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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的會面場所是水天宮附近一家酒店裡的茶室。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舉止優雅,他利落地將加籐和西崎領到角落的座位。
加籐看了看價目單,不禁嚇了一跳。「快看,一杯咖啡竟然一千日元!」
「酒店自然會這麼貴,應該可以免費續杯。」
「哦,那最少要續上兩次。」
加籐環顧四周,發現多是些西裝革履的企業老闆類人物。加籐穿的也是西裝,但和他們穿的看上去有天壤之別。外國人也很多。坐在這種地方心裡總不踏實。
「為什麼偏偏指定這種地方?」
「說是有事正好來這附近,還說是平時經常來的店。」
「經常來這種一杯咖啡就一千元的店?珠寶店的店員工資那麼高嗎?」
「不清楚,聽說單身女人手頭有點錢。另外,也許泡沫經濟時代生活比較奢侈,那種習慣還沒完全改變。」
「誰娶了這種女人可不容易呀。」
「我也這樣想。可她長得漂亮,應該有人要吧。」
「確實漂亮,可我並不喜歡。看上去挺成熟穩重,有時又顯得柔柔弱弱,很難看出她的真實想法。」
「加籐,你不用擔心,人家不會對你感興趣。」
正當西崎揶揄的時候,咖啡端了上來。加籐感覺香氣和顏色都與普通咖啡店的不同,一嘗發現確實美味。
「來了。」西崎小聲說,目光轉向大廳。
身穿白色套裝的新海美冬正往這邊走來,走路姿勢像模特兒一樣優美大方,還散發著堅定的氣質。加籐又一次想,她真的只是普通職員嗎?
她注意到警察,嘴角掛著微笑走到近前。「讓你們久等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也剛到。」
身著黑色長裙的女子走了過來。美冬點了皇家奶茶。加籐發現她沒有絲毫猶豫,看來是她在這兒喜歡的飲品。
「這麼忙還叫您出來,真不好意思。」加籐坐著低頭行禮。
「沒什麼,今天並不忙。」
「聽說明天店裡就要開門了。」
「嗯。發生了那種事,我想必須努力恢復店的形象。」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加籐的眼睛,那是一雙令人身不由己地被吸引進去的眼睛。加籐趕緊伸手端起咖啡。
「是這樣,今天佔用您的時間,是想確認一個很微妙的問題,讓您定地點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加籐想起了濱中被捕時的情形。那時,這女子顯得十分膽怯,今天看上去卻無所顧忌。難道短短幾天就將情緒調整好了?
「前幾天對濱中家進行了搜查,發現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拿著這些東西審問濱中時,聽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皇家奶茶端上來了。美冬道聲謝,喝了一口。加籐沒發現她有絲毫動搖。
「據濱中說,」加籐一邊留意不放過美冬表情的任何變化,一邊繼續說道,「他的目標只是您一個人,而且不僅是單方面的追求。他和您有特殊關係。」
美冬的表情沒有變化,更確切地說,像是貼了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具。良久,她注視著加籐的臉,眨了兩下眼睛,仍毫無表情地說:「什麼意思?」
「就是話裡的意思,您是他的情人。」
「我?」美冬摀住胸口,「怎麼可能?」
「您的意思是他在說謊?」
「當然!為什麼要這樣說我?」
「不是我們,是濱中說的。為確認這件事,才把您叫出來。」
「胡說八道。我和樓層負責人……」美冬邊搖頭邊長呼一口氣,「真的是濱中先生說的?」
「是。」
「真難以置信。」她不停地眨著眼睛,咬緊了嘴唇,「我和濱中先生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普通的上下級。」
「但濱中說得極其具體,說您調到三層後不久,他就和您發生了關係,會面場所是NeoTower大酒店,位於東陽町,離您家也近。他說每次都是您去開房,在房間裡等著,然後他再去。」
「別再說了。」美冬厲聲道,「我從沒去過那種地方!」
在加籐看來,她像是真生氣了,不像是在演戲,但聲稱和她有關係的濱中也不像在撒謊。究竟是誰在隱瞞事實?
