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又過了一天,福島文男的葬禮在公寓附近的共同活動中心舉行。葬禮很冷清,沒有任何親戚前來參加,只有左鄰右舍來為他上香,而且幾乎都是因為「既然福島太太為他張羅了葬禮」,這種基於對雪江的同情理由而來的。
漆崎和新籐站在馬路對面的電線桿後方,監視著這場門可羅雀的葬禮,觀察有沒有可疑的人物現身。
「兇手怎麼可能來這裡?你不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嗎?」
新籐捏著鼻子抱怨道。剛才有一隻野狗對著電線桿撒了一泡尿。
「也許吧?但是該做的事還是不能省略。」
漆崎看著活動中心的方向,自顧自地點著頭。
「我不反對做該做的事,但能不能換一個地方?不需要在狗撒過尿的地方監視吧?」
「別挑三揀四的,我曾經在狗大便旁守了一夜。而且,只有這裡可以看到葬禮的情況,也能藏身。」
「問題是這裡根本藏不了身,兩個大男人站在電線桿後面,別人早就看到了。你看,那個穿著圍裙的歐巴桑不是一臉納悶的表情看著我們嗎?」
「少囉嗦,你給我閉上嘴,乖乖監視就好。」
就在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時,一個身穿黃色上衣、白色短褲的男孩滿臉好奇地走了過來。他看起來像是小一或小二的學生,一頭短髮,鼻子下面因為沾了鼻涕和灰塵,看起來黑乎乎的。
「哪來的髒小鬼,閃一邊去。」
漆崎想要把那個小孩趕走,但那個孩子一臉納悶地看著他們問:
「你們在幹嘛?」
「我們在工作,叔叔很忙,你不要在這裡礙事,趕快走開。」
漆崎客氣地說,但那個孩子仍然站在原地,又問了一次:
「你們在幹甚麼?」
這一次,他問得很大聲。
「這小鬼吵死了,我們沒空理你這個渾身尿騷味的小鬼。」
那個孩子笑了起來,反駁說:
「叔叔,你們才有尿騷味。」
漆崎瞪著那孩子。「喂,新籐。」
「是。」
「你教訓他兩、三下。」
「好。」新籐舉起右手,但還沒有揮下去,又放了下來。
「咦?漆哥,我就覺得這小鬼很眼熟,他是福島家的兒子。」
「真的假的?」
漆崎蹲了下來,仔細打量小孩的臉。那孩子的確是福島家的老二則夫。
「沒想到是真的,他的臉太髒了,一下子認不出來……喂,小鬼,這個倒是不錯嘛。」
漆崎看到則夫短褲口袋裡的記事本快要掉出來了。
「借我看一下。」漆崎把記事本抽了出來,則夫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小偷。」漆崎用記事本敲了敲則夫的頭。
「甚麼東西啊?」
新籐也蹲了下來,看著漆崎手上的記事本。
「喔,好像是雪江公司發的員工記事本,原來小公司也會印這種東西。喂,小鬼。」
「我叫則夫。」則夫嘟著嘴。
「你叫甚麼都隨便啦,這個是哪裡來的?是你媽媽的嗎?」
沒想到則夫搖著頭說:
「不是,是爸爸的。」
「怎麼可能?這明明是你媽媽的。」
「是爸爸的,因為爸爸在看。」
「真的嗎?」
「真的啊。」
漆崎啪啦啪啦翻了起來。可能因為還很新的關係,有時候好幾頁黏在一起,而且,記事本上有一些特殊的折痕。不一會兒,漆崎的視線停在某一頁上,嘻皮笑臉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怎麼了?」
新籐問,漆崎閉著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本記事本怎麼了?」
但是漆崎沒有回答,把記事本放進了口袋。
「喂,你繼續留在這裡監視,我臨時有事。」
說完他就大步離開了。
「啊?怎麼回事?」新籐問。
「小偷,把記事本還我。」則夫也抗議。
漆崎回頭叮嚀:「給我好好監視啊。」
「每次都這樣。」新籐氣鼓鼓地看著漆崎離開的方向。
這名前輩刑警的壞習慣就是經常天外飛來一筆,想到甚麼就做甚麼。
新籐心裡很不甘願地轉頭看向葬禮的方向,立刻張大了眼睛。一個身穿白襯衫、燙著釋迦頭,很像是刑警連續劇中會出現的黑道小弟,正在找雪江他們的麻煩。一個身穿黑色套裝的年輕女人擋在黑道小弟面前。
「我是上門來叫他們還錢的。」
黑道小弟大聲嚷嚷著,應該就是昨天被帶去住吉署的那個嘍囉。
「我知道,但何必選在這種時候呢?」
那個聲音很洪亮。新籐立刻想起她是誰了,忍不住苦笑起來。
「你少囉嗦,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福島的老婆。」
「等、等一下。」
新籐立刻趕過去,把手放在男人的肩上,男人抖了一下,回頭一看。
「你想幹嘛?」
「好男不跟女鬥,你就等到明天再說吧。」
新籐假裝要掏出證件,但那個黑道小弟似乎立刻猜到來者是誰,頓時臉色大變。
「那……多等一天是沒關係……但我可是受害者。」
「好、好,我知道。」
新籐拍著男人的肩膀,連續點了好幾次頭。那個男人終於知道今天沒指望了,又瞪了雪江他們一眼,轉身沿著小路離開了。
「謝謝你。」
雪江向他鞠躬道謝,新籐微微欠了欠身,立刻將目光移向旁邊那個黑色套裝的女人。
「我是不是該讓老師好好表現一下。」
「你少要帥了,應該早點出面才對。」
阿忍對他嘟嘴扮了個鬼臉。
※※※
