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執著
兵部尚書府。
莫懷軒回到府裏,聽到下人來報,老夫人有請。他閉了閉眸,往母親的院子走去。
屋裏點著一盞油燈,秦氏坐在燈下,手裏拿著針線,縫製一件藍色外衫。
莫懷軒在她身旁坐下,道:“娘,這些瑣碎雜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光線不明朗,容易傷眼。”
秦氏輕輕搖了搖頭,仍舊細緻地縫補,道:“旁人做的,總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哪有娘親自做的好,你若真的心疼娘,早點娶個媳婦進門,女紅自然交由她做,娘也放心。”
莫懷軒默了默,沒答話。
秦氏垂著眉眼,一針一線地穿插,輕聲問:“你心裏放不下逍遙王?”
“並非放不下,而是,兒子根本不想放下,打從多年前,孩兒在御花園裏見到殿下的第一眼起,就已經放不下了,這些年,我耐心地等他長大,等他開竅,早已情根深種。”莫懷軒道:“別的事,孩兒都可以依著娘,唯有這件事,請恕孩兒不孝。”
秦氏道:“你傾慕他多年,可逍遙王又是如何看你的?”
莫懷軒臉色一僵,今日在王府,顧悠的抗拒還歷歷在目,他嘴裏嘗到一些苦澀的滋味,大約是前世的報應到了。
“娘聽說,你又讓人種了一院子的楓樹。”
莫懷軒低低應了一聲。
秦氏把細針在頭髮絲上劃拉一下,道:“有些事,你以為娘不明白,其實是你自己不明白。還在國公府的時候,你便種了滿園的楓樹,以為逍遙王喜歡楓葉,可依娘看,他似乎並不很喜歡,那回你們在林子裏品茶,娘恰巧路過,我看樹洞裏的螞蟻,都比楓樹,更吸引他的興趣。”
莫懷軒無言以對。
“軒兒,你的處心積慮,對於旁人或許有用,可逍遙王生性天真,你的苦心他看不見,或許也不在意,你如今已經二十,便是你有耐心等到三十,就真的能如願嗎?”
莫懷軒道:“即便不能如願,我也願意等。”
“若他成婚生子了呢?”
“他不會。”莫懷軒痛苦地垂下眸,又低聲喃喃道:“他不會的,悠兒他,他心裏是喜歡我的,我知道……”
秦氏何曾見過兒子露出這般哀慟的模樣,連忙丟了手裏未完成的衣衫,輕撫他的脊背,眼眶微濕,道:“好,好,娘不逼你。國公府已經沒了,你爹也發配去了荒蕪之地,咱們娘倆逃過這一劫,日後好好地過活便是,旁的,娘也不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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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葉重錦在院子裏遛大貓,這白虎吃得越來越多,總愛鬧騰,不把多餘的能量消耗完,根本沒法入睡。
葉重錦就騎在它背上,讓它帶著自己到處瞎晃,沒一會到了墨園。
這個時間,他哥哥應該在書房看書。
他咧唇一笑,不如去嚇他一下。
他朝大貓做出噤聲的手勢,大老虎歪了歪腦袋,跟在他身後,葉重錦蹲在窗戶下麵,悄悄往裏看。
然後就愣住了。
他哥哥書房裏有個女人,只穿了個肚兜,跪在葉重暉腳邊,拉拉扯扯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葉重錦驚呆了,雖然這幾年,往他哥哥房裏自薦枕席的不少,前些日子才又處置了一個紫雲,但這樣脫光衣服往他身上貼的,應該是頭一個,就算是風塵女子,也不至於如此放浪。
轉身四處看看,院子裏的人似乎都支開了,他捏著嗓子,學貓叫:“喵嗚~~~”
房裏的二人俱是一驚,那姑娘索性豁出去了,一扯肚兜,白花花的胸脯往葉重暉懷裏鑽,被他推開後,又鍥而不捨地再度貼上去,葉重暉沒了耐心,扯住那姑娘的手腕子,另一手拿上衣服塞進她懷裏,把人扔了出去。
然後走到窗前,敲了兩下木窗,道:“出來罷,早知道是你,阿錦的聲音和貓叫,哥哥怎麼會分不清。”
葉重錦從樹影后轉出來,乾笑兩聲,門前那姑娘瞧見多了一個人,跺了跺腳,轉身走了。
葉重錦趴在窗沿上,朝他曖昧地擠眼,道:“哥哥,豔福不淺啊。”
“……”
葉重暉走到窗邊,長臂一伸,托住少年的臂下,用力提起,就這麼把人給抱進來了,葉重錦傷了自尊,氣嚷道:“我又不是小孩,你這樣太過分了。”
葉重暉輕挑起唇,道:“在哥哥眼裏,你永遠都是小孩。”
說著探出大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葉重錦瞪他一眼,自顧走到桌邊坐下,從果盤裏拿了一個橘子,慢悠悠剝起來。
