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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戀》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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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拉麵店,請香裡的母親坐上車,哲朗想起了國道附近有一家美式餐廳,決定開車去那裡。香裡的母親在車上不發一語。等紅燈時,哲朗從後視鏡偷看她的表情,她並沒有表現出後悔跟來的樣子。

 三人坐在餐廳裡最內側的座位,都點了咖啡。

 哲朗先針對他們在找的佐伯香裡加以說明,包括她在銀座的酒吧工作,以及被一個名叫戶倉的男人跟蹤,並附帶說明了那個男人遇害,警方或許也對香裡展開了調查等推論。

 「那個人不是香裡,她不是我的孩子。」

 「似乎是那樣沒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完全搞不清楚……」她搖了搖頭。

 「佐伯太太,」理沙子插嘴說,「你剛才說香裡小姐已經不是女人的摸樣了,對吧?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說完,她閉上嘴,右手握著毛巾。

 「她雖然外表是女人,但內心卻是男人。你的意思是,她有所謂的性別認同障礙嗎?」

 香裡的母親臉頰抽動了一下。他見狀低頭說:「請你告訴我們實情。」

 香裡的母親雖然面露猶豫之色,還是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女兒與眾不同之處。她八成對熟人說過吧,內容很複雜,而且包含許多微妙的問題,她卻說得有條不紊。

 她表示,香裡在國中之前和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至少在她眼裡是如此。她的記憶中,香裡並不討厭裙子和紅色書包。她並補充一句,這或許是受到四周環境的影響。因為剛好附近鄰居沒有同年齡的男孩子,她從小的玩伴都是女孩子。她的脾氣很溫和,對於自己和大家一樣被打扮成女生的模樣,並不感到反感,還會開開心心地玩洋娃娃。

 「唉,可是,這只是看在我們眼裡的模樣,不知道她本人心裡怎麼想。」她用雙手捧住咖啡杯說道。

 事情是發生在香裡讀高中的時候。當時,她有一位好朋友。兩人的感情很好,不管去哪裡都形影不離,穿一樣的衣服,戴一樣的小飾品。那位好朋友到香裡家玩過好幾次。如果對方是男性,父母親肯定會緊張不已,但是對方如果是女孩子,就不用擔心了。香裡的母親說,他們總是欣慰地看著感情很好的兩人。

 「我老公經常笑著說,別人家的女兒都交過好幾個男朋友了,我們家女兒還是小孩子啊。」

 隨著兩人的交情漸漸出名,開始傳出了奇怪的謠言。有人謠傳說:她們是同性戀;甚至有人指出「看見兩人在接吻」的具體事實。

 香裡的母親終究擔心起來,試著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本人。但是香裡卻立即否定:「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嘛。」

 聽到香裡這麼說,她母親鬆了一口氣,卻沒有完全放心。因為女兒的表情裡浮現出迷惘的神色,令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預感沒錯。在那之後兩個星期左右,有人發現香裡和她的好朋友倒臥在附近一間小教堂的庭院。兩人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藥,生命危在旦夕。如果再晚一點送到醫院的話,就回天乏術了。

 兩人情況穩定之後,雙方父母各自向兩人詢問原委,聽了女兒的告白都大吃一驚。她們說:「因為我們真心相愛。」

 「可是兩人的說詞有點出入。」香裡的母親說道。

 「這話怎麼說?」哲朗問道。

 「該怎麼說呢,應該說是愛的方式吧……」她似乎窮於形容。

 聽到她這麼一說,理沙子說道:「她的好朋友認為彼此是同性戀人,但是,香裡小姐卻不那麼認為。」

 「沒錯、沒錯。」香裡的母親一臉遇到救星的表情點頭。「就是那麼回事。所以該說是二度驚嚇嗎?我們眼前簡直一片黑暗。」

 聽到香裡說她們是真心相愛時,父母也懷疑女兒是同性戀。但是香裡哭著繼續告白的內容,卻更令人意外。她說,她想要變成男人。她希望擁有男人的身體,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而且她想要和女人結婚。

