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７

　　正午剛過，防衛廳派來的兩個人來到了新陽發電廠第二管理大樓。這兩個人分別是調度實施總部的事務官大江，和技術研究總部航空開發一部的開發官楢山。

　　湯原無法判斷他們現在來現場是太早還是太晚，只知道即使他們更早來，也無法改變眼前的狀況。

　　湯原和山下一起在第二管理大樓的會客室和防衛廳的兩個人會面，楢山坐在椅子上做記錄，大江站在窗邊，打開窗戶，看著新陽的方向，聽湯原他們報告的情況。或許因為目前所掌握的情況媒體已經報導了，所以，他們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聽到大Ｂ上可能裝了紅外線影像裝置的攝影機時，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根據剛才你們所說的情況，」楢山三佐挺直身體，看著自己的筆記說道，「如果不將歹徒逮捕到案，CH─5XJ 就無法離開目前的位置。」

　　「很遺憾，的確是這樣。」湯原用自己也覺得陰沉的聲音回答。

　　楢山抱著雙臂，仍然挺直身體，閉上了眼睛。他的胸部用力隆起，然後吐了一口氣。

　　湯原覺得好久沒看到他的這個動作了。在基本設計和詳細設計的階段，每月舉行一次報告研發進度的小組會議上，只要他對錦重工業的說明不滿意，就會做出這個動作。他的年紀應該比湯原大一、兩歲，但像修行僧般的長相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那個還可以飛多久？」大江指著窗外問。

　　湯原看著自己的手錶，「最多不超過兩個小時。」

　　「還有兩個小時的壽命嗎？」大江用手掌拍了拍剛理過發的後腦勺。

　　「想在那之前逮捕歹徒恐怕是天方夜譚。」

　　在現階段，這應該是最確實的推論。湯原只能保持沉默。

　　楢山張大小眼睛問：

　　「歹徒打算怎麼移動 CH─5XJ？」

　　「你的意思是？」

　　「歹徒不是說，如果政府答應他的要求，就會讓直升機遠離反應爐嗎？你們認為歹徒會用甚麼方法把直升機移開？」

　　「可以靠無線電對電腦發出指令。」

　　「CH─5XJ 的操縱系統已經輸入了這種程式嗎？」

　　「對。」

　　「但是 CH─5XJ 再厲害，也無法自動降落。」

　　「沒辦法。」

　　「那歹徒到底打算把它移去哪裡？」

　　「這個嘛……」對於這個問題，湯原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還不想說出來。很顯然，這個答案會讓眼前的男人失望。不，他應該知道這個答案。

　　於是，湯原說：「我猜想應該會讓直升機墜入大海。」

　　楢山維持和剛才相同的姿勢，但右側臉頰稍微抽搐了一下。

　　「果然是這樣的結果嗎？」

　　「我認為這是合理的推論。」

　　調度實施總部的大江冷笑：「既然這樣，即使把歹徒緝拿歸案，CH─5XJ 也回不來了。」

　　「不，如果抓到歹徒，」山下說，「就不必擔心會因外力墜落，也許可以有解決的方法。」

　　「甚麼方法？」楢山轉頭看向山下。

　　「比方說，可以派人進入直升機。在救我兒子時，救難員不是順利轉移到那架直升機上嗎？能不能再試一次……」

　　山下越說越小聲，因為他察覺到楢山的眼神越來越嚴厲，但楢山用和之前相同的語氣說：「你的意思是，要那些救難員再冒一次生命危險嗎？」

　　「不，這……」

　　「因為你兒子的事人命關天，他們才會挑戰那麼危險的任務，他們會為了救人賭上自己的性命，但不會為了救直升機做這種事。防衛廳也不會為區區一架直升機賭上隊員的性命。」

　　「對不起。」山下小聲道歉，低下了頭。

　　楢山轉頭看著湯原。

　　「我們已經充分瞭解狀況了，現在只能等歹徒出招了。我會繼續留在這裡，守護 CH─5XJ 的命運。」然後，他轉身看著大江問：「大江先生，你要回去了嗎？」

　　「是啊，我還要回去報告。」大江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停留一刻，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坐下。

