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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夜》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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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公寓的第一個月,雅也得知網絡上有尋人網站,那是他在便利店站著翻閱雜誌的時候知道的。他買了一台二手電腦,當天就上網了。

 尋人網站有好幾個。他在所有網絡上都上傳了如下內容:

 我在尋找亡妻的朋友。如果您在1989年或1990年畢業於私立西南女子大學文學系,請與我聯繫。

 他一度猶豫是否標明新海美冬的名字,最後還是決定不寫,以免被美冬通過某種途徑得知此事。當然,是指那個假冒的美冬。只寫這麼幾句話,就算她再敏感,應該也不會想到與自己有關。

 說實話,雅也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他覺得雖說網絡已逐漸普及,但經常使用的人並不太多。另外,即便符合條件的西南女子大學的畢業生看到了,與他聯繫的可能性也不大。在不清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發郵件,總感覺心裡不太舒服。

 但他完全估計錯了。上傳資料後還不到一週,他就收到了三封提供信息的郵件。他一一回信,內容如下:

 謝謝您為我提供信息。我要找的是一名叫新海美冬的女子,應該是1989年畢業的。除了知道她是文學系的學生外,其他一無所知。如果您知道她的工作單位或丈夫的情況,煩請告訴我。

 在此,不可避免地要說出新海美冬的名字,雅也還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他希望盡可能地直接通話。

 很快,三人都給他回了信。有兩個人不記得有叫新海美冬的人,另一個人知道,說自己和美冬都是英美文學專業的學生。

 很遺憾,我和新海不太熟悉,不清楚她畢業後的情況。但如果問問當時的朋友,也許有人知道,到時我再和您聯繫。

 剛收到這封郵件時,雅也想馬上寫回信,請求對方從當時的相冊或集體照中掃瞄下美冬臉部的照片發給自己,但最終沒這樣寫。他擔心對方會起疑心,而且,就算看到那樣的照片,也沒有太大意義了。現在的美冬是假冒的,這一點確定無疑。

 又過了大約兩週,收到了素不相識的人的郵件,內容如下:

 我是前幾天為您提供新海美冬信息的人的朋友。從他那裡得知了情況,我覺得還是直接給您發郵件更好,就問了您的郵箱地址。

 我和新海也不太熟悉,但曾同屬一個課題組,說過幾次話。我還記得她的工作單位,好像是經銷進口傢俱的公司,公司名好像是BBK或DDK。對不起,記得不很清楚。聽說您夫人已經去世,她也是西南女子大學文學系畢業的嗎?如果可以,能告訴我她的姓名嗎?

 讀郵件的時候,雅也感覺到體溫在上升。他切身感受到,自己確實正一步步地觸摸到真美冬的過去。他馬上回了信。

 謝謝您為我提供了珍貴的信息。您能再詳細告訴我一些新海美冬的情況嗎?如果可以,我想和您直接通話。我不好意思請教您的電話號碼,能否麻煩您撥打我的手機?當然,費用由我來出。(很遺憾,我妻子並不是西南女子大學的畢業生。)

 三天後,雅也的手機響了。

 沒有顯示是誰來的電話,但雅也確信肯定是信息提供者。他現在使用的手機號碼從未告訴過其他人,以前用的那部手機現在一直關機。

 打來電話的是一位姓小篠的女子,果然是信息提供者。

 她首先更正了新海美冬的就職單位。「郵件中寫錯了,實際上是WDC,聽說是World Design Corporation的簡稱,總公司設在赤阪。」

 「新海現在仍在那家公司嗎?」雅也問。

 「這個不清楚,畢業後再沒見過面。我想最起碼要告訴您確切的公司名,才給您打了電話。在您百忙之中打擾了。」

 對方似乎想掛電話,雅也趕緊說:「您請稍等,能和您見一面嗎?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新海的事情。」