 她父母一開始也無法正確理解她的告白內容,將之解釋為:因為女人不能愛女人,所以想要變成男人。但是聽女兒反覆訴說之後,他們瞭解了事情不是那麼回事。

 「於是我們心想,這孩子的內心說不定是男人。不那麼想的話,就有太多事情不合邏輯。好比說,香裡對於衣服的流行等簡直完全不感興趣。而且,到了當時她那個年紀,不願被父親看見裸體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卻毫不遮掩。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嗜好是用父親的工作台製作車船或槍支的模型。我們夫婦都覺得就女孩子而言,她的行為不正常。」

 「那你們如何面對?」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老實說,我們真的傷透了腦筋,心裡七上八下,如果她被街上的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甚至打扮成男人的模樣的話,不知道會被人說成怎樣。」

 哲朗體認到,這裡不同於無論打扮成怎樣走在路上,都不會有人在意的東京。

 「然後,那孩子就說她想去東京。」

 「去東京?」

 「她之前就說想去學設計,說她想要成為車體的設計師。」

 原來如此,哲朗明白了。這的確是擁有一顆男人心的人的夢想。

 「你們贊成嗎?」

 「倒也不是贊成,只是我們認為她留在這裡也沒好處。香裡高中畢業後,馬上就去了東京。她好像進了專科學校。」

 「她在東京過著怎樣的生活?換句話說,呃,她是不是以女人的身份生活呢?」

 「我不太清楚,我幾乎沒去看過她。就算她回來,也完全不提那方面的事情。」

 「她回來的時候,作何打扮呢?」

 「該怎麼說呢,說是女人看起來也像是女人,但說是男人看起來也有幾分神似。她打扮得很中性。她父親曾叮嚀說她回家時不准打扮得怪裡怪氣的,所以她花了一點心思吧。」

 「化妝呢?」理沙子問道。

 「我想她沒有化妝。雖然沒有化妝,眉毛倒是修了一下。」

 她似乎不知道時下年輕男子也會修眉毛。

 「五官和體型如何呢?有沒有改變?」哲朗接著發問。

 「經常回來的時候,沒有什麼大改變。因為她父親管得很嚴。」

 「管得很嚴?指的是哪方面?」

 「她父親說,在東京要過怎樣的生活是你的自由,但是唯獨不許你給別人添麻煩,和沒生病卻動手術。」

 「動手術啊。」

 哲朗心想,這的確像是一輩子賣刀具維生的工匠的語氣。

 「那麼,香裡小姐現在也沒有接受手術嘍?」

 理沙子這麼一問,她母親痛苦地皺起眉頭。

 「關於這件事……」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再度開口。

 香裡去東京之後,每年也會回家一、兩次。但是第三年之後,除非有什麼大事,她才會回來。她偶爾回來的時候,也曾當天逃也似地回東京。她母親感到懷疑,在電話裡逼問之下,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香裡說她從設計學校休學了,目前在酒店上班。

 「她說就算她再怎麼努力用功讀書,獲得好成績,像自己這樣的人也不可能進入一般公司。所以她已經放棄了。」

 哲朗心想,這種情形並不難想像。無論性別認同障礙這個詞彙再怎麼普及,世俗偏見還是不會消失。不,說起來使用「障礙」這個字眼本身,根本上就很弔詭(kratti:奇怪、詭異、不可思議的意思)。

 「我告訴她父親,她父親只說:『隨便她去。如果因為那種小事就受到挫折,做什麼也不會成功。』但是我想他心裡一定非常擔心。」

 在那之後,香裡似乎就不曾回家了。頑固的父親堅決不再主動提起女兒,也吩咐她母親別再叫香裡回家,所以他們夫婦唯一能夠知道女兒現狀的方式就只有賀年卡。她母親是看了賀年卡,才知道她搬到了早稻田鶴卷這個地方。

 但是約在一年半前,香裡打了一通電話給她母親。她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只說好久沒和她說話,想要聽聽她的聲音。然而,聽見對方的聲音,感到肝腸寸斷的卻是母親。倒不是因為思念女兒,而是因為女兒的聲音完全變成男聲了。一開始她還認不出是誰打來的。

 母親追問香裡,她卻沒有多做說明就掛上了電話。她母親本想再打給她,但是香裡寄來的賀年卡上並沒有寫電話號碼。

 百般猶豫之下,她母親找她父親討論,但是他還是老話一句:「那種傢伙隨便她去。」

 但是看了他後來的舉動,就知道他並非打從心裡不關心女兒。有一天,他瞞著妻子,獨自前往東京。

 他在早稻田鶴卷的公寓裡見到的,是身體徹底變成男人的女兒。她的聲音低沉,甚至長出了一點鬍子。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覺得可以擅自做出這種無法挽回的事嗎?你這個孽障!』我老公好像對她破口大罵。香裡好像回嘴說她只是恢復真正的模樣,有哪裡不對。結果,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我老公就回來了。」