　　※※※

　　送走大江後，湯源和山下帶著楢山回到二樓的現場指揮總部。警備部長似乎剛講完電話，他掛上電話的同時，舉起另一隻手，「湯原先生，你來得正是時候，能借一步說話嗎？」

　　「怎麼了？」

　　「我有事想要請教你。」警備部長似乎很在意跟在山下身後的楢山。「請問這位是？」

　　湯原介紹了技術研究總部的開發官，今枝用力點了點頭，稍稍皺了皺眉頭。

　　「是防衛廳的人嗎？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但還是一起來吧。」

　　「發生了甚麼事？」湯原催促道。

　　「剛才接到總部的聯絡，目前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但目前還缺乏有力的證據。」

　　「怎麼可疑？」湯原問。

　　「簡單地說，就是那個人滿足了可以成為歹徒的幾項條件。」

　　「哪些條件？」

　　聽到湯原的問題，今枝立刻回答：「不好意思，現在還不能透露詳細情況，因為可能會侵犯當事人的隱私。」他並沒有說是偵查上的機密。

　　湯原歎了一口氣。

　　「那你想問我們甚麼？」

　　「不瞞你們說，」今枝似乎仍然很在意防衛廳的事務官，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聽說那個人之前是自衛官。」

　　楢山站立的姿勢仍然很挺拔，但湯原的眼角掃到他的身體抖了一下。

　　「確實嗎？」湯原問。

　　「根據偵查員的調查是這麼一回事，但也可能是消息有誤。」今枝十分慎重。

　　「知道了，所以呢？」

　　「我們想知道前自衛官有沒有犯案的可能。以我們外行人來看，如果以前是飛行員，或許可以運用之前的經驗犯下這起案子。」

　　楢山搶先回答了這個問題，「不管是前飛行員，還是前自衛官，如果不是精通 CH─5XJ 的操縱系統就無法做任何事。那架直升機原本預定今天進行交貨飛行，大部份自衛官對它一無所知。」

　　湯原也同意楢山的意見，所以默默點頭。

　　「你說大部份自衛官都不知道，代表還是有人知道？」今枝沒有放過楢山話中的破綻。

　　楢山沒有立刻回答。湯原知道其中的原因，因為他無法否定警備部長的意見。

　　於是，湯原代替他回答。

　　「人數很少，但的確有幾名自衛官參與了大Ｂ的開發。」

　　「比方說，是哪些人？」今枝問。

　　「首先，就像這位楢山先生一樣，屬於技術研究總部的人員，因為我們一起研究，所以當然知道，但他們並不是自衛官。」

　　「我們已經著手調查參與 CH─5XJ 研究的開發官。」楢山立刻插嘴說。

　　「我知道，所以，我想瞭解的是其他自衛官的情況。」今枝似乎有點著急。

　　「當開發進入具體階段後，自衛隊內負責航空維修的人員有時候會去工廠。」湯原說。

　　「維修人員嗎？」今枝似乎產生了興趣。「為甚麼？」

　　「因為製作時，也必須考慮到維修的方便性，所以會請第一線人員提出他們的意見和要求。」

　　「也可以同時讓維修人員熟悉新機種。」楢山在一旁補充。

　　今枝點了點頭，又問湯原：「除了維修人員，還有其他人參與開發嗎？」

　　「還有飛行員。」湯原回答。

　　「喔，飛行員也會參與嗎？是在機體完成之後嗎？」

　　「不，是在製造的過程中。我們經常會聽取他們的意見後變更設計。」

　　在製造新機體時，一定會製作飛行模擬機，由飛行員實際測試，請他們針對儀器的位置和使用方便性提出要求。經過多次的改進，完成飛行員滿意的模擬機後，再運用在實際機體上。因此，錦重工業製造的機體都有模擬機，目前因為模擬機數量太多，還特地建造了一棟專門放模擬機的建築物。

