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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蜂》第43章
  42

  三島走向窗邊,離開了眾人,抬頭看著新陽上空。大B在和幾個小時前差不多的位置盤旋,眼前暫時還不會墜落,不過,聽雜賀說,「感覺它要墜落時,其實已經在墜落了」。

  看來他順利逃脫了──

  真是千鈞一髮。沒想到警方這麼快就查到了雜賀,三島原本以為警方會先查到自己。當他從湯原口中得知警方正在追查一個姓「雜賀」的男人時,立對通知了雜賀,否則,現在所有的計劃都泡湯了。

  希望他今天不要被逮到,不,只要再撐一個小時就好──三島為不知道逃去哪裡的搭檔祈禱。他完全猜不到雜賀會逃去哪裡。

  不,其實他甚至不知道雜賀的本名,他一直覺得雜賀應該是假名。因為雜賀從來不談論自己的事,所以他以為姓名也是假的。

  他們是在今年一月認識的。因為美花核電廠要更換蒸氣產生器,所以三島來到美濱町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那天,他去參加了一場在岐阜市勞動會館舉行的集會,集會的宗旨是控訴在核電廠下游工人所承受的輻射危險。當時,三島因為某種原因,只要有機會,就去參加反核電廠的集會。那是一場連署集會,因白血病死亡的作業員的哥哥和母親,請眾人為親人的死申請職災給付連署。

  那個作業員名叫田邊佳之,三島對死者所屬的大東電機也很熟悉。大東電機專門負責為若狹灣的幾家核電廠反應爐做定期維修,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姓田邊的作業員。

  對放射線後遺症深有研究的知名國立大學助理教授站在講台上疾呼,政府必須承認,這個國家的核電政策是建立在犧牲眾多作業員的基礎上。三島也有同感,認為這個主張並沒有錯,但他想要補充一句話,他覺得那些自認為和核電無關的一般民眾,也必須認清這個事實。

  演講結束,三島起身離席時,身後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一個尖下巴的高個子男人嘴角露出神秘的笑容低頭看著自己,眼睛有點鬥雞眼。他的臉色不能說是黝黑,而是接近灰色。

  雖然對方的表情有點可怕,但三島想起以前見過他,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沒想到廠商的人會來這裡。」那個人說。三島立刻察覺對方是核電廠下游廠商的工人,不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

  「你是亞瑪奇的……」

  「你還記得?」男子的嘴唇像橡皮般向兩側張開,笑了起來。

  「你也記得我。」

  「當然記得,廠商的人中,只有你會去那種地方。」說完,他挑了挑單側眉毛。

  對方是專門負責核電廠維修工作的亞瑪奇清潔公司的員工,去年大飯核電廠進行定期檢查時,不時在更衣室遇到他。通常廠商的技術人員不太會接觸到底層的工人,但那次定期檢查之前剛好發生了一點問題,所以,三島也連日進入重機室。對方說的「那種地方」,就是指一次冷卻室。

  「你認識田邊嗎?」對方問。

  「不,我不認識。」

  「那你為甚麼會來這裡?如果被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恐怕會遭到圍攻。」

  「我只是臨時想到,所以來看一下。那你呢?你和死者很熟嗎?」

  「不能說不認識。」

  兩個人走出了會場,男子突然提議:

  「要不要去附近喝一杯?有一家店很安靜,不過安靜也是那家店唯一的優點。」

  三島有點意外,抬頭看著這個高個子男人。因為他看起來不像會邀人喝酒的人,但三島覺得和他聊一聊也不壞。三島握著口袋裡的車鑰匙,稍微猶豫了一下。他剛才開車來這裡,把三菱越野車帕傑羅停在勞動會館的停車場。

  「離這裡很近嗎?」三島問。

  「走路十五分鐘左右。」

  「那麼,」三島鬆開了口袋裡的鑰匙,「就稍微喝一下吧。」然後邁開了步伐。走在路上時,雙方自我介紹了一下,三島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他叫雜賀。

  雜賀帶他去的那家店位在一棟狹小老舊大樓的二樓,只有留著白鬍子的老闆獨自站在ㄇ字形的吧檯內,真的是一家很安靜的店。雜賀點了野火雞威士忌純酒,三島因為要開車,所以點了啤酒。

