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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睛看到的景象和耳朵聽到的聲音彷彿對不起來。就像看到電視播出樣片時,聽見好萊塢明星被配成意想不到的聲音而感到莫名其妙一樣,哲朗現在的感覺就與那類似。
「說話呀,QB。」美月說道。那聲音完全陌生,但卻和她的嘴唇動作搭配得剛剛好。「須貝你也是,嘴巴別張那麼大。」
哲朗移動視線,從頭到腳反覆打量了她好幾次。
「你是……日浦吧?」他勉強說道。
「當然。不過,我已經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日浦美月。」美月的唇邊泛起一抹微笑。
「你那身打扮是怎麼回事?還有……」哲朗指著她的嘴角。「你的聲音。」
她先低下頭,旋即抬起頭。「說來話長。不過,我就是想告訴你們這件事,才等在那邊的。」
哲朗點點頭,「總之,先坐下來再說。」
美月邁開大步,在沙發正中央坐下。坐定後,她微微打開穿著牛仔褲的雙腿。
須貝的目光一直跟隨她的身影,等到她坐下來才說:「你那身打扮,應該不只是便裝而已吧?」
美月露出潔白門牙笑了,「不是,我是真的想這麼穿。」
須貝搔了搔太陽穴,顯得惴惴不安。
哲朗坐到須貝身旁,重新端詳美月的模樣。她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
「呃……那……」哲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美月將雙手放在膝上,挺直上身。「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十年前左右吧?」哲朗徵求須貝的同意。
「我想應該是吧,」須貝附和道,「當時日浦還在工作。我記得是在建築公司上班,對吧?」
「你記性真好。」美月臉上的肌肉放鬆下來。「沒錯,當時我還是個粉領族。我進公司都三年了,工作卻考試停留在影印資料,或將別人寫的報告輸進文字處理機。這種情形到我辭職之前都沒改變。」
「我聽理沙子說你結婚了。」
「我在二十八歲那年秋天結婚,」美月答道,「工作在那之前就辭了,因為實在太可笑了。我是因為想做設計才進入那家公司,到最後卻連一張設計圖都畫不到。這讓我再次體認,女人受到了打擊。」
「那個……」須貝有點不好意思地插嘴,「這件事或許也很重要,但是你要不要先解釋一下這身打扮……」
「你想要先知道這身打扮的原因嗎?我的髮型、衣服,還有聲音?」
「嗯,老實說,如果不先知道這個部分的話,怎麼說呢……,總覺得渾身不對勁,對吧?」須貝說道。他最後的「對吧?」是對哲朗說的。
「我盡可能長話短說。」美月看著兩人,「你們覺得我為什麼會結婚?」
「為什麼?那當然是因為喜歡對方吧。」須貝答道。
「不對,我們是相親結婚的。對方是銀行職員,比我大八歲。第一印象給人的感覺是做事踏實,結婚之後證明我的第六感確實沒錯,他是個工作勤奮的人。不過,我並不是中意他這一點才和他結婚的。結婚對象是誰都無所謂,因為我非結婚不可的心情比想嫁個好男人的願望還要強烈。」
「你為什麼那麼急著結婚?」須貝問道。
「總歸一句話,我想讓自己死心。我想讓自己認知到自己是女人,只能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我以為一旦結婚的話,就能夠死心了。只要結了婚,就不會再有奇怪的夢想了。」
哲朗以不可思議的心情,聽著她連珠炮似的告白,對她話中的涵義無法立刻會意過來。反倒是她凝重的眼神,令他直覺知道她想要說什麼。
「日浦,你,該不會……」
聽到哲朗的低語,美月默默地點頭回應。哲朗在心中反覆說道:不會吧……。但是,她現在的外貌卻告訴他,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
「咦?咦?什麼意思?你們在說什麼?」須貝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眼睛滴溜溜地輪流看著美月和哲朗的臉。
「日浦不是女人了,對吧?」哲朗說道。他邊說邊想: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他不願相信這件事。
但是她卻一臉冷靜地回答:「沒錯。」
「你不是女人的話,那是什麼?」須貝嘟嘴說道。
「不曉得,我是什麼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自認為我是男人。」美月的唇邊漾起一抹奇怪的笑容。
須貝還是一副摸不著頭緒的樣子,向哲朗露出求救的眼神。
「你該不會是開玩笑的吧?」哲朗向美月確認。
她縮起下顎,儼然在說:當然不是。
哲朗做了一個深呼吸,懷著宣佈重大事情的心情開口:「就是所謂的『性別認同障礙』嗎?」
「咦?」須貝似乎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哲朗轉向他。「你應該也知道這個專有名詞吧?」
「嗯,知道是知道,可是……」須貝抓了抓發量開始變稀疏的頭。「那要怎麼說,那指的是一生下來那方面就有問題的人,對吧?可是,日浦從前不是那樣的啊。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嗎?」
「所以,」美月說道,「我必須解釋給你們聽。不過,你們要先接受兩件事,第一,這不是騙人或開玩笑;第二,老子所受的苦是從很久以前一直持續至今的。」
「老子……」哲朗附誦美月說出的這個字眼。縱然掌握了情況,哲朗覺得自己潛意識裡還是拒絕正視這個事實。
「沒錯,」美月繼續說道,「我是男人。從很久以前,在遇見你們之前,我就是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