「如果是說謊,濱中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不知道,我剛進華屋,對濱中先生還不太瞭解。」
「濱中有沒有主動接近過您?也就是說,有沒有追求您?」
「這個嘛……」美冬的表情出現了變化,像是剛注意到什麼。
「有沒有想到什麼線索?」
「也稱不上是線索。」
「任何細小的事情都可以,能告訴我們嗎?如果查清與此案無關,今後絕不會問及此類問題,也不會再讓您感覺不快。我們完全不想介入您的私生活。」
美冬猶豫片刻,隨後開口說道:「剛換了現在的工作不久,曾和濱中先生喝過兩次茶。下班後,他說有事找我商量。」說到這裡,她點了點頭,「啊,對了,那家店也許就是……」
「什麼?」
「您剛才說的那家東陽町的酒店。」
「NeoTower?」
「也許就是那裡。送我回家的途中順便去的,我不知道酒店的名字。」
「在那兒喝茶了?」
「嗯。」
「只是喝茶?」
「是的。」美冬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一邊喝茶,一邊聽他講店裡的方針之類的事情,僅此而已。」
「我再囉唆一句,那時他有沒有追求您?」
「這個……」她微微歪了歪頭,「也許有。」
「什麼意思?」
「他邀我去酒吧,說想進一步深談。」
「您沒有接受邀請?」
「時間太晚了,和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喝酒也不愉快。」
「哦。」
出於工作關係,加籐一向對分辨他人說話的真假頗有自信,對新海美冬卻把握不住。她或者在說實話,或者是高明的演員。
「有沒有聽女同事們說過類似的事情,就是也曾被濱中邀請?」
「不清楚。」她搖搖頭,「我剛來店裡不久,還沒人跟我說貼心話。」
「嗯。」
正當加籐考慮下一個問題時,美冬突然說道:「請問,濱中先生為什麼要偷我的信?」
「這個嘛……」加籐有點猶豫該不該說,但如果不回答,她肯定不會信服。「這始終都是他說的,說覺得您似乎有了別的男人,他想查查對方是誰。」
「啊?」美冬眉頭緊鎖,「那人是不是有病呀?」
「反正不同一般。」加籐苦笑道,「就算他說的是實話,真的和您有某種特殊關係,去偷別人的信也不正常。」
「我和那個人沒有任何關係。」美冬嚴厲地瞪著加籐。
「您的意見我們清楚了,回去後會認真探討。也許還會有其他事情要問您,屆時還請您協助我們的工作。」
「我說的都是實話。」
加籐剛要伸手取桌上的賬單,她卻早一步飛快地搶了過去。「你們不用管了,因為指定在這兒會面的是我。」
「不行,不能這樣。」
「我還想再待一會兒,調整一下心情。」
「噢,是嗎……」加籐撓了撓頭,「那就不客氣了。」
出了酒店,加籐問西崎:「你怎麼想?覺得她在撒謊嗎?」
「不好說,但……」西崎回頭看了看,小聲說,「是個厲害的女人。」
「同感。」加籐咧嘴笑了笑。
回總部前,兩人去了NeoTower酒店。白色的高層建築在滿是家常餐館和日用品商店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出。
加籐在服務台前拿出一張照片——從華屋借來的新海美冬簡歷上的照片,詢問是否有人見過。
頭髮三七分的酒店職員問了身邊的好幾個人,然後回到加籐面前。「沒有人說見過她。」
「住宿的客人中有沒有叫新海美冬或濱中洋一的?是這樣寫。」加籐出示寫有兩人姓名的紙條。
「您稍等。」職員動作麻利地操作電腦,寫了一張紙條後返回,「濱中洋一先生住過兩次。」
「哦?什麼時候?」
「平成五年,也就是前年,十月份住過兩次。」
「前年……」
「記錄中沒有叫新海美冬的。」
這並不意外,搞婚外情的人寫真名才怪呢。
加籐又拿出一張照片,這回是濱中洋一的。
「這位客人,我覺得見過幾次。」職員邊看照片邊說。
「大約什麼時候?」
「這個嘛,應該是今年。」他似乎並不確定。
「有沒有和女人在一起?」
「呃,記不清楚。」職員為難地搖了搖頭。
加籐點點頭,全記住是不可能的。
回到警局,加籐馬上把濱中叫到審訊室。聽說新海美冬否認了與自己的關係,濱中從椅子上抬起屁股,使勁搖頭。
「她撒謊。竟然說沒有任何關係,怎麼會呢?警察先生,請相信我。」濱中的眼神中充滿乞求。
「可你說過,總是她去辦入住手續,但酒店裡沒有人記得她。」
「客人那麼多,估計忘了。」
「但人家記得你。退房手續都是你辦吧?那種酒店,在服務台辦手續的絕大多數是男人,能記住你卻記不住新海美冬,你不覺得不自然嗎?」
「就算你這樣說……」
「聽說你以前也在那酒店住過。是前年秋天,和誰去的?」
濱中扭曲的表情頓時沒了勁頭,像是冷不防被人戳中了要害。「那個……無所謂吧。」
「是無所謂。你是不是玩女人的老手、和誰搞婚外戀、糟蹋了幾個女店員,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想知道的只是惡臭事件是誰幹的。既然發現了這東西,當然就要找出寫這個的人。」加籐說著把一份複印的資料放在濱中面前——畑山彰子收到的那封恐嚇信,「快坦白,你是不是對每個女店員依次展開了攻勢?新海是其中之一,畑山彰子也是。沒有人屈從,你惱火萬分,就幹出了那種事。」
「不是,不是。我沒幹那種事。請把美冬叫來,請讓我直接跟她說。」
加籐俯視著苦苦哀求的濱中,在腦中清醒地問自己,他看上去像是在演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