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生辰(中)
從安氏的院子裏出來,夏荷將今日收到的禮單交給葉重錦看。
與往年的名冊無甚差別,只有一些親近和熟悉之人。
除了家裏人,姚珍跟若瑤堂姐每年都會備上厚禮,外祖父母年年送玉佛、菩薩,已經快擺滿一整個庵堂了,兩位舅舅的禮物從來中規中矩,算不得貴重,但也不會失了禮數,靈薇表姐倒是給他做了一個香囊,金絲雲緞,繡著幾粒南海珍珠,貴氣又不失雅致。
陸子延總會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今年送來一副麻將牌,用獸骨雕刻的,塗上花色,極好看,上面還附送了使用說明,很是別出心裁。
逍遙王更是隨性,每年送來的禮物,小到瓜果點心,大到字畫古董,但凡他自己喜歡的,就都往葉重錦這裏送。
再然後,便是羅家二公子,因與他哥哥關係親近,每年的禮物都很貴重。
葉重錦視線下移,在末端瞥見了將軍府。
顧雪怡會記得他的生辰,這讓他很是意外。轉念一想,未必是她記得,別人提醒的也未可知,例如那位劉軍師。
既然送來了生辰禮,便是摒棄前嫌的意思了。
葉重錦彎起唇,把禮單遞回夏荷手裏,道:“暫且收入私庫裏,對了,外祖母贈的那尊翡翠玉佛,送到母親房裏。”
夏荷點頭應喏。
兩人一道回福寧院,已經是夏末,正午還是熱的,葉重錦素來苦暑,夏荷撐著傘給他遮陽。
剛回屋歇了口氣。
卻見秋梓從門外跑進來,兩腮生紅,直喘氣道:“主子,宮裏來了幾位公公,說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接主子進宮來的。”
夏荷臉色一變,道:“太后娘娘怎會找主子,莫不是為了那碑文?”
葉重錦愣在當場。
記憶中,穆太后總是一副和善的模樣,但其實城府極深,從來謀定而後動,如今皇帝尚未有動作,她怎會這般沉不住氣。
亦或者,這其中有何蹊蹺之處。
趕到前廳時,他哥哥已經在與宣旨太監起了爭執。
那太監擦著汗,恭謹道:“葉大人請放心,太后娘娘素來和善,往日便極喜歡府上的小公子,定然不會為難於他。”
葉重暉依舊板著冷臉,道:“公公,舍弟素來頑劣,宮中又規矩森嚴,只帶上兩名家奴,時時提點兩句,想來不是什麼難事。”
“葉大人,並非咱家不通融,只是太后懿旨在前,咱家不好違抗鳳命,還請不要為難咱家。”
葉重錦踏入屋內,笑道:“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葉重暉走到他跟前,替他理好衣襟,緩聲道:“宮中禮儀繁複,哥哥怕你不知禮數,會因此被人刁難。”
葉重錦眨眨眼,心裏一陣暖意上湧,他道:“阿錦雖然頑劣,該學的禮數還是學了的,哥哥不必掛心。”
葉重暉皺了皺眉,仍是不放心。
葉重錦便用小拇指,勾住哥哥的小拇指,笑說:“阿錦與哥哥約定,晚膳前,必定毫髮無損地歸來,如何?”
葉重暉只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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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太后的宮殿是永壽宮。
前世,宋離在此處吃了些苦頭,如今回想當年,竟恍若隔世,不知不覺,已是經年。
這一次,他是葉重錦,葉家最寶貝的孩兒,便是再借穆嫻雅一個膽,她也不敢為難他的。
葉重錦隨著宮人進了內殿,那幾位公公朝他行了一禮,便乖順著退下了。這裏不是太后會客的昌元殿,而是一間偏僻的側殿,殿內昏暗,幾盞燭火勉強維持一線光明,安靜,冷清。
按照禮數,葉重錦是不能入坐的,但他身子嬌貴,站久了腳疼,尋思著若是有人進來,他即刻站起便是,總歸此處昏暗,也瞧不清楚,誰還能治他的罪不成?
