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下）
　　“嗚嗚嗚——！”
　　
　　梁鐵柱被他揪著，依然不住地拼命掙扎，連比帶畫地試圖求助。
　　
　　他半邊臉腫得老高，說話吐字都不清楚，顧淵聽了半晌也沒能聽清。蹙蹙眉鬆開手，正要把人放跑，矯健追來的西裝身影已經一閃而過，揪住梁鐵柱的衣領，把人輕輕鬆松拎了起來。
　　
　　顧淵把陸燈往身後藏了藏。
　　
　　“又見面了，顧先生。”
　　
　　西裝男人神色冷淡，朝顧淵稍一頷首，主動同他伸出手：“我們曾經見過，我在你的軍團裡擔任過第十三軍團長，可以叫我十三號。”
　　
　　聽到他自報身份，顧淵才隱約想起始末，眉峰不由微挑，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
　　
　　男人的神色還有些系統專屬的冷淡，目光卻已經很靈動，朝顧淵身後的陸燈點點頭，神色隱隱緩和些許：“來看病嗎？”
　　
　　陸燈不及應聲，口袋裡的機器蟈蟈已經義憤填膺地跳出來，一頭撞開他的手：“壞系統！宿主不要和他說話！”
　　
　　當初在考核世界沒能搶到溫潤如玉的人設，系統一直耿耿於懷到現在，氣勢洶洶地朝十三號擺著觸須，細小的電流嗶嗶啵啵地包裹在觸須上。
　　
　　陸燈無奈一笑，摸摸它的腦袋，朝男人點了點頭。剛要忍著疼開口，已經被顧淵攬回臂間，緩聲截過話頭：“執光長了智齒，我們來看看。”
　　
　　他同十三號說著話，目光卻不禁被癱成一片嗚嗚咽咽垂淚的梁鐵柱吸引過去：“你們——”
　　
　　“梁涼牙疼，現在在做根管治療。”
　　
　　十三號簡短地應了一句，又朝陸燈手裡的機器蟈蟈點點頭，一絲不苟地開口認錯：“那時候很抱歉，我當時考慮的不夠全面，事實上在那之後，我也很後悔和你搶了這個人設……”
　　
　　他難得的現出些無奈，抬手揉揉額角，輕嘆口氣，把梁涼拎起來放回治療床上。
　　
　　梁涼嚎啕大哭。
　　
　　陸燈被他的慘狀引得也生出些許不安，抿抿脣角往後退了半步，正撞進顧淵懷間，被溫熱手掌輕輕覆住了雙眼，安撫的輕吻柔和地落在額間。
　　
　　看到隔壁的景象，梁涼哭得更傷心了。
　　
　　“好了，如果你不是半夜把糖藏在嘴裡睡覺，現在也不會這麼受罪……”
　　
　　十三號拿他無法，放緩語氣拍他腦袋：“等你牙好了，我不管著你吃東西了。”
　　
　　梁涼哭聲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十三號讓他看了半晌，眼裡閃過一絲無奈笑意，單手攏過他的肩膀，靠近了在脣上輕輕一碰：“好了，躺下吧。”
　　
　　梁涼牙疼得說不清話，卻依然心滿意足，通紅著臉頰喜氣洋洋被他攏著躺下，英勇就義地閉上了眼睛。
　　
　　*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
　　
　　*
　　
　　智齒的拔除是項不小的工程。
　　
　　半躺在操縱台上，種種泛著寒芒的切割電鑽一齊用上來，讓打著麻藥的陸燈幾乎隱隱生出自己正在被解剖的錯覺。
　　
　　事情都是到了臨頭就受著了的，醫院其實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尤其顧淵還寸步不離地守在身邊。陸燈一隻手被他暖暖握著，心裡的不安也消了不少，迎上溫存的關切目光，還有餘力朝他彎彎眉眼。
　　
　　顧淵捏捏他的手掌，看著機器人一絲不苟的可怖操作，忍不住輕輕嘆氣：“怪我，早該發現的。”
　　
　　陸燈聽不得他自責，急忙就要說話，被顧淵眼疾手快阻住話頭，幫他扶住了快麻木的下頜。
　　
　　陸燈：Q□Q
　　
