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當晚回到家後,青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首飾。他想確認那條項鏈還在不在。平時他總把它放到抽屜裡,但不論怎麼翻找就是找不到。他努力回憶最後一次戴它是什麼時候。大概是一週或者十天前,記不清楚了。他總是心血來潮地決定當天的著裝和配飾。
他想整理一下思路,便手拿啤酒坐在沙發上。突然,電話響了,是美冬打來的。
「剛才警察來了,是關於那個叫中野亞實的姑娘。」
「哦。」看來警察馬上去找了美冬。
「聽說遭遇了歹徒,錢被搶了,好像還被怎麼樣了。他們沒告訴我詳情。」
「也來我這裡了。」
「我知道。我不太認識那姑娘,她為人怎樣?」
「很不錯,工作熱心,對客人態度也好。竟然會出這種事,我很驚訝。」
「對其他店員說了嗎?」
「還沒有。」
「嗯。這事不好說,也許不說更好,免得大家心神不定,影響店裡的氣氛。」
「警察讓我問問大家,能不能提供什麼線索。」
「這種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那些人也會挨個問店員。」
青江也這樣想。
「先不說這個了,警察讓我看了一個奇怪的東西。」美冬的話讓青江嚇了一跳,「照片,墜飾的照片,雕成骷髏和玫瑰花樣子的。警察問我有沒有在什麼地方見過。」
青江想,不出所料。事到如今,他開始後悔自己的回答。
「你是不是有和那個一樣的東西?」
美冬還記得。他想起和她見面的時候戴過幾次,她還曾誇獎那條項鏈的款式。
「你有吧?」見他不回答,美冬又問。
「……有。」他只好承認了。
「果然。警察是不是也讓你看那照片了?」
「嗯。」
「你怎麼回答的?說自己也有同樣的東西?」
「沒有,我說沒見過……」擔心會因此事受到指責,他接著說道,「我覺得這樣說好。如果說自己也有同樣的東西,我擔心被無故猜疑。」
「真是這樣……警察跑來問我,我就猜可能是這樣。」
「美冬,你怎麼說的?」
「我說沒見過。我裝糊塗完全沒有問題,但你最好實話實說。那些警察肯定會拿著照片到處讓人看,說不定會有人說那是你的東西,那就麻煩了。」
「我也在後悔。」
「那麼,那條項鏈在你手上?」
美冬的問題正中他的痛處。他手握無繩電話,歪了歪臉。
「到底怎樣?還沒確認?」她有些急地問。
「不,已經確認了。」
「在你手上?」
「這個……」他支吾著。
「沒了?」
「我估計混在什麼裡面了。」強烈的不安又湧上青江心頭。他放著首飾的地方是固定的,不論多麼趕時間,如果不放好心裡就不舒服。
「快好好找找,找不到你就麻煩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語氣不禁有些粗暴,他歎了口氣,抱歉地說,「對不起。事情太突然了,有點焦躁。」
「我也說得太誇張了。並不是在懷疑你,可最好作好充分準備。」
「我再仔細找找。」
「這就好。另外,還有件事讓我很在意。」
「什麼?」
「你用EGOISTE吧?」
「EGOISTE?香奈兒的?」是男士香水。「有時會用。」
「哦,果然……」美冬似乎在電話的另一端思索什麼。
「怎麼?EGOISTE有什麼問題?」
「不清楚。警察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說和你見面時聞到一股香味,問你是不是用香水。他們沒問你這個?」
「沒問。這什麼意思?」
「我對他們說,美容師要和顧客近距離接觸,有人為了消除體臭會使用香水,估計青江也是如此。但我總有些不放心,他們像是隨便一問,可也許帶有什麼目的。」
青江回想起今天來警察的表情。他們似乎並未懷疑什麼,實際上卻在多方面細緻觀察。
「那條項鏈如果找到了,就告訴我一聲。」
「嗯。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昨天扔下一句話就從美冬面前起身離開的青江,現在卻非常感謝她的夥伴意識。
掛斷電話,他又開始尋找項鏈。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卻一無所獲。
