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福島文男駕駛的那輛小貨車在流經大阪南部的大和川堤防被人發現。那一帶屬於住吉區的我孫子,大阪府立高中就在附近,是那所高中男子田徑隊的學生發現了福島文男。那名學生每天早上都在堤防上晨跑,今天在跑步途中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棄置在路旁的小貨車,結果就發現了屍體。
住吉署和大阪府警總部的偵查員接獲通報後,在上午八點多趕到了現場,立刻在堤防旁拉起了封鎖線,但其實那一帶原本就很少行人來往。
死因是後腦部的創傷,警方原本研判是被前端銳利的凶器重擊所致,但隨即在小貨車車斗角落發現了疑似被害人的血跡和毛髮,推測可能是撞到那裡導致死亡。
「真讓人懷念的景象啊。」
大阪府警搜查一課的漆崎眺望著大和川,用力深呼吸後說道:「我以前常在這裡游泳。」
「在這麼髒的河裡游泳嗎?」
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新籐低頭看著漆崎問。新籐明年將邁入而立之年,漆崎是比他資深幾年的前輩,但身高比他矮了將近二十公分。
「以前這裡的水還算乾淨。」
說著,漆崎將視線從灰色混濁的河水移到藍色小貨車的方向。「指紋已經採集完畢了嗎?」
「已經採完了。」
新籐回答。「方向盤上除了被害人的指紋以外,還有很多其他人的指紋,但車門上有擦過的痕跡,無法採集到完整的指紋。」
「是喔……」
漆崎用手指撫摸著小貨車車斗旁寫的字。上面寫著「N建設」幾個字。
「據說是生野區的一家公司。」
這是住吉署的一位姓尾形的胖刑警剛才告訴他的。「但是被害人並不是那家公司的員工,只是和那家公司的董事長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昨天說要借用小貨車一天。」
「是喔。」
從被害人身上的駕照得知他名叫福島文男,住在生野區,今年四十歲,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小個子。發現他的屍體時,他身穿鼠灰色長褲和深藍色上衣。除了駕照以外,皮夾中還有五百六十圓和過期的馬票,以及三根沒有裝在煙盒裡的希望牌短煙,和印有商店街廣告的手巾。所有東西都放在運動外套的口袋裡。
死者文男的妻子雪江快九點時,坐著警車來到現場。兩個男孩也跟在雪江身後下了警車,他們是文男的兒子,大兒子友宏讀六年級,小兒子則夫讀二年級。
雪江面無表情,好像睡著了一樣。不知道是否因為丈夫去世深受打擊,她臉色蒼白。雖然原來五官就長得不錯,化妝後應該有幾分姿色,但她滿臉憔悴,再加上衣著打扮很落伍,完全破壞了她的外型。
確認屍體後,刑警帶她上了警車,向她詢問相關情況。漆崎和雪江坐在車後座,新籐和住吉署的尾形坐在前座,由新籐負責記錄。隔著擋風玻璃,可以看到友宏和則夫站在提防上眺望著河面。
漆崎最先問了文男的職業,雪江吸了一口氣後,小聲地回答:「他目前失業。」
「原來如此。」漆崎面不改色。
「所以,目前由你養家?」
「對,」她回答:「我在一家名叫奇爾得玩具的公司上班。」
漆崎看著尾形,似乎在問他知不知道那家公司,尾形輕輕點頭。
漆崎打聽了他們甚麼時候結的婚、家庭成員和文男之前的公司等情況後,又問:「你先生是甚麼時候出門的?」
「昨晚十一點左右。」
「這麼晚啊,他平時也會這麼晚出去嗎?」
「有時候會在這個時候出門去喝酒,但昨天是第一次開車出去。」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裡?」
「他沒有告訴我,只帶了錢出門……」
「錢?多少錢?」
「差不多兩、三萬。」
是喔。漆崎點了點頭。現場沒有發現這些錢,所以,也有可能是竊賊所為……
「他出門時情況怎樣?有沒有甚麼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雪江好像沒有睡醒,反應慢了一拍才回答說:「他好像很慌張,無論我問他甚麼,都不回答。」
「白天呢?也很慌張嗎?」
然而雪江搖了搖頭。
「白天我上班去了……所以不太清楚。」
「你先生經常開小貨車出門嗎?聽說這輛車是借來的。」
「我不清楚,因為以前從來沒這樣過。」
「是喔……」
「你知道你先生為甚麼來這裡嗎?」尾形也插嘴發問。
「不知道……」雪江偏著頭。
「他在這一帶有沒有熟人?」
「應該沒有。」
「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和甚麼人來往?如果你知道的話,也請你告訴我們。」
漆崎問,她偏著頭。
「我想他應該常去酒吧或是賽馬場,我不是很清楚……不好意思。」
「他最近的態度呢?有沒有甚麼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
「有沒有人打電話給他?」
「這幾個月都沒人打電話給他。」
「是嗎?」漆崎歎了一口氣,看了看尾形,用眼神問他有沒有問題,他也搖了搖頭。於是,漆崎感謝雪江協助調查後,就讓她下車離開了。