  「你對田邊的事有甚麼看法?」雜賀問。

  「看法?我覺得他很可憐,還這麼年輕。」

  「你對白血病有甚麼看法?你覺得和他的工作有關嗎?」

  「不知道。」三島老實地說,「資訊太少了,只有一個樣本,誰都沒辦法下定論。」

  「資訊並不少啊,電力公司有相關資料,內容差不多是這樣的。至今為止,曾有十萬人在田邊工作的核電廠工作,其中因白血病死亡的只有田邊一個人。白血病的自然發病率為十萬人中有四、五人,在核電廠工作者的發病率比自然發病率更低,由此可見,田邊的白血病和工作沒有任何因果關係。」雜賀複述了近畿電力對田邊佳之死亡一事的意見。

  「這十萬人是人次,實際人數更少。」三島反駁。

  「就是這樣。」雜賀點了點頭。

  「這是很簡單的詭計,而且,如果不根據接觸的輻射量進行分類,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在那天的演講中提到,田邊佳之的輻射被曝量超過了職災認定基準的「五毫西弗X從事年數」。

  「不知道全國有多少人超過職災認定基準。」三島問。

  雜賀知道這個數字。

  「差不多五千人出頭。」

  「真多啊。」

  「是嗎?不過,如果沒有這五千人,日本的核電廠就無法運轉。」

  「這我知道。」三島說。

  職災認定基準為「五毫西弗X從事年數」,但反應爐限製法等其他法令的極限量為每年五十毫西弗,現實生活中,核電工作人員都是在這個標準範圍內工作。只要不超出這個範圍,就是在法定範圍之內。田邊佳之的被曝量並沒有超過這個法定範圍,所以電力公司主張「公司並沒有責任」。

  但是,正如雜賀所說的,正因為有這個成為巧門的基準存在,核電廠才能按計劃運轉。如果把職災認定基準作為法定極限量,核電工作人員身上的警報器就會響個不停,根本無法工作,不可能在三個月內完成定期檢查。

  「話說回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雜賀接過第二杯波本酒時說。「即使有因果關係,這也算是職業病,和護理師受到院內感染的危險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而且,既然做核電相關的工作,就應該有會受到輻射污染心理準備。」

  「雖然你這麼說,但還是會來參加今天這種集會。」

  「今天的並不是反核集會,而是申請職災認定的集會。我剛才也說了,我認識田邊,希望可以幫他多爭取到一些錢。」

  「喔,原來是這樣。」

  「三島先生,你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是甚麼?我不認為只是隨便來走一走。」

  「就是來隨便走走。」

  「真的嗎?」

  「真的。」三島喝完杯中的啤酒,雜賀並沒有多問。

  之後,雜賀把話題轉向奇怪的方向。他問三島有沒有去過航空事業本部。

  「小牧的航空事業本部嗎?」

  雜賀冷笑了一下,「還有哪裡有?」

  「雖然其他地方沒有,但你為甚麼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很喜歡飛機和直升機,所以,曾經去過那附近幾次。」

  「你的興趣真健康。」三島原本想說,人不可貌相。

  「三島先生,你沒去過嗎?」雜賀為三島的杯子倒啤酒時再度問道。

  「只有偶爾才會去。」

  「是嗎?因為工作的關係嗎?」

  「不,我的工作和那裡幾乎沒有交集,應該說完全沒有交集,只是有時候不同領域的研究內容可以成為良好的參考,那時候,就會去那裡請教。」

  「你最近一次是甚麼時候去的?」

  「去年夏天,之後就沒再去過。」三島想起就是在那次遇到了赤嶺淳子。

  「你對直升機熟不熟?」雜賀問。

  「直升機?不懂,一竅不通。」

  「航空事業本部正在針對 CH─5XJ 進行全面改造,你也沒聽說過嗎?」

  「是將掃雷直升機的操縱系統電腦化嗎?」

  雜賀點點頭,「就是那個。」

  「我在公司報上曾經看過介紹,怎麼了嗎?」

  「沒事。」雜賀搖了搖頭。「只是問一下你知不知道。」

  三島覺得他很奇怪。

  三島喝完一瓶啤酒和薑汁汽水後,兩個人走出那家店。冷風吹來,臉都有點凍僵了,「要不要我送你?」三島拿出車鑰匙問雜賀。

  「不,不用客氣了。」雜賀笑嘻嘻地說。

  三島覺得自己和對方並沒有那麼熟,不必堅持要送他。所以,他輕輕舉起手說:「再見。」轉身離開了。

  但背後隨即傳來沉悶的聲音。回頭一看,高大的雜賀倒在柏油路上。三島驚訝地跑了過去,「你沒事吧?」

  雜賀的臉色發黑,喘著氣說:「沒事,只是喝太多了。」

  三島剛才看到他喝酒,覺得那點波本酒不至於讓他醉得不省人事。於是,他扶著雜賀去附近大樓屋簷下休息。

  「你等我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三島說完,走向勞動會館,聽到雜賀在身後自暴自棄地說:「不用管我。」