又過了三天,中野亞實仍未來上班。
「亞實怎麼樣了?她家裡有沒有來過電話?」青江問旁邊一個姓鶴見的男店員。
「好像沒有。」鶴見搖搖頭。
「會不會要休息一段時間?那麼我們也要考慮對策……真麻煩。」
「昨天裡美好像去看她了。」
「鶴見!」正在作營業準備的裡美嚴厲地瞪著鶴見。裡美是一年前來這裡工作的,之前在其他店工作過三年。
「哦?」青江看著裡美。
她點點頭,感覺十分勉強。看樣子她不想讓別人說這件事。
「亞實現在幹什麼呢?」
「幹什麼?沒幹什麼……」裡美低著頭。她不想直面青江。
「看上去精神好嗎?」
裡美沒有回答,只微微歪了歪頭。
「怎麼了?你不是去見亞實了嗎?自然知道她的情況。」
「青江,你難道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裡美翻著眼珠看著他。
青江猶豫片刻,點了點頭。「知道。」
「那你應該清楚,她精神不可能好。」
「這個,當然……」青江語塞了。這時他才發現,周圍的店員都在注視著他。
「估計亞美近期無法上班。」丟下這句話,裡美就從青江面前走開了。這似乎是個信號,其他人也都繼續忙起手頭的工作。沒有一個人過來和青江搭話。
青江昨天就發現店員們的樣子怪怪的,平日歡快的氣氛蕩然無存,所有人都不太說話,似乎心裡藏著什麼秘密。他察覺到大家都已知道亞美的遭遇,或許已被警察詢問過。
難道是那條項鏈?也許有店員想起了青江曾戴過相同的東西,猜測他和事件有所聯繫。
這天剛要下班時,青江的手機響了,是尾方打來的,說希望能和他見面,會在他公寓前等候。青江心裡犯著嘀咕,還是答應了。
「再次打擾,真對不起。」尾方禮貌地低頭道歉。對方過於禮貌,在青江看來,愈顯心懷叵測。
警察們定好了談話地點,青江默默地跟上。是附近的咖啡館,就是前幾天美冬見面時去的那家,不知是否出於偶然。
「上次見面時,青江先生是不是有一個錯誤的判斷,或者說是誤解、武斷?」要了三杯咖啡後,尾方開口說道。
「什麼事?」
「這個。」看到警察拿出來的東西,青江想,果然是這個——那張項鏈的照片。
「對此,我正想找您解釋。」
「聽您這麼說,您的確曾見過這個?」
「我有一個和這個相同的項鏈,但上次脫口說出從未見過。」
「噢,為什麼要撒謊?」警察特別強調了「撒謊」兩個字。
「我認為,自己有相同的東西,但和此案無關,怎麼說呢,不想給警察的工作造成紛擾。」
「也就是說,您是為我們著想?」
「不,也不是這樣。」青江冷汗直冒,從口袋裡掏出了手絹。咖啡端上來了,青江馬上喝了一口,他的喉嚨幹得快冒煙了。
「之後我們又問過幾個人,包括您的同事。有人說曾見您佩戴過相同的項鏈,而且不是一個人這樣說。」
「我們店的員工估計都能認出。」青江的聲音變得很小。
「哦,想聽您親口解釋這件事,這樣我們也就省事了。」
「對不起。說實話,我是不想遭到奇怪的誤解。」
「具體指什麼?」
「這個……」青江看了看警察的臉,不禁打了個激靈。他們嘴角略帶微笑,眼神卻極其冷酷。「我猜那條項鏈和案件有關,如果我說有同樣的東西,擔心會被懷疑……」
「您說得沒錯,我們認為它和案件有很大關係。跟您直說吧,這件東西就遺落在中野亞實遇襲現場,鏈子斷了。但我們並未認為那肯定是案犯遺落的,我們還沒單純到這種程度。可你有完全相同的東西,卻故意隱瞞,這就有些異樣了。」
「您先等一下,」青江瞪圓了眼睛,「我真的與這件事沒有絲毫關係。隱瞞了項鏈的事,我向您道歉,可只不過是碰巧有相同的東西。」
尾方依然用冷冰冰的目光注視著他,喝了一口咖啡。「碰巧?」
「碰巧。」青江重複道。
「那麼,不好意思,能去您的住處看一看嗎?」
「啊……」
「希望您能給我們看看,」尾方微笑道,「那條項鏈。」
青江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這個……」他把手指插到頭髮裡,用力撓著腦袋,「前幾天我就開始找,可好像弄丟了。」
「丟了?」尾方睜大了眼睛,旁邊的年輕警官咬了咬下唇。
「不,這個,如果再仔細找找,可能會找到。」
「現在手頭沒有?」
「手頭是……估計在屋子裡的什麼地方。」
「明白了。」尾方向同事使了眼色,後者在記事本上寫了什麼。青江非常在意他寫的內容。