　　「所以，他們當然很瞭解操縱系統羅？」今枝的語氣充滿興奮。

　　「的確是這樣……」湯原不得不吞吐起來。

　　「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現在不知道，但公司應該有紀錄。」

　　「是嗎？」今枝皺了一下眉頭，也許他覺得愛知縣警可能會搶先調閱這份紀錄。湯原想起警察廳長曾經在電視上強調，這次的偵查工作將跨越轄區。

　　今枝低頭瞥了一眼手上的便條紙。

　　「那這些人中有沒有一個姓雜賀的人？」

　　「雜賀？」

　　「對，複雜的雜，祝賀的賀。雜賀……他的全名叫雜賀勳。」

　　湯原回頭問山下：「你認識嗎？」

　　山下搖搖頭：「不認識。」

　　「我也沒聽過這個名字，參與開發的自衛官中應該沒有這個人。」楢山也斷言道。

　　湯原對今枝說：「我也不記得有這個人。」

　　「是嗎？可能不是用本名。」今枝並沒有洩氣。「對了，這些維修人員和飛行員從研究一開始就加入了嗎？」

　　「不，我剛才也說了，是在具體化之後才開始參與。」

　　「大約是甚麼時候？」

　　「我想想，」湯原和山下互看了一眼，「差不多一年半前吧？」

　　「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山下也表示同意。

　　「一年半？確實嗎？會不會更早之前就參與研究？」

　　「不可能。如果是更早之前，沒有任何具體化的實物，根本無法聽取維修人員和飛行員的意見。」

　　警備部長似乎對湯原的回答很不滿意，他皺著眉頭，撇著嘴，眼睛周圍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

　　「一年半前有甚麼問題嗎？」湯原問。

　　「那就不符合目前懷疑對象的條件，」今枝無可奈何地告訴他，「因為他不久之前才辭掉在核電廠下游廠商的工作，大約兩年多前就離開自衛隊了。」

　　「那就不可能了。」楢山說。

　　「還有另外的可能，就是他利用當自衛官時的人脈關係，掌握了相關資料……」

　　楢山聽到今枝的這番話，瞪大了眼睛。

　　湯原慌忙搖頭。「對於這個問題，我們無法表達任何意見。」

　　「是啊。」今枝很乾脆地停止這個話題。「如果有關於這個人進一步的消息，或許還會向你請教。」

　　「隨時歡迎，」湯原回答後，問了內心有點在意的事，「對了，關於使用佐籐常董名字的事，有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就是電子郵件的事嗎？」今枝的表情放鬆下來。「目前還不瞭解詳細情況，當事人說完全不知道。」

　　湯原也覺得應該是這樣，他和山下互看了一眼。

　　「這件事如果有進一步消息也會通知你，打擾了。」今枝再度恢復剛才的嚴肅表情走了出去。

　　「雖然也許不該這麼說，」送走警備部長後，楢山說：「但這次的案子不是前自衛官有能力做到的。」

　　「我也有同感。」湯原回答。

　　「不過，」楢山微微偏著頭，「剛才說，那個可疑人物是在兩年前離開自衛隊吧？」

　　「對，今枝先生是這麼說的……怎麼了嗎？」

　　「不，沒甚麼。」

　　開發官又恢復了原來的表情。

　　湯原把楢山交給山下接待後，走出了會議室，去盥洗室洗臉。額頭和鼻子不知道甚麼時候冒了不少油，幸好這棟建築物開了冷氣，不至於滿身大汗。雖然外面的世界被迫省電，但這裡是另一個世界。湯原認為是因為新陽在持續運轉，所以這裡不需要刻意省電。

　　他正在擦臉時，三島出現在眼前的鏡子中。

　　「警方掌握了甚麼線索嗎？」他小聲地問。他剛才似乎看到湯原和今枝在說話。

　　「不知道，現在還無法下定論。」湯原對著鏡子說。

　　「他問了你一個名字，好像是雜賀之類的。」

　　「對啊，但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是喔。」三島點了點頭，從鏡子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