  三島把車開回來時,發現雜賀已經不見蹤影。三島以為他體力恢復後自己回家了,所以就慢慢把車子往前開。開了大約兩百公尺後,終於發現了雜賀。他蹲在電話亭後方,三島把車停在電話亭旁,按了一下汽車喇叭。雜賀抬起頭,費力地擠出一個笑容。

  三島走下車,打開另一側的車門說:「上車吧。」

  雜賀遲疑了一下,不發一語地上了車。

  「你住在哪裡?」

  「長濱。」

  「剛好順路,你先睡一會兒,到了我會叫醒你。」他讓雜賀躺在後車座。

  雜賀沿途幾乎沒有說話,但上了高速公路後,他突然問:「這是你兒子嗎?」他似乎看到了貼在副駕駛座前的照片,那是智弘去遠足時拍的。三島回答說:「對。」

  「幾歲了?」

  三島原本想回答,如果他活著的話,但臨時改變了主意,這種事沒甚麼好故弄玄虛的。他說:「已經死了。」

  他看不到雜賀的表情。沉默了幾秒後,雜賀表達了感想。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是啊。」之後,兩個人完全陷入沉默。

  下了長濱交流道,雜賀說,他要在那裡下車,但三島不可能讓一個病人在周圍沒有民房,也沒有商店的道路中間下車,於是,繼續往市區開。這時,雜賀才終於說出了自己住的地方。

  「不好意思。」雜賀下車後,向他道了謝。那時候,他的體力似乎已經恢復。

  「不客氣,你趕快進屋吧。」

  雜賀舉起右手向他敬禮,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三島目送他進屋後才離開。當時,三島覺得再也不會看到他了。

  兩天後,三島才發現不對勁。

  他找不到放在皮夾裡的員工識別證。識別證和信用卡一樣大,皮夾裡還放了好幾張其他的卡,所以他沒有立刻察覺遺失。

  他回想最近的行動,但再怎麼努力回想,也不記得曾經把識別證從皮夾裡拿出來。進入核電廠時需要其他識別證,他並沒有放進皮夾。唯一的可能,就是拿皮夾時,識別證不小心掉了出來,但他把皮夾倒過來用力甩了好幾下,插在皮夾裡的其他卡片都沒有掉下來。

  五天後,他還是沒找到,正打算向公司報失,沒想到接到了意外的電話。電話是敦賀車站打來的,說有人撿到了他的員工識別證,請他去車站領取。車站可能向公司打聽了他的電話,但即使他問為甚麼自己的識別證會在車站,站務人員也說不清楚,只說是一個客人撿到後交到窗口,也沒有留下那位客人的姓名。

  三島覺得很奇怪。因為他最近並沒有去過敦賀車站。

  翌日,他去車站領取。的確是他的員工識別證。問站務人員在哪裡撿到的,對方回答說不清楚。

  幾個星期後,三島再度想起識別證離奇遺失事件。那天,他和赤嶺淳子見了面。

  三島也說不清楚自己愛不愛淳子,但他知道自己喜歡她,所以想要見她,見面的時候,也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第一次和她上床時,他就知道不可能和她廝守終生。淳子應該也一樣,所以,彼此不過問過去的事也成為他們相處時的默契。

  約會時,通常都是三島去淳子家。那一天,三島也去了她家。他躺在她的床上。

  「你昨天有去我們工廠吧。」淳子坐在床邊的桌旁剝橘子皮時問。

  「昨天?我沒去啊。」他回答。

  「但技術本館的登記簿上有你的名字。」

  「登記簿?不可能,怎麼會呢?」

  「真的啊,我親眼看到的。重機開發,三島幸一。」從她的表情來看,似乎不像在說謊。

  「真的是昨天的日期嗎?會不會是剛好把我去年去那裡時登記的登記資料拿出來?」

  她搖了搖頭。

  「是昨天的日期,不會錯。」

  「真奇怪。」

  「我還在想,既然你來了,怎麼沒來找我打聲招呼。」

  「那不是我。」

  「為甚麼?那怎麼會有你的名字?」

  「不知道,可能有人冒用我的名字。」

  「但要有識別證才能進去……」她說的就是員工識別證。

  「我知道了……」

  三島想起幾個星期前遺失員工證的事,難道是撿到的人偽造的?