「案發當晚,您沒有參加店裡的學習會?」尾方問道。
「嗯,上次也說了,我去見新海了。」
「這事已向新海女士確認過了。聽說是從十點開始,談了四五十分種,沒錯吧?」
「差不多。」
「聽說就是在這家店。」
「是。」青江想,警察把自己帶到這家店,果然不是偶然。
尾方環顧店內一圈。「和新海女士見面後,您幹了什麼?」
「當然是回住處了,就在旁邊。」
「之後呢?」
「之後……您是問我幹了什麼?」
「是的。」警察點點頭。他說話彬彬有禮,卻流露出一種高壓的氣勢。
「沒幹什麼。吃點東西,喝了啤酒,然後就睡了,可能還看了電視。」
「什麼節目?」
「啊?」青江有些不知所措,「我沒記住,沒有認真看。您為什麼要問這個?簡直像在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
警察對此並未否認。他拿出一盒七星,叼上一根,用一次性打火機點著,動作不疾不徐,爾後慢悠悠地吐著煙。「從這裡到中野亞實小姐出事的駒澤大概需要多長時間?開車也就二十分種,不對,十五分種吧,也許更短。」
「等一下,你們在懷疑我?當然,現場遺落了和我佩戴過的項鏈相同的東西,我多少有點嫌疑也沒有辦法,但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
「每個人都會這樣說。」年輕警察不客氣地說。
「別亂說。」尾方責備一聲,又注視著青江,「鎖定嫌疑人是我們的工作。案件發生後,這世上的人全是嫌疑人。我們會懷疑全世界的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然後再通過物證和案情慢慢排除很多人。從這個意義上說,青江先生,從一開始我們就在懷疑您,店裡的所有員工也一樣。懷疑您的程度要高於他人,就像您剛才所說,因為有項鏈。如果想把您從嫌疑人的名單中排除,就需要比其他人更有力的理由。唉,我這份工作真是煩人。」
「我為什麼要襲擊中野?只被搶了兩百日元吧,我怎麼可能為這點錢幹出那種事情?」
「搶錢只是一種掩飾,罪犯只有企圖。他想要的是中野亞實的身體,但通過搶錢,可以偽裝成流竄犯所為。我們是這樣看的。」尾方說。
「我對中野不感興趣。」
「這個別人就不知道了,至少您喜歡她是事實,對吧?面試並決定錄用她的人就是您。」
「我喜歡的是她的人品和工作態度,並非對她本人感興趣。」
「剛才不是說了嗎?這種事別人不知道,只有您自己清楚。換個話題吧,青江先生,您今天沒噴香水?」
「香水?」青江想起了美冬的話,「有什麼問題?」
「聽說您總愛噴香水。上次我們去店裡時,您身上散發出好聞的氣味。是什麼品牌來著?」他問旁邊的同事。
「EGOISTE。」
「對對,是EGOISTE,聽說是香奈兒的產品。這麼大年紀了才知道,還有男士專用的香水。」
「這又怎麼了?」青江有些焦躁。
「第二個遺留物,反正早晚也會知道,就告訴你吧。案犯好像用了香水。」
「這又能說明什麼?用香水的男人多的是,EGOISTE也並非什麼罕見的東西。」青江的聲音有些顫抖。
「先不說這個了。遺留物不光這些,還有很多,比如現場採集到的毛髮、車上留下的指紋等等,這些很快都會查清。最後再問一次,既然那條項鏈沒在您手上,那您最後一次佩戴是什麼時候?」
「大約十天前,記不太清……」
「哦。如果找到了,就給我們打電話。無須多言,那對您來說 非常重要。」
尾方招呼同事一聲就站起身。青江伸手去拿賬單,早被尾方搶去。
「我來買單。」他微笑道。那眼神好像在說,不能讓嫌疑人請自己喝咖啡。
回到房間後,青江好長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自己什麼都沒做,卻感覺被什麼東西緊追不捨。腦海中浮現出中野亞實的面孔,她懷疑青江就是襲擊她的人。裡美聽亞實這樣說,便把這事轉告大家,於是所有店員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青江。
「開什麼玩笑。」他不禁自言自語。正在這時,電話響了。
「喂,我是青江。」
「是我。」是新海美冬。不知為何,一聽到她的聲音,他輕鬆了許多。