 對方似乎很困惑地沉默片刻。「對不起,正如我在郵件上所寫,我也不太瞭解她,就算見面,也無法告訴您太多情況。」

 「可……」說到這裡,雅也意識到再強硬地請求下去,會適得其反。對方能給素不相識的人打來電話已經算是奇跡了。「知道了。那,能在電話裡再聊一會兒嗎?是這樣,我妻子去年去世了,她曾給新海寫了一封信,我無論如何想把信交給她本人。這是我妻子的願望。」雅也說出了準備好的謊言。他想扮演一位盡力實現亡妻願望的可憐丈夫,讓對方無法輕易拒絕。以前他很不擅長這些小把戲,現在卻能輕易做到。諷刺的是,這些都是假美冬培養的成果。

 演技似乎有了效果。沉默片刻後,那女子說:「稍微聊一會兒沒問題,可我說過多次,我也不太瞭解她。」

 「只要告訴我您記得的事情就行了。新海是怎樣的人?」

 「怎樣的……這個很難回答,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我記得她曾經說,選擇英美文學專業,並非因為喜歡文學,而是對歐美的生活感興趣。」

 「她引人注目的嗎?」

 「我感覺很普通,屬於不太起眼的那種類型。」

 「您知道她和誰關係較密切嗎?」

 「好像有幾個,可我不知道聯繫方式,她們和我們不是同一組的。」

 「她有沒有男朋友?」

 「這個嘛,」對方笑道,「也許有,但我不知道。」

 看來此人和新海美冬確實沒有太多來往。

 「知道了。佔用您這麼長時間,真對不起。我想再提一個無理的要求,您如果想起了什麼,能否麻煩您再告訴我?」

 對方停頓片刻後說:「我剛想起來,她的論文相當獨特,很有意思。」

 「論文?是畢業論文?」

 「嗯。她選擇了美國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飄》為研究課題。」

 「哦……」雅也聽說過這部作品,但不是通過書,而是電影——他連電影也沒看過。

 「女主角叫郝思嘉·奧哈拉,新海衷心欽佩這位主角,論文中對她的生活方式大加讚賞。老師也說,那樣寫太過了。」

 「是嗎……」

 雅也不知道故事情節,也不瞭解那位主角,不知該作出何種反應。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對不起,這應該沒有關係。如果想起更有價值的事,我再和您聯繫。」說完,她沒等雅也表達完感謝,就掛斷了電話。

 這是那位那小篠的女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打來電話。雅也早已料到,沒有太失望。並非一無所獲,終於獲得了真美冬的相關信息。儘管尚未抓住輪廓,只是朦朦朧朧的,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有個地方必須去——WDC公司。那裡肯定留下了新海美冬的足跡。他事先觀察了幾次,編好周密的計劃,在一個工作日的早晨去了位於赤阪的那家公司。他身穿西服。這是以前賴江送給他的禮物,當時根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剛進入展示廳,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店員馬上走了過來,面帶微笑地說著套話:「您今天需要點什麼?」

 「我想找意大利制的梳妝台,是叫Dresser吧?」雅也笑著回答,「想要某種款式,聽說只能在這裡買到。」

 男顧客來找梳妝台,女店員心裡肯定覺得不可思議,但她依然面帶微笑。「哦。您第一次來本店嗎?」

 「對。可以前在此工作的店員曾讓我看過商品目錄,我想親眼看一看實物。」

 不出所料,聽了這句話,女店員馬上作出反應。「那,您說的店員叫什麼名字呢?」

 「一名姓新海的女子。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新海……」女店員顯得有些茫然,看來她不記得這個姓氏。

 「新海女士拿給我們看的商品目錄上有一款梳妝台,我妻子特別喜歡,一直想要,但總也沒機會過來買。最近終於空出時間了,就下定決心買回去,可和她聯繫不上,才直接過來。」

 「哦……那,請您在這邊稍等一下。」

 雅也在為顧客準備的大廳等候,腋下已經冒汗了。

 不一會兒,又出來了一名女子,看上去也是三十歲上下,身材小巧,臉孔渾圓。她先向雅也道歉,說讓他久等了,然後遞過一張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野瀨真奈美」。