  不──

  他認為不可能。對方是為了這個目的接近自己,並伺機偷了員工證。那天晚上,三島把皮夾放在大衣口袋裡,喝酒時,他把大衣掛在酒吧的牆上。只要有心,隨時都可以偷走。

  難怪雜賀那時候執意不肯搭自己的便車。三島心想。當時,雜賀一心想要趕快逃離自己。

  從淳子口中得知這件事的三天後,三島驅車前往長濱。雖然他只去過一次,但那裡是個小地方,他記得雜賀家住哪裡。

  他還記得雜賀的房間是一樓從裡面數過來第二間,雖然沒有掛門牌,但其他房間都掛了門牌,所以,他認定就是那一間。

  他按了門鈴,沒有人應答,雜賀可能不在家。他試著轉動門把,發現門沒有鎖,一下子就打開了。這代表雜賀很快就會回來。

  三島看到屋內的情況,忍不住目瞪口呆。他看到的是一片異常的景象。最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台示波器,以及攤在榻榻米上的大量圖紙。矮桌上放著還未完成的IC板,和用來當作框架的鋁盒,以及沒有插上電源的電焊槍。

  看到這些東西,三島確信就是雜賀冒用自己的名字潛入航空事業本部,他並不是普通的核電工作人員。

  三島脫下鞋子進了屋,檢查散落一地的圖紙到底是甚麼。不知道該說驚訝還是該說不出所料,那些圖紙上印了航空事業本部的文字,只是三島這個外行人完全看不懂是甚麼圖紙,但從圖紙上蓋的機密章來看,絕對是雜賀用不正當的手段拿到了這些資料。

  房間角落放了一個紙袋,三島也檢查了紙袋。紙袋內有一台筆記型電腦,還有一些電話線和電線,以及一本小型筆記本。三島翻開筆記本,第一頁寫了兩串用數字和英文字母組成的字串,好像是電腦的ID號碼和密碼,下一頁記錄了奇怪的內容。

  「警衛一人,晚上十點從第一停機庫開始巡邏,凌晨兩點從第十停機庫開始巡邏,從後門用燈照一下而已。」

  三島看不懂是甚麼意思,正準備翻開下一頁,有甚麼東西從筆記本中掉了出來。一看就知道是錦重工業的員工證,而且上面印的是三島的姓名和號碼,照片卻是雜賀的。除了公司章的顏色稍有不同,和真的員工證沒有任何不同。如果只是在窗口出示一下,根本不知道是偽造的。

  這時,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雜賀手上拎著便利商店的袋子走了進來,立刻僵在原地,但他立刻發現是三島,又咧著嘴笑了起來。

  「原來這個破房子也會有客人上門。」他沒有對三島擅自闖入生氣,反而令人心裡發毛。

  三島甩著偽造的員工證問:「這是甚麼?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解釋一下。」

  雜賀冷笑著走進房間,絲毫沒有任何尷尬。

  「惡作劇而已,沒甚麼大不了,應該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你以為我會接受這種解釋嗎?我知道你用這個潛入航空事業本部。」

  雜賀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會有人嚴格確認那個登記表嗎?」聽他的語氣,好像這才是大問題。

  「這種事不重要,我要你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雜賀抓著頭走進房間,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一旁,盤腿坐在榻榻米。

  「和你沒有關係。」

  「這怎麼行?我有權利問清楚。」

  雜賀用鼻子冷笑著。

  「我上次就說過,我對飛機很有興趣,所以想看看別人製造飛機,就這麼簡單。」

  「只是看看而已?」

  「對。」

  「那這是怎麼回事?」三島撿起旁邊的圖紙。

  「這些都是航空事業本部的圖紙,我不知道你用甚麼方法偷出來的,但你以為可以隨便偷出來嗎?」

  雜賀收起了笑容,但隨即又冷笑著。他沒有說話。

  「你不想說嗎?那我只能報警了。」

  雜賀仍然笑著。他沒有發出聲音,咧著嘴笑著。

  「你要不要說實話?只要你說實話,我就不報警,你別想用謊言騙我,我能夠分辨實話和謊話。」

  雜賀再度抓了抓頭,緩緩鬆開盤著的腿。「真是拿你沒辦法。」

  「你終於打算說了嗎?」

  雜賀沒有回答,半蹲著身體,把手伸向壁櫥。三島以為他打算拿甚麼東西向他說明,但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雜賀突然身手敏捷地撲向三島,手上不知道甚麼時候握著一把刀子。三島奮力抵抗,但轉眼之間就被雜賀制伏了,刀子抵在他的喉嚨上。

  「要不要我從你這張說不停的嘴巴開始動手?你這個王八蛋真讓人火大。」

  雜賀的臉上收起了剛才的笑容。他的眼睛宛如冷血動物。三島忍不住縮起身體,他說不出話。他試圖抵抗,但整個人好像被機器固定般動彈不得。即使隔著衣服,也可以感受到雜賀力大無比。