“方才那女子,應該出自風塵,是母親買來的,我想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麼。”
葉重錦噗地笑出聲,笑睨他一眼,道:“這有什麼難猜的,幫哥哥通人事唄。後宅裏的女子太拘謹,你又冷漠,誰也近不了你的身,所以才出此下策。”
葉重暉聽他談起這些事侃侃而談,又冷下臉,道:“阿錦倒是很清楚這些。”
“那又怎麼了。”葉重錦往嘴裏塞了一瓣橘子,含糊不清道:“早晚是要知道的,我很好奇,什麼樣的人,才會令哥哥傾心呢。”
他前世遇害的時候,葉重暉已經二十七、八了,還是孑然一身,莫不是真的得道成仙了不成。
葉重暉頓了頓,不知如何開口。
那日,他在無聲樓不慎看見別人苟合的畫面,那一刹那,他腦海裏浮現的臉是……
他垂眸飲下一杯涼茶,應該是巧合。或者他將阿錦看得太過重要,所以產生了妄想。冷靜下來後,回想前些日子的糾結,倒是有些可笑。
情愛,哪有血緣親情可靠呢。
他與阿錦,是血脈相連的羈絆,任他顧琛如何了得,還能把阿錦身體裏的血換一輪不成,看他再如何礙眼,也只能忍著。
他撩起狹長鳳眸,含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似假似真道:“能讓哥哥傾心的人,大約要有阿錦這樣的相貌,有阿錦的聰慧,還要有阿錦的壞脾氣,這樣我才肯多看一眼。”
“……”
葉重錦擰著眉,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哥哥也太挑剔了,普天之下,有我這樣好相貌的能有幾個,難怪母親著急,你這樣,豈不是要一輩子孤苦伶仃了。”
在他眼裏,這具皮囊,也就比前世的略遜一籌。
葉重暉是隨口說說的,葉重錦卻當真了。
他暗自記在心裏,打算回頭去跟母親打小報告,未來嫂嫂要滿足三個條件,第一要是絕色美人,第二要極聰慧,第三,不能一味順從,要會耍小性子,這樣他哥哥才會正眼看。
他在心裏又念了一遍,暗自搖搖頭,他哥哥是真的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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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味樓重新開張,但生意不如從前,葉重錦給姚珍出主意,準備一個彩頭,例如對聯,或者猜謎,答出來的,可以免費享用這道最新推出的佳餚。
京城裏文人墨客多,這是最容易吸引人氣的辦法。
姚珍覺得好,就讓人準備去了,借葉重錦的關係,專門請來竇先生,每日出一個字謎掛在門前。漸漸的,生意越來越好,竇先生也解了饞,一舉兩得。
雅間裏。
葉重錦挪到牆角,色厲內荏道:“你別過來……”
顧琛忍不住笑,道:“朕又不是登徒子,阿離何故做這良家婦女的模樣。”
“你比登徒子更可惡,淫棍!”見他靠近,葉重錦忙捂住自己的唇,又提醒道:“別喚我阿離,這裏客人多,小心隔牆有耳。”
顧琛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將纖細的少年完全籠罩住,緩緩俯下身,在他捂著唇的白皙手背上落下一吻,葉重錦彷彿被燙著一般,指尖一顫,見男人露出得逞的笑,面露羞窘。
氣惱地把他推開,往桌邊走。
顧琛怕真的惹他生氣,也不再鬧,跟著上桌伺候他用膳。
葉重錦想起最近星象有異,猶疑著問:“最近,朝廷可有什麼要緊事?”
顧琛將一盤清炒蝦仁裏的青椒剔除,擺在他面前。
“要緊事的話,薛護那老東西被朕貶去蜀州了,禮部尚書一職暫缺,本該由你外祖父安世海頂上,不過……”
“外祖父最近越發顯老了。”
顧琛點頭,“以他現在的境況,最多一年半載。”
安家現如今只靠一個安世海撐著,他這一撒手,日後安家就淪落為三流世家,人人可欺。
前世安家將安靈薇送進了宮,沒過多久又封了個安妃,故而勉強屹立在二流之末。這一世,自然沒這樣好的運氣。
葉重錦咬著銀箸,暗自尋思,兩個舅舅都不爭氣也就罷了,啟潘表哥又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若是有羅衍那樣八面玲瓏的本事也好,可他偏是個倔脾氣,固執得很,靈薇表姐雖然秀外慧中,到底是個姑娘家,也是撐不起門楣的。
安家,這回是真的要沒落了。
顧琛道:“說起來,你二舅家還有個表哥,叫安啟明的,怎麼不見蹤影。”
葉重錦扒了口米飯,道:“你若不說,我都忘了我二舅還有個兒子。回回去安府,都躲在屋裏不肯見人,說起來,這麼多年隻看到他一回,還是遠遠看見個背影,他坐在輪椅上,下人推著。”
“輪椅?”