 「您說的新海七年前已經離職了。我來幫您找可以嗎?」

 「什麼?她辭職了?哦……」雅也裝出困惑的表情。

 「新海美冬讓您看的目錄是什麼樣子的?現在目錄早已更新了,但我們依然保存了一部分老目錄。

 「這個記不清楚了。是我妻子看的目錄,我也不清楚是哪一款。我妻子好像和新海聯繫過,我想她應該知道。」

 「那能不能請您夫人來一趟呢?」

 這個問題雅也早已預料到,他按計劃開始表演:「如果可能,我也希望這樣,但我妻子去年去世了。」

 野瀨真奈美的嘴唇張成了O形。雅也望著她的臉繼續說:「前幾天剛過了一週年忌辰,那時我想起她曾經想要梳妝台。或許您覺得現在再買很奇怪,但我無論如何想把那樣梳妝台買到手,我妻子直到臨死前,都說想坐在那款梳妝台前。」

 他盡量自然地放低了聲音,但說話時嘴角依然留著一絲微笑。

 「原來是這樣。」野瀨真奈美似乎被他的表演打動了,垂下眉頭,滿臉都是同情的神色。不過,這也許同樣是在演戲。

 「這回麻煩了。如果不問新海,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傢俱。」雅也說。

 「您和新海完全聯繫不上嗎?」

 「撥過她告訴我的電放號碼,可根本打不通。本來我和她的父母關係比較好,但兩人在五年前都去世了,因為那場阪神淡路大地震。」

 「哦,」野瀨真奈美用力點點頭,「她確實說過老家在神戶一帶。」

 「您和新海熟悉嗎?」

 「我們是一起進公司的,但所屬部門不同。她先在展廳待了一段時間,然後調到其他部門,又過了一段時間就辭職了。」

 「是嗎……這可怎麼辦呢?」雅也故意抱著腦袋說,「我只記得是意大利生產的,看來只好算了……」

 「您要不要先看看目錄?雖然當時的商品不全了,但也許看著看著您就會想起什麼……」野瀨真奈美說。

 「是啊,儘管沒有把握,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就回去好。這樣可以嗎?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以防萬一,我先跟上司說一聲,估計沒有問題。」說完,她去了辦公室。

 她的上司好像認為沒有什麼問題。於是,雅也坐在大廳角落的桌前瀏覽所有登載意大利產傢俱的目錄。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

 展廳的營業時間到晚七點。快關門的時候,野瀨真奈美來到他身旁。「怎麼樣?」

 「不行。」雅也無力地搖搖頭,「越看越不明白了,我再次認識到,其實我根本不瞭解妻子。」

 「不好意思,請問您的夫人是因生病還是……」

 「白血病。她還很年輕。」

 「哦。」她點點頭。

 雅也合上目錄,揉了揉眼睛,然後看著她說:「給您添麻煩了。如果能聯繫小新海,我再過來。」

 「新海的聯繫方式,我們也查了,得知她從這裡辭職後,又在南青山的時裝店找了份工作。」

 「南青山的時裝店?在這附近?」

 「聽說那家店現在已經沒有了,所以之後的情況就完全不清楚了。對不起,沒能幫上您的忙。」

 「您知道她當時的地址嗎?」

 「應該有記錄,您稍等。」她走進辦公室,很快拿著一張紙條回來了,「但應該已經不在這裡住了。」

 雅也接過紙條,上面寫著「幡谷二丁目」。

 「您知道那家時裝店的名字嗎?」

 「不知是否準確,聽說是叫『WHITE NIGHT』。」

 「WHITE NIGHT……」

 「意思是無法入睡的夜晚,聽說也被翻譯成白夜。」

 「白夜……」

 雅也在紙條上寫下店名。

 第二週,雅也去青山。見到時裝店,他就進去問是否知道一家叫「WHITE NIGHT」的店。可以想見,每家店都沒有給他好臉色,幸好他只找了三家就聽到了有用的信息。

 「不就是那家在南青山的店嗎?現在改成意大利餐館了。」一個約三十歲的女店員徵求一旁同事的意見。

 「有過這麼一家店嗎?」同事歪著頭說。

 「有呀,裡面全是高檔品,窗戶上還有彩色玻璃似的裝飾……」

 同事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啊,是那裡呀。那家店是叫這個名字嗎?」

 「聽說換名字了。好像曾在市內開了三家店,聽說還在大阪開了分店。可泡沫經濟崩潰後,經營狀況遠比預想的差,就改了店名想重整旗鼓,但還是不行,最後倒閉了。那家店的老闆當時才三十四五歲,這個你知道吧?是個大美女。」