他便尋了把椅子坐下。
正鬱悶,忽然瞧見地上亮起一根蠟燭,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原來地上排著一列紅燭,引著一條路。
葉重錦先是一怔,隨即便想通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難怪,他道穆太后怎會找他,卻原來找他的另有其人。
他站起身,循著燭火一步一步往裏探尋。
繞過側殿,又穿過一條很長的地下回廊,眼前是一座寢宮,寢宮門前掛著紅色的絲綢錦緞,絲綢下懸著一朵豔麗的,開得燦爛的牡丹。葉重錦暗罵:“真是俗氣。”
他伸手將那花摘下,置於鼻下輕嗅,香氣卻是不俗的。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寢宮裏空曠安靜,驟然光明,屋內掛了一室的畫像,全是前世的他,回眸淺笑的,蹙眉思索的,冷淡的,狡黠的,張揚跋扈的……他循著畫像往裏走,直到看到最後一幅畫,終於露出了笑。
那是一對新人,皆穿著一身大紅的龍鳳喜袍,一個英俊,一個美豔,素手相執,眸中帶笑,佳偶天成。
正是他們二人。
葉重錦正要湊近了細看,忽然被人攬住後腰,跌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中。
男人低聲喚道:“阿離……”
葉重錦笑道:“你竟耍這種手段。”
“朕也不想,只是岳母大人懷有身孕,若是知道朕見你,她必定急得動胎氣,屆時阿離又要惱我,只好借太后的懿旨一用。”
葉重錦道:“誰是你岳母大人,莫要胡言亂語。”
顧琛故意湊到他耳邊,問:“阿離不知道麼,朕的岳母大人,自然是阿離的娘親。”
葉重錦氣惱,卻拿他沒法,抬手把人推開,走上前去研究那畫像。
他笑道:“你這人,作畫也是這樣不羈,這豔麗的紅,好似被你隨手潑灑在畫紙上,竟有些……”
“嗯?”
葉重錦道:“竟有些說不出的神韻。”叫人心動。
顧琛難得聽他誇自己,心裏跟泡了蜜糖似的。又黏上去,把人納入懷裏,問:“朕的生辰禮,阿離可還滿意?”
葉重錦只當他在說這畫,便點頭,矜持地說:“尚可。”
顧琛低聲呢喃:“只是尚可麼?阿離可知道,那塊隕星質地堅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弄得粉碎,為了造成天雷劈壞的假像,又是燒山,又是挖坑,先帝的字跡難以描摹,為了刻出一模一樣的字跡,朕還低聲下氣地去求別人……”
說起這件事,他心裏猶有不甘。
他想給予阿離的幸福裏,總有別人橫插一腳,可他卻毫無辦法。
葉重錦也知道此事不易,轉過腦袋,捧著男人的臉頰,踮起腳,在他下巴上輕輕落下一吻。
少年清淡的藥香,混著一絲青澀的味道,瞬間侵入神魂之中,顧琛好似傻了一般,癡癡地望著他,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良久,他道:“這是阿錦第二次主動親朕,上一回,還是朕十二歲那年遇刺,你可憐朕才親的。”
這話裏,怎麼聽怎麼委屈。
葉重錦有些難為情,但被他抱在懷裏,左右動彈不得,道:“我午膳沒用,現下還餓著。”
顧琛便牽著他的手,一道進入內殿。
進去後,葉重錦才是真的驚訝起來,這殿裏擺著他從小到大穿舊的所有衣物,從三歲起,一件不落。
葉重錦掃了一眼,小肚兜,小襪子,還有小棉襖,這人怕是有什麼收集的怪癖。
他拾起一雙小虎頭鞋,只有食指的長短,小巧玲瓏,可愛至極,他小時候穿著這雙鞋,他爹娘,祖父,還有哥哥,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把他抱在懷裏,任誰都搶不走。
他忍不住笑,道:“這雙鞋是有一回父親下朝,在街邊的鞋鋪買的,後來不合腳了,父親說要拿去收藏,卻怎麼都找不到了,原來是被你偷去了。”
顧琛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但他很快穩住了,不講道理道:“如今已經是朕的了,就連你也是朕的。”
葉重錦笑得很和善,他爹曾經揚言說,若是讓他知道誰偷了他家乖寶的鞋,一定要教他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