福島文男住的公寓位在生野區的大路旁,附近一整片都是門面不到十二尺【註:此處為日制單位,一尺約三十點三公分,十二尺約三公尺六十四公分。】的出租公寓。那個區域路很窄,到處都是單行道,不熟悉附近路況的人,根本沒辦法把車子開進去。
漆崎和新籐這兩名刑警搭乘地鐵在附近的車站下車後,一路向人打聽,終於來到了那棟公寓。在大阪市區內移動,搭乘大眾運輸系統比開車快很多。
他們今天是來向公寓的所有住戶打聽福島家的情況。由於今天早上才發現屍體,住戶中還沒有人知道命案的事。當刑警上門查訪時,他們都再三追問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兩人都沒有告訴他們文男被人殺害的事。
向差不多一半的住戶打聽後,他們瞭解到,福島家最近家暴的情況很嚴重。文男失業後幾乎每天喝酒,每次喝酒,就會在家裡發酒瘋。
「真佩服他太太居然受得了,還有,他平常到底都做了甚麼?」
大部份人都誤以為文男犯了甚麼罪。
走訪了幾戶人家後,他們來到福島家的隔壁,門口掛著「山田」的門牌。敲門後,一個瘦女人滿臉不耐煩地探出頭。女人大約五十多歲,當他們亮出警察證後,她露出警覺的眼神。
「我們想打聽一下福島先生的事。」
漆崎開了口,女人立刻反問:「他果然出事了?」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眼神。
「果然……難道之前發生過甚麼事嗎?」
女人雙眼發亮,似乎早就等著刑警問這個問題。
「昨天晚上,我聽到很大的聲音,我從窗戶往下看,發現福島太太正在阻止他。」
「阻止他?阻止他甚麼?」
「當然是阻止他出門啊。他開著小貨車準備出門,他太太對他說:『老公,你等一下。』還說:『你不要把錢拿走。』」
「結果,他還是出去了嗎?」
女人用鼻子哼了一聲,「我從來沒看過他哪一次聽過他太太的話。」
「昨晚幾點的時候?」
「呃,我想想……」
女人不知道為甚麼看了一眼漆崎的手錶。「我記得是十一點左右。」
和雪江的供述相同。
「然後呢?」
「然後就結束了。啊,對了,十一點半左右,我又看到了福島太太。她來向我打招呼,說她老公半夜回來可能會吵,希望我多包涵,還帶著兒子一起來。福島太太真的很辛苦……她老公到底做了甚麼?」
「不,他並沒有做甚麼。」
漆崎對那個女人說,希望她提供任何有關福島家的線索,那個女人如魚得水般滔滔不絕。雖然她所說的和他們向其他鄰居打聽到的內容幾乎完全一樣,但這個女人似乎特別喜歡添油加醋。
※※※
「那個歐巴桑真愛說話。」
漆崎看了一眼手錶,忍不住咂著嘴。聽完山田德子的喋喋不休,大幅超過了他們原先的時間安排,卻沒有任何收穫。
離開福島所住的公寓後,兩名刑警順便去了N建設株式會社。從公司的地址研判,應該離公寓不遠,實地走訪後,發現比他們原本想像的更近。以距離來說,相差不到兩百公尺。沿著公寓前那條路往左走,在第二個街角右轉,就是那家公司。公司的停車場隨意停了好幾輛大貨車和拖板車,其中也有幾輛和在命案現場相同的小貨車。
他們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一棟像組合屋的簡陋房子,似乎是公司的辦公室。
可能已經接到了住吉署的通知,公司的人已經知道了命案的事。他們坐在一張做工粗糙的沙發上,見到了小川董事長。小川腦滿腸肥,西裝的扣子好像隨時會繃開,皮膚曬得黝黑、油光滿面,一看就知道是暴發戶。
「我說他喔,人真的沒辦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事。」
小川不斷嘟囔著,看起來卻不難過。
「你和福島先生是怎樣的朋友?」
漆崎問,小川抱著手臂。
「我們是小學同學,所以算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做很多壞事。最近也有來往,我們一起去賽馬場。不過,每次只要聽他的話,就絕對不會中。」
小川豪爽地笑了起來。
「福島先生開的小貨車好像是你公司的?」
「對啊,昨天他突然說要借一輛小貨車,我就借給他了。」
「幾點的時候?」
「差不多五、六點。」
漆崎沒想到福島那麼早就來借車。
「他沒有告訴你借小貨車要幹甚麼嗎?」
「呃……他好像說要搬甚麼東西。我昨天也很忙,沒時間細問。」
「他經常向你借車嗎?」
「偶爾啦,不光是阿福,只要是熟人來借車,我都會很大方地借給他們,反正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損失。」
「他說要借多久?」
「原本說好今天早上要來還車,但即使稍微晚一點,對公司也沒甚麼影響。」
「今天早上……所以,福島先生打算半夜也要用車嗎?」
「應該吧,反正他想怎麼用是他的自由。」
「深夜的時候,這裡會鎖門吧?所以他要到早上才能歸還嗎?」
「不,這裡即使半夜的時候也不會鎖門,我跟他說,只要停在那裡就好。因為車身上寫著大大的N建設幾個字,也不會有人來偷。」
「原來是這樣……」
漆崎又問了他,知不知道可能是誰殺了福島文男,以及福島有甚麼朋友後,離開了那家建設公司。小川對福島的死並沒有特別的想法,正因為如此,他的意見不帶有任何主觀的成見,不過,兩名刑警還是無法從中找出任何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