 關於WHITE NIGHT,這兩個女店員也只知道這些。她們從沒進去過,自然不可能知道裡面有什麼樣的人。雅也問了地址,禮貌地道謝後離開了,按照她們告訴他的地址向前找。

 那裡確實有一家意大利餐館,但沒有一點時裝店的影子。

 雅也隨後去了幡谷。WDC的野瀨真奈美告訴過他,真新海美冬曾居住在那裡的公寓。那是一棟看上去建了十幾年的灰色建築。聽說新海美冬住在三0六號房間。現在住的人好像姓鈴木,但鈴木不可能知道以前住過的人的情況。雅也毫不猶豫地摁響了旁邊中野家的門鈴,屋裡馬上有人答應。

 雅也謊稱自己是私家偵探所的調查員,想問問以前住在旁邊的新海美冬的情況。

 門很快打開了。露面的女子像是主婦,長髮梳在腦後。

 雅也鞠了一躬,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明顯感覺出對方對私人偵探所很感興趣。

 「新海呀,她早就搬走了。」

 「這個我也知道,能否告訴我她住在這裡時的情況?」

 「呃……我們來往不多。」

 「那,您知道她和誰關係較為密切嗎?比如,經常有朋友來玩嗎?」

 「不怎麼記得。她從沒給四鄰添過麻煩,彬彬有禮,看上去也很認真。」

 「異性關係怎麼樣?」雅也微微壓低了嗓門,「比如看上去有沒有戀人?」

 「不清楚。也許會有,但我從沒見過。」

 看來從這位家庭主婦嘴裡問不出太多,雅也準備放棄,剛要道謝離開,她突然說:「以前也有人來打聽新海,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嗎?」

 「以前……」雅也考慮片刻,究竟是誰呢,「是什麼樣的人?」

 「感覺像普通的公司職員。啊,我想起來了,那個人說新海的父母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新海也一起受災,然後一直下落不明,問我知不知道她的新住址。」

 雅也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個姓氏:「那人……是不是姓曾我?」

 主婦張開嘴,用力點點頭。「對,沒錯,就是姓曾我。」

 「那,您知道新海的新住址嗎?」

 主婦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把賀年卡給他了,新海寄給我的賀年卡。」

 「賀年卡?」

 「她說過,從這裡搬出去後要去國外待一段時間,出國前會借住在朋友家裡。她就是從那裡給我寄的賀卡。」

 國外——從沒聽說過這件事。且慢,主婦的話語中包含了更重要的信息。

 「她那個朋友是誰?」

 「說是要一起出國的人,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女子,好像說是她的老闆。對不起,我記不清了。」

 「新海當時在一家叫WHITE NIGHT的時裝店上班,就是那家店的老闆嗎?」

 中野困惑地擺了擺手。「我不是說了嗎,記不清了,只是感覺好像說過這種話。可能是我記錯了,請不要太在意。」

 雅也想起了在青山的時裝店裡聽到的話——「那家店的老闆當時才三十四五歲,這個你知道吧?是個大美女。」

 「您說把那張賀年卡給了曾我,那您手頭還有沒有新海寄來的其他信件?」

 「那時最後一次收到她的信。」

 「那,當時您有沒有把賀年卡上的地址和聯繫方式記下來?」

 「對不起,沒有。」

 「那,對於那名女子,您還記得其他事情嗎?」

 「誰?」

 「就是新海信賴的那名女子,什麼事情都可以。」

 「我們只是在新海搬家前來我這裡寒暄時談起過。」主婦似乎有些困惑,把手放到臉頰上,「新海說是兩個女子去國外,我囑咐她一定要小心,她卻興高興烈地說沒關係,一起去的人完全可以依賴,自己根本不用擔心。」

 「還有什麼?」

 「也許聽她說過,但隔得太久了,」主婦搖了搖頭,補充道,「好像說過那人像郝思嘉。」

 「郝思嘉?」

 「嗯,郝思嘉·奧哈拉。當時我覺得那比喻好奇怪,所以印象較深。」

 郝思嘉·奧哈拉——《飄》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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