  「你別來煩我,也不要再多問了,把我這個人和在這裡看到的一切都忘了,不准告訴任何人,當然也不許報警,聽懂了嗎?」他的聲音充滿惡意。雜賀每說一句話,銳利的刀尖就碰到三島的喉嚨。

  「你到底想幹甚麼?」

  「你不長耳朵嗎?我不是叫你不准問嗎?」他瞪著眼睛說。

  「如果我說會聽你的話,你會相信嗎?搞不好我離開這裡之後,馬上就去報警。」

  「喔。」雜賀瞪大眼睛,低頭看著三島。

  「你打算這麼做嗎?」

  「既然你相信我,不如徹底相信我。我剛才說了,你無論對我說甚麼,我都不會報警,我可以保證。」

  「你這張嘴真是說不停。」刀尖從喉嚨移向下巴。「我並不是相信你,而是只要你不笨,就知道我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如果你報警,會有甚麼後果。還是說,你以為我只是嚇唬你而已?」

  三島沒有說話,雜賀把刀尖稍稍用力,壓進了他的皮膚。「只要你不隨便亂說,我就不會動你,懂了嗎?」

  三島緩緩眨了眨眼睛,代替點頭。

  「好,這樣很好,硬是想知道你不該知道的事,對你可沒好處。」雜賀緩緩鬆了手,身體也不再壓著三島,最後才把刀子從三島的喉嚨上移開。

  這時,雜賀的表情突然發生了變化,他皺著眉頭,瞇起眼睛,好像看到了甚麼令人暈眩的東西。他的身體失去了重心,沒有拿刀的手撐在地上,從肩膀的起伏可以察覺他呼吸困難。

  「你怎麼了?」三島問。

  「沒甚麼。」他說話時顯得格外痛苦。

  「你不舒服嗎?」

  「和你沒有關係,你趕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三島覺得雜賀和那天晚上在路上昏倒的情況一樣,對雜賀來說,一定覺得自己昏倒,讓三島送回家是最大的失誤。

  「你知道自己的身體哪裡出問題嗎?」三島問。

  「你少囉嗦。」

  「我幫你找醫生。」

  「不要,你不要管我,我不會再使用假員工證了,你可以帶走。」雜賀蜷縮在榻榻米上,一隻手抱著頭,但仍然握著刀子。

  三島站起來俯視著他。雜賀也沒有動彈。幾分鐘過去了,雜賀全身突然放鬆,他用力呼吸了幾次後抬起頭。室內的氣溫很低,但他額頭上冒著冷汗。

  「你沒事吧?」三島問。

  雜賀沒有理會他,只說:「你趕快走吧。」

  三島轉身離開,伸出一隻腳準備穿鞋時,雜賀突說:「等一下。」三島回頭看著他。

  雜賀吐了一口氣,把刀子丟在榻榻米上。

  「你為甚麼說不會去報警?」他問。

  「啊?」

  「你剛才不是說,如果我告訴你實話,你不會報警。你根本不知道我會告訴你甚麼。」

  三島忍不住苦笑起來。自己的確說了奇怪的話,但並不是信口開河。

  「第一,無論航空事業本部發生任何事,都和我沒有關係。其次,」他巡視著室內,「看到這裡的東西,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覺得可能是有趣的事,想要親眼見識一下到底會發生甚麼事。」

  「你真是怪胎。」

  「是嗎?」

  「還有其他理由嗎?」

  「就這樣而已。」

  「是喔。」雜賀伸出雙腿,靠在牆上坐好。

  一陣空虛的沉默。這次比上次更長。雜賀把丟在角落的毛毯拉了過來,披在身上。三島也把手放進大衣口袋,拉了拉衣襟。

  雜賀開了口。

  「我只是想要玩具。」他的聲音很慵懶。

  「玩具?」

  雜賀從攤在地上的資料中拿起一張照片,遞到三島面前。照片上是自衛隊的直升機,一架大型直升機。

  「CH─5XJ,就是我上次和你提過的那架。」

  三島驚訝地看著雜賀的臉,「你要偷那架直升機?」

  「是啊。」

  「怎麼偷?」

  「讓它從錦重工業的停機庫飛出來,佔為己有。」

  「你會開直升機嗎?」

  「我開過小的,但不會開大B。」

  「大……甚麼?」

  「就是那架直升機的名字。」說著,他從三島手上拿回了照片,「但並不需要我開。」

  「你有朋友嗎?」三島問。

  雜賀聳了聳肩,「說朋友也算是朋友,只是要從現在開始調教。」

  三島思考著這個男人說話的意思,立刻就想到了。

  「電腦嗎?」

  「答對了。」雜賀從毛毯中探出頭,點了點頭。

  「CH─5XJ 可以透過衛星導航系統確認自己的位置,按照事先輸入程式的飛行模式,在事先輸入程式的航線上飛行。所以,只要讓直升機從停機庫駛出來,發動引擎,移到可以起飛的位置,即使不需要飛行員,也可以飛到任何地方。」