 住在香裡隔壁的年輕人聽到的似乎就是當時的對話。

 「這件事你是聽佐伯先生親口說的嗎?」哲朗問道。

 「他是後來告訴我的,在這之前香裡有打電話給我。」

 「電話?怎樣的電話?」

 「她打電話告訴我,今天他爸爸去找她,動手術的事被發現了,兩人狠狠地吵了一架。她希望我替她道歉。我說,你自己道歉不就得了,但想到兩人可能又會吵起來,所以我就說算了,別道歉了。最後……」她說到這裡低下頭,用力地抿住嘴唇。

 「最後怎樣?」哲朗催促她繼續說。

 「那孩子說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要我們夫妻好好相處,保重身體,然後就掛上電話了。那是我最後一次,」她又低下頭,然後繼續說道:「聽見那孩子的聲音。」

 哲朗和理沙子對看一眼。

 「你們從此既沒通電話,也沒見面了是嗎?」

 她點了點頭。

 「她也沒有寄信來?」

 聽到哲朗這麼一問,她抬起頭來。哲朗知道她在猶豫。

 「她有寄信來嗎?」哲朗又問了一次。

 「我告訴警方的人說她沒有寄信來,因為我不喜歡他們追根究底地盤問香裡的事。」

 「可是實際上她有寄信來,是嗎?」

 「只有一封,今年夏天寄來的。」

 「能不能讓我們看呢?」

 她一臉像是嘴裡含著酸梅的表情側著頭。哲朗心想,彷徨之情大概在她心中千回百轉。這個請求就算被拒絕也無可奈何,畢竟她對於哲朗他們幾乎一無所知。

 「可是,」她說,「你們在找的人,應該不是我們家的香裡吧?」

 「這一點也是令我們訝異的地方,所以我們想要進一步調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我可以拜託你們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們……呃,在找的人應該和我無關,但是如果知道我們家香裡的消息,請你們告訴我。」

 「好。如果我們找到她的住處,再安排你們見面。」

 「不不不。」她微笑著揮手。「那孩子應該不想見我吧。我只要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身體健不健康就好了。」

 哲朗心想,這是母親會說的話。於是毅然地說:「我答應你。」

 三人離開餐廳,回到佐伯刀具店。哲朗將車停在離店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香裡的母親單獨下車,進入店內。

 「意外的發展耶。」理沙子說道。

 「是啊。」

 「關於出現了和美月有相同煩惱的人,你怎麼想?」

 「這應該不是巧合。另外還有一個重大的謎團,如果真正的香裡現在已經不是女人的模樣,那麼我見過的『貓眼』女公關究竟是誰?」

 「住在江東區的公寓的是哪一個呢?是真正的佐伯香裡小姐,還是……」

 「住在那裡的肯定是假的。你看過戶倉明雄記事本了吧?那傢伙死纏不放的對象,是女的佐伯香裡。」

 「這麼說來,真正的佐伯香裡小姐是在離開早稻田鶴卷的公寓之後,才藏匿行蹤的嘍?」

 理沙子說完時,香裡的母親從佐伯刀具店出來。她小跑步回到哲朗他們所在之處,注意環視四周,然後迅速坐進後座。

 「佐伯先生回來了嗎?」哲朗試著問道。

 「回來了,他在裡面的房間看電視。」

 「如果被他知道你拿信出來就糟了吧?」

 「放心,我是背著他拿出來的。」

 她遞出一個信封。哲朗先看背面,只寫了「佐伯香裡」,沒有寫地址。

 信封裡有一張便條紙,寫著如下的內容:

 「你們好嗎?

 我找到了新工作,每天活力十足地在工作。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你們好不容易將我養育成人,我卻辜負了你們的期望,我真的感到過意不去。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活得像自己,雖然明知自己很自私,但請原諒我的任性。我現在非常幸福,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也交到了許多朋友。

 我只有一個請求。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找我,也請別告訴警方我的事。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去見你們。在那之前,請你們保重身體。

 不孝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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