「找到項鏈了?」
「沒,反倒越來越怪了。」青江詳述了剛才和警察的談話,現在能依賴的只有美冬了。
「怎麼會這樣?」美冬憤憤不平地說。
「莫名其妙。先是項鏈,又是EGOISTE,怎麼會有這麼多偶然重疊在一起?」
「這應該不是偶然。當然,我並不是說就是你。」
美冬的話讓青江一時張口結舌。這番話並非令他意外,他自己也隱約感到了。
「你會不會被什麼人陷害了?也許有人故意遺落項鏈,身上噴了相同的香水,目的就是讓你當替罪羊。」
「這事我也想了一下。」
「有沒有這種可能?」
「不清楚,誰會這麼幹?」
「肯定不是店裡的員工。如果你出事了,店會面監存亡危機,他們也會失去工作。」
「那會是誰?」
美冬沉默了。青江覺得她不是在思考,而是在猶豫該不該說。
「你也許過於引人注目了。」
「嗯?什麼意思?」
「說到超級美容師青江真一朗,現在比那些普通藝人的知名度都高。你認為所有人都喜歡這種狀況?在美容行業裡,會不會有不少人想盡一切辦法去打擊別人呢?」
「就算是這樣,會幹這種事嗎?」
「你根本沒看清自己目前的處境,才會有想單乾等不切實際的想法。」
青江手握無繩電話,歪了歪臉。「現在我不想談這個問題。」
「是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總之,我認為有人設了圈套,而且完全套住了你。」
青江想不出如何反駁。這種解釋比認為不幸的偶然反覆發生更容易讓人接受。「該怎麼辦呢?」
「最好的辦法是找到那條項鏈,但估計不可能了。遺落在現場的項鏈肯定是你的,被人從你的房間裡偷出來,又故意遺落。」
「從這裡……」他把話筒貼在耳朵上環顧室內。似乎沒有被人闖入的痕跡,但只要找到了想要的項鏈,也沒必要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
「等我三天。」美冬說,「三天內我會想辦法解決。這幾天你會很難熬,但還要去上班,一定要挺直腰板,明白嗎?」
「明白。你說想辦法,能怎麼辦?」
「這個就交給我吧。另外,你我的談話內容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知道。」
「那麼,三天後的晚上我給你電話。」她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青江歎了口氣。剛向美冬提出要另立門戶,不想現在給她添麻煩,但自己沒有信心妥善解決目前的難題。她說會想辦法,不知有怎樣的手段。青江根本猜不出來。
三天後的晚上,美冬果然打來了電話。
「你還記著那家叫『SIRUKI』店嗎?」
「六本木馬路的那家?」
「嗯,歐式料理,大約兩個月前去過,之後你又去過嗎?」
「沒有,就去過那一回。」
「太好了,那就沒問題了。聽著,你明天先去那家店,好像下午五點開門,你盡量一開門就進去,然後問店員……」
美冬的指示並不難,卻讓青江驚愕不已。他有一大堆問題想問,但她沒有給他機會。
「不用想太多。我都安排好了,不用擔心。明白了?」
「嗯。」他只能這樣回答。
第二天,他按照美冬的囑咐去了位於六本木的SIRUKI。那家店在三樓,內部裝飾古色古香。
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瘦得頰骨突起的男人走了過來。「您一位嗎?」
「不,我不是來吃飯。」青江揮揮手,「兩週前我來過,好像落下了一件東西,是一條項鏈。」
那人似乎想起了什麼。「是和您一起來的女士佩戴的?」
「不,是我戴的。」
「什麼樣子的?」
「銀的,帶有墜飾,雕成了骷髏和玫瑰花的形狀。」
「骷髏和玫瑰花。」黑衣男人重複了一遍,「您稍等。」他走進裡間。
等待的時候,青江坐立不安。美冬說都安排好了,但真的可能嗎?這家店也許和她有某種關係。但她再三叮囑青江,在店裡千萬不要多問。
黑衣男人回來了。「是這個嗎?」
青江不禁瞪圓了眼睛,正是骷髏和玫瑰花。「是這個,沒錯。」
「麻煩您這裡寫上姓名和聯繫方式。」
青江一邊在指定的單子上填寫必要事項,一邊想,那女人果然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