  「太厲害了。」他的這番話,改變了三島對直升機的認識。

  「那架直升機很特別。」

  「你打算飛去哪裡?」

  「現在還沒有決定,但不管飛到哪裡都好。」

  「必須是可以飛回來的地方吧。」

  「飛回來?」雜賀似乎覺得很可笑。「才不要飛回來。」

  「但你不是偷走了嗎?」

  「起飛之後,就偷完了。很遺憾,那架電腦直升機不能自動降落,即使可以,我也不會讓它飛回來。偷那種東西回家也沒地方可以放。」

  「那架直升機怎麼辦?」

  「沒怎麼辦,飛在天上的東西,早晚會掉下來。」

  「你要讓它墜落嗎?」

  「那也沒辦法啊,乾脆墜落在國會議事堂怎麼樣?」他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三島無法判斷雜賀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你偷直升機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它墜落嗎?你這麼做有甚麼目的?」

  「想做就做啊,就好像小孩子想要玩具一樣。」雜賀說話時笑了起來,但他的眼神難得真誠,三島覺得搞不好他真的這麼想。

  三島將視線移到矮桌上。

  「這是在做甚麼?」

  「遙控器。」

  「遙控甚麼的?」

  「我剛才也說了,直升機進入起飛狀態後,就可以由電腦操控,在此之前,必須靠手動的方式操作。但如果由我親自在直升機上切換到自動駕駛,一走下直升機就會被逮捕。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必須用遙控的方式操作手動的部份。」

  「無線遙控嗎?」

  「就是這麼一回事。」

  「聽起來好像很複雜,必須很熟悉驅動器的內部裝置……」三島說到這裡,突然恍然大悟地看著雜賀,「所以你才會潛入航空事業本部嗎?」

  雜賀沒有回答,似乎覺得沒必要回答。

  三島再度審視著正在製作的裝置,那絕對不是外行人能夠做出來的。雖然在研究室經常可以看到示波器,但普通人家裡不會有這種東西。

  「你到底是誰?」三島低頭看著裹著毛毯的男人,很顯然,他絕對不是普遍的反應爐清潔人員。

  「我只是想要玩具的小孩子,這樣不就夠了嗎?」雜賀說。

  三島心想,這個男人不可能透露更多了,於是,他又巡視了室內。「你不用再去航空事業本部了嗎?」

  「不知道,可能還要去。」

  「那這個就繼續留在這裡。」他用下巴指了指放在矮桌上的偽造員工證。「但最好在使用之前通知我一下。」

  「我會這麼做。」

  「做得很像,這也是你自己做的嗎?」

  「不,請大阪的業者做的。」

  「業者?」

  「這世上,有各式各樣的業者,不管是假駕照還是假護照都有人做,只要有樣本就好。」

  「原來是這樣。」三島只能聳肩。

  「你為甚麼會告訴我實話?」

  「憑感覺吧。」雜賀冷冷地回答。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三島處於輕度的興奮狀態。雜賀的話的確讓他受到很大的震撼,也覺得很驚人,一旦執行,真的會驚天動地,但他的興奮不光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他開始思考如何把自己融入那個計劃中。

  如今,很難回想起是甚麼時候想到那個點子。也許是得知雜賀計劃的瞬間,也許是聽到他開玩笑說,要讓直升機墜落在國會議事堂的時候,也可能是離開雜賀的家,在路上走路時想到的。總之,當三島回到自己家裡時,那個想法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成形了。