陰沉的天空下,靈柩車緩緩地出發了。車上花俏的裝飾竟有一種滑稽的荒誕感,阿忍和友宏、則夫兄弟,還有新籐一起目送車子離去,只有雪江一個人去火葬場。
「你們等一下要去哪裡?」
阿忍問友宏兄弟。
「回家啊,」友宏回答:「有很多事要做,我可忙得很。」
「你甚麼時候來學校?」
「有空就去。」
友宏冷冷地說完就走向公寓,則夫也跟在他身後。
「現在的小學生真有主見。」
新籐語帶佩服地說。
「你來照顧四十個這樣的學生,就知道有多累人了。」阿忍歎著氣說。
阿忍和新籐並肩走在路上。這條是通往學校的路,今天是星期六,這時間學生差不多該放學了【註:日本自二○○二年才統一實施學校週休二日制。本書初版年分為一九八八年。】。
「啊,對了,上次真的很抱歉。」
阿忍看著新籐的額頭,新籐額頭上的腫包已經變成紫色了。
「不,我也有錯……不過,你還真勇敢,看到黑道小弟也不怕。」
「才沒有呢,那時候我心裡嚇得發抖。」
「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又要拿高跟鞋打人了。」
「哼。」
大路小學後方是美原神社,阿忍來這所學校已經好幾年了,至今仍然不知道這家神社拜的是甚麼神。
小學和神社中間有一個用廂型車改造的章魚燒攤位。阿忍想起太田美和曾經在作文中提到,福島文男以前也在這裡擺過章魚燒的攤位。
新籐在章魚燒攤位前吸吸鼻子。
「真香啊,想不想吃?一盤兩百圓而已耶。」
「我陪你吃。」阿忍一口答應,她最喜歡吃章魚燒了。
章魚燒老闆花白的頭髮理成平頭,用手巾代替頭巾綁在頭上。他彎著腰,動作利落地翻著章魚燒,但頭都快碰到廂型車的車頂了。老闆把章魚燒放在兩個保麗龍盤子上,淋上大量醬汁,再撒上青海苔,香噴噴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動。
「你們已經查到可疑兇手了嗎?呼啊、呼。」
阿忍吃著章魚燒問。
「目前正在調查,請你再耐心等一下。」
新籐回答時,嘴裡也冒著熱氣。
「你的回答……聽起來……嗯啊嗯啊……好像不太妙。民眾可是付了很高的稅金喔。」
「別忘了,你也是領國家的錢。」
「我有認真……呼哈呼哈……工作啊。」
「我們也有在做事啊。」
「恕我直言,我覺得你現在根本不應該吃章魚燒。」
「喂,你們兩位。」
他們吃著章魚燒爭論起來,章魚燒老闆突然插了嘴。「你們吵架沒關係,可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吵?你們在這裡一邊吃,一邊吵,會影響我做生意。」
「哪裡有其他客人?」
新籐四處張望。
「現在雖然沒有,但學校很快就放學了,會有很多學生。星期六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等有人來了我們就走,話說回來,這條路這麼窄,你原本就不該在這裡設攤。這裡不能停車,會擋住其他車子。」
「如果有車子來,我就會移開。大阪的路都這樣,如果在意這種小事,根本沒辦法做生意賺錢。」
「你可以不必停在路上,把車開進去這裡啊。」
阿忍指著學校和神社之間的窄巷。
「別亂出主意,這麼窄的路,車子怎麼開得進去?」
「不會吧,我看可以啊,只是可能剛剛好而已。」
「或許可以開進去,但我怎麼從駕駛座出來啊?」
「也對,門打不開。」新籐拿著章魚燒,探頭看著窄巷。
這時,阿忍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新籐驚訝地看著她。
「怎麼了?」
但是,阿忍沒有馬上回答,茫然地看著半空。
「那個,請幫我拿一下。」
她把手上的章魚燒交給了新籐,他還來不及開口,她立刻像上次一樣,用驚人的速度跑了起來。
「竹內老師,等一下。」
新籐愣了一下,但立刻憑直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她一定察覺了甚麼事,而且和命案有關。新籐焦急起來,自己不能等在這裡,至少不應該兩隻手拿著章魚燒,站在這裡發呆。
他把章魚燒交給剛好經過的小孩,猛然跑了起來。如果跑快點,還可以追上她──
阿忍用盡全力奔跑,以免被新籐追上。她想要甩掉新籐,爭取時間。
「喂,老──師──」
身後傳來新籐的聲音,他今天似乎跑得很認真,早晚會被他追上,必須設法甩開他──
「啊喲,老師,發生甚麼事了?」
這時,原田、畑中幾個搗蛋鬼出現在她面前。因為今天班導師阿忍不在,所以他們早早離開了學校。阿忍平時常覺得他們很頭痛,但這時覺得他們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你們幾個,幫我擋住後面那個大叔。」
「啊喲,原來也有男人追老師喔。」
畑中語帶調侃地說,阿忍打了他的頭。
「別管那麼多,拜託啦,如果成功,下個星期都不用寫回家作業。」
「哇噢!」幾個學生歡呼起來。眼前狀況緊急,只能不擇手段。
「哇哇哇,你們要幹嘛?」
原因他們幾個人拉著手擋住了去路,新籐一臉錯愕。而且,那幾個學生抓住他的衣服,不讓他走。
「嗚哇,放手,你們會把我的衣服扯破。」
新籐被原田他們困住的時候,阿忍跑向福島友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