“是啊,他天生有腿疾的。”
說起來,那日見到的那個紫衫少年,也是坐著輪椅。京裏患有腿疾的人不止一兩個,但年齡相仿的應該不多,他只是下意識覺得那位明表哥甯死也不肯見人,所以不曾往這處想。
顧琛道:“這倒可惜了,原本看在安世海這些年盡忠職守的份上,想給安家一個恩典,卻沒人能受這個恩。”
有腿疾,自然是不能入朝為官的。
葉重錦輕歎一聲,拿筷子戳了戳飯碗,幽幽道:“給些封賞便是,我兩個舅舅比較在意這個。”
顧琛笑道:“那便給老夫人加封誥命夫人,如何?”
葉重錦不歎氣了,連忙抱拳謝恩:“謝陛下隆恩。”
“阿錦要如何謝恩?嗯?”
說著湊到他面前,盯著他染著油光的唇,那眼神,跟餓狼見著小綿羊似的,閃著幽光,看得葉重錦脊背發寒。
正在說著話,忽然聽到敲門聲,顧琛猛地一皺眉,道:“進。”
門推開,卻是顧雪怡與劉晉雲二人,都穿著便服,一個是女中豪傑,大刀闊斧地在對面坐下,另一個則是溫文爾雅,面帶微笑,緩緩入座。
顧雪怡如今已是二十六七的年紀,前幾年晟王爺夫婦倆還著急,想把女兒嫁出去,現在,眼看姑娘成了老姑娘,念頭是徹底斷了。
他這女兒投胎的時候該是出了差錯,原本應是兒子的,晟王爺如是想,竟是把自己給說服了。
顧琛掃了他倆一眼,不耐煩道:“有事?”
顧雪怡已經拿起筷子吃起來了,一邊吃一邊說:“有事有事,我跟書生兩個操練了一上午的兵,餓得厲害,都說這裏飯菜好吃,就過來了,剛好在樓下看到你的人,就順道前來拜見陛下您。”
劉晉雲在一旁附和地點頭。
顧琛臉黑了黑,道:“你們倆,是沒帶夠銀兩吧。”
劉晉雲面露驚喜,起身拱手道:“陛下果然明察秋毫,我等小小伎倆不敢隱瞞陛下,確是如此。”
葉重錦嘴角一抽,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顧雪怡自顧倒了杯酒,嘗了一口,皺眉推給劉晉雲,說:“這酒味道太淡,我喝不慣,是書生你的口味。”言罷走到廂房外,喚來夥計,道:“來幾壺大漠燒刀子,味道若是不正,本將軍掀了你的酒樓。”
進門後,她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對顧琛道:“陛下,這酒……”
“記在朕的賬上。”
那兩人吃吃喝喝,沒一會桌上就只剩下一堆空碗碟了,顧雪怡打了個飽嗝,這才有空眯眼打量對面的葉重錦。
葉重錦正在喝湯,眼都不抬,任由她打量。誰讓本公子生得好。
自從他哥哥說,會傾心於他這樣的相貌後,他是徹底膨脹了,他這張臉,可是葉恒之都覺得好呢。
“葉公子,本將軍一直在思量一件事。”
葉重錦擦了擦嘴,問:“何事。”
顧雪怡道:“七年前,本將軍擄你上龍址山,你對本將軍說的那席話,如今可還記得。”
這、這是要秋後算賬?葉重錦轉過臉看顧琛,那男人輕輕勾起唇,裝作沒看到,繼續用膳。
“……”他只得硬著頭皮,道:“記得又如何。”
“那時你說的話,是對的。陸侯爺一日不娶妻生子,本郡主就一日不死心,這些年,本將軍在塞外常常想,我對陸凜,究竟是真正的愛慕,還是不甘心,因他一再的拒絕,讓這種不甘心,化作執著。”
葉重錦問:“那將軍可有想出答案?”
顧雪怡朝她一笑,她方才喝了好幾壺烈酒,有些微醺,道:“不如這樣,你替本將軍做一回媒人,替本將軍問問陸凜,他究竟有沒有一分可能,會娶我。若他仍是不肯,仍是絕情,也罷,從今往後,我顧雪怡對他徹底死心,再不糾纏。”
葉重錦呐呐不能言,上輩子就是托他做的媒人,怎麼這一世還是要他做媒……
陸子延,會把他趕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