  三島幾乎無法專心工作,吃飯的時候,也都在研究這件事。那是很荒唐、很離譜的想法,他必須想清楚,因為一旦這麼做,他的人生就完了。

  這是荒唐的妄想,不可能成功,一定會出問題──

  不,目的並不在於成功,只要執行,就有了意義──

  三島舉棋不定了好幾天,在他去雜賀家裡的第六天,終於做出決定。他在家裡看著兒子的遺照,下定了決心。

  翌日,他再度前往雜賀的公寓。雜賀在家裡,一看到三島,似乎有點驚訝,但他沒有說甚麼就打開了門。

  「一切順利嗎?」三島看著矮桌上的東西問。

  「有甚麼事?」雜賀心情很不好,「我不是叫你別再來了嗎?」

  「我有一個提議。」

  「提議?甚麼提議?」

  「我可以加入你的計劃嗎?」

  雜賀露出詫異的眼神看著三島的臉,「甚麼意思?」

  三島把他這幾天想的事說了出來。

  他提議,讓 CH─5XJ 墜落在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新陽上。

  ※※※

  讓大B在核電廠上空盤旋,威脅政府──雜賀聽了,也忍不住驚訝。和他相處的過程中,這是三島唯一一次在心靈上佔了優勢。

  「你為甚麼要這麼做?」雜賀問。

  「那你呢?你為甚麼想要直升機?」

  「想要不需要理由,小孩子想要電動玩具有理由嗎?當然沒有啊,想要就要,就這麼簡單。」雜賀冷冷地說。

  「那你也當作我沒有理由。因為想要讓直升機掉在核電廠上,所以才這麼做。在此之前,因為想要恐嚇政府,所以就恐嚇。你不妨認為是這樣。」

  雜賀用鼻子冷笑一聲。「簡直亂來。」

  「對你來說,應該也有好處,你並不需要更改原本的計劃,你上次不是說,要墜落在國會議事堂嗎?現在只是把地點改成核電廠而已。其他的事都由我來負責。」

  「你有自信不被警察逮到嗎?」

  「不。」三島輕輕搖頭。「沒有,應該說,一定會被逮捕。」

  「你有心理準備當然好,但如果你被抓,警察也會找到我。」

  「應該吧。」

  「你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那我問你,如果我不加入,你一個人偷直升機又會怎麼樣?你有自信無法讓別人查到是你幹的嗎?」

  雜賀沒有回答,把頭轉到一旁,三島對著他的側臉說:

  「你是不是曾經參與直升機的開發?否則,不會想做那種事,即使有這樣的想法,也無法做到。所以,警方很快就會查到你。」

  雜賀把頭轉了回來,看著三島問:

  「你知道我現在想甚麼嗎?我很後悔當初告訴你。」

  「你和我聯手,對你有很多好處。因為我本身就是錦重工業的員工,我在航空事業本部也有可以信賴的人,只要不說出真相,有可能得到那個人的協助。」那時候,三島已經想到了赤嶺淳子。

  雜賀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說:

  「有你幫忙,的確更容易偷到大B。」他抽了一張面紙,大聲地擤著鼻涕。

  ※※※

  所有計劃都是在雜賀家裡研擬出來的。那時候,三島知道雜賀從錦重工業偷了相當機密的資料,只有少數人能夠從電腦中看到這些資料。三島不由地想起雜賀記事本第一頁寫的那串看起來像ID號碼和密碼的文字,如果那是開啟機密資料的鑰匙,雜賀怎麼弄到手的?但是,三島從來沒有問過他這個問題。

  同時,他還發現雜賀不僅精通直升機的操縱系統,對自動駕駛系統也有相當的知識和經驗,當雜賀開始談到影像回饋系統時,就更加明確了。

  在建立這次計劃過程中,最讓三島頭痛的就是如何不讓反應爐停機。即使寄了恐嚇信威脅政府,一旦反應爐停止運轉,就要讓直升機墜落,敵人也未必會相信。因為從外觀根本無法判斷反應爐是否停機。

  他很快就想到可以監測進水口和排水口的溫度,確實掌握反應爐的運轉狀況,也知道哪裡可以弄到紅外線熱像儀。茨城工廠的熱處理實驗室有一套用數百萬圓採購之後,就很少使用的儀器,攝影機也是可以用遙控方式控制的最新型,雖然放在上了鎖的櫃子裡,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把鑰匙管理很鬆散。

  只要裝在直升機上,用無線電把拍到的資料傳送到地面的電腦就好,只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目標是否能夠順利進入攝影機拍攝的範圍。如果拍不到,根本無法發揮監視的作用。如果無法將海水溫度圖像化的影像寄給新陽那些人,他們就無法抗拒停掉反應爐的誘惑。

  當他說起這件事時,雜賀提到了影像回饋系統。

  「可以為攝影機設定一個系統,讓它持續拍攝事先輸入的圖像。比方說,可以讓電腦記住新陽廠區的形狀。那裡的防波堤是白色的,很容易辨識。讓攝影機找到這個畫面後,就可以持續拍攝。當直升機開始盤旋時,就啟動這個系統。」

