衆人就坐了條船,在船上一邊吹著微風,一邊吃著船家提供的海鮮雲吞。李雨澤提議在船上來個六人大合照,衆人同意了,李雨澤就把相機交給船家,讓他幫忙拍一下。陳慕不喜歡拍照,就站在最外側,歪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季准見狀,不由出聲提醒:“看鏡頭。”
陳慕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看向鏡頭。
哢嚓一聲,畫面就此定格。
拍完照,李雨澤迫不及待接過相機看照片效果,等到看到六人中,五人都看著鏡頭,只有季准沒有看鏡頭,而是目光專注地在看陳慕時,李雨澤面色一僵,拿著相機的手下意識地握緊。
姚遠良問:“拍到了麽?”
“拍到了。”
李雨澤含糊應了一聲,沒什麽心情再來一張集體照,只勉强擠出一個笑,之後爲了不讓人察覺到他的异樣,他還是假裝興致勃勃地拍風景照,心裏却跟壓了塊巨石一樣喘不過氣。
季准果然是喜歡陳慕的。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季准看向陳慕的目光,剛好被鏡頭捕捉到了,溫柔而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有陳慕一人。
不行,一定要阻止,在季准沒有明白自己對陳慕的感情之前,他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在一起。對,陳慕不是喜歡他麽,只要他口頭承諾跟陳慕在一起,陳慕就不會跟季准在一起了。
想到這裏,李雨澤平復下慌亂緊張的心情,悄然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