  「如果有這個系統,當然就太好了,你可以做出來嗎?」

  「如果我做不出來,幹嘛和你說這麼多廢話?」雜賀撇著嘴角笑了起來。

  他花了兩個星期完成了這個系統。他說是根據市售的影像處理軟體修改的,但那也很厲害。據他說,因為只要攝影機改變角度就好,所以很簡單。

  「如果要根據影像資料移動直升機,就會比較麻煩。」雜賀說這句話時的臉上充滿自信,三島覺得,那是研究人員特有的表情。

  在測試紅外線攝影機時,他們用大阪的摩天大樓測試了三次,每次測試後,雜賀就進行微幅調整,把系統提升到十分完美的程度。

  「實際執行時,直升機會上升到一千數百公尺。距離越遠,畫面的晃動越小,控制攝影機就越簡單,但問題在於溫度,有辦法順利測量嗎?」從大阪回程的路上,雜賀在車上問。

  「應該沒有問題。」

  「但會受到空氣層的影響,紅外線熱像儀會受到環境影響產生誤差,要不要同時使用雙色溫度計?這樣比較確實。」

  雙色溫度計也是一種紅外線溫度計,使用兩種不同波長的紅外線測量溫度,不會受到和測定物之間的空氣污染和密度影響而產生誤差。雜賀知道有這種裝置的存在,就代表他並不是普通的技術人員。

  「有誤差也沒有關係,我們需要的不是絕對溫度,而是排水口和進水口的溫度差,而且,我不想讓系統變得更複雜。」

  「那倒是。」雜賀點點頭。

  紅外線溫度測量系統在五月底完成,差不多在那時候,三島聽茨城工廠的人說,某個單位的紅外線熱像儀遭竊了。三島得手兩個多月後,對方才發現失竊。

  雜賀的無線電遙控系統也逐漸完成。無線電遙控系統由引擎啟動系統、提供電子訊號控制方向舵系統,以及切換到自動駕駛的系統這三個簡單的系統構成。雜賀說,正因為這架直升機已經引進了線傳飛控系統,幾乎不需要力學上的中繼點,完全靠電子訊號啟動各種驅動器,所以才能夠完成改裝。

  但是,因為實體機的相關資料不足,有不少無法解決的問題。各種機器的裝設方法也需要再三研究。比方說,要把紅外線攝影機裝在哪裡,要怎麼安裝電線之類的問題,都必須在執行前決定。不能到了現場之後,才用電鑽打洞,用螺栓固定。

  於是,雜賀在六月和七月分別潛入航空事業本部。三島指示他,一定要用鉛筆在出入人員登記表上填寫姓名和所屬部門。因為這樣才能在事後請赤嶺淳子篡改成別人的名字。

  他們一開始就決定了行動的日子。那就是 CH─5XJ 舉行交貨飛行的八月八日。雜賀猜想前一天,那架巨大的直升機就會裝滿航空汽油,但在此之前並不會加油,那天之後,直升機就會交給防衛廳。

  八月五日,他們最後一次討論,那也是三島最後一次見到雜賀。那天下著大雨,但他們求之不得,因為他們認定八日一定會放晴。

  「那就萬事拜託了。」臨別時,三島伸出右手,雜賀似乎有點意興闌珊,但還是和他握了手。

  三島至今仍然不知道雜賀是何方神聖,為甚麼要偷大B也仍然是謎團,但是,三島覺得他和自己一樣,內心有某種糾結的矛盾,也有無處宣洩的憤怒。

  雜賀顯然曾經在防衛廳工作,只是不知道在那裡發生了甚麼事,但絕對是因為這件事讓他對某些東西感到失望。於是,他離開了防衛廳,從此銷聲匿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隱姓埋名。

  但是,三島認為,光是這些因素還不至於讓他下決心做這些事,一定是身處核電的世界,才讓他下了決心。

  也許雜賀離開防衛廳後,並不是基於偶然投入核電廠的工作,但他在核電的世界也面臨了和之前曾經體會的矛盾和糾結,產生了同樣的憤怒。三島的這種想法並非毫無根據,因為他記得雜賀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世界上,有些行業必須存在,別人看了卻覺得討厭。核電廠也是其中之一。」三島猜想他在說這句話時,應該想到自衛隊的事。

  田邊佳之事件或許引爆了雜賀內心的憤怒,從他不時提起田邊的事,不難察覺到他對那個年輕人的死耿耿於懷。如果繼續發揮想像力,或許可以認為,雜賀的身體狀況不佳也和核電廠有關係,也許他那麼關心田邊佳之的事,是因為那並非事不關己。三島知道他在蒐集有關白血病的文獻資料。

  當然,這些都是三島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正如雜賀自己說的,他想要大B,只是基於小孩子想要玩具的相同心理。

  真相隱藏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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