　　顧淵被他難得的造型引得一笑，徹底散了些許或許由往事而來的黯然神思，指腹輕撫過脣角，湊近了柔聲開口：“其實這樣也有好處……我們說什麼，機器人聽不懂，做什麼，機器人又不會學……”
　　
　　陸燈臉上一紅，卻也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開心，眉眼愈彎起來，將他的手掌一翻，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字：“有監控……”
　　
　　“監控交給系統解決，你的系統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系統了。”
　　
　　知道系統還在為今天見了十三號的事生悶氣，顧淵輕輕一笑，有意將聲音放得讓機器蟈蟈能聽得見，果然見到一道矯健黑影興高采烈躍上監控，不多時就傳來了進程運行完畢的清脆提示音。
　　
　　智齒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傷口也做了包紮，只是麻藥勁還未過，要在這裡再觀察一宿，等天亮才能回家去。
　　
　　晚上吃的那點兒東西早就在剛剛的高度緊張中消耗殆盡，陸燈睡不著，靠在顧淵懷裡擺弄著智腦，沒過多久肚子裡就轆轆響了一聲。
　　
　　陸燈臉上一紅，正要換個姿勢，已經迎上顧淵含笑的注視：“餓了？”
　　
　　“唔……”
　　
　　陸燈不好意思，一味抿了脣不開口。顧淵卻也不再多問他，只是將手仔細清潔過一遍，輕輕分開他的脣瓣，將手指小心地探了進去。
　　
　　陸燈心口忽然砰砰跳起來。
　　
　　這個動作實在有些太過曖昧——即使他並不明白這樣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也依然因為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而止不住地面赤心跳。
　　
　　手指稍許粗糙的觸感摩蹭著剛從麻藥中恢復的口腔和舌面，細細觸碰過一顆接一顆的牙齒，偶爾同溫熱柔軟輕輕一觸，又及時分開，終於摸到那一塊用於止血的棉球。
　　
　　顧淵一手扶著他的肩背，用光一照，放心地將棉球取出來：“好了，不流血了，可以吃點兒流食……等我去找找。”
　　
　　陸燈還在持續發燙，憑著本能囫圇點頭，又立刻縮回被子裡裹成了一小團。
　　
　　顧淵有些訝異，試了試他的額溫，小心揉揉頭髮：“冷不冷？”
　　
　　智齒發炎是會引起發燒的，陸燈剛來時就有些發熱，剛剛的溫度已經退下去了，不知現在怎麼又升了上來。
　　
　　陸燈心跳仍促，閉著嘴巴用力搖頭。
　　
　　顧淵不放心，依然陪了他一陣，見確實不是發燒，才總算稍稍放心，囑咐他好好休息，自己起身出了門。
　　
　　這裡供應飯食，只是醫院的夥食不好吃大概是幾千年來繼承的傳統，清淡又無味，雖然營養齊全有益健康，吃著卻實在叫人了無生趣，不如出去點些合適的外賣。
　　
　　顧淵在門口站了一陣，挑了幾樣適合拔牙後的飲食下單，不一會兒就有機器鳥撲稜稜飛過來，把溫熱的包裹放在他手中。
　　
　　拔牙後適合吃軟冷的東西，第一天又只能吃流食半流食。顧淵特意買了幾種口味的冰淇淋，各類的酸奶果汁也看順眼的挑了不少，抱得滿滿一懷回去，正看見梁涼和十三號在
　　
　　在——
　　
　　顧淵在原地站了一陣，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該用什麼合適的詞彙來描述這一場無聲的交鋒。
　　
　　梁涼是因為齲齒來的，不光不能吃硬物，還不能碰糖和果汁，冰淇淋更是想都不要想。
　　
　　他的面前已經齊齊擺了醫院專供的夥食，卻依然鐵骨錚錚地一下都不肯動，被十三號單手制在床上，還在哇呀呀呀地把胳膊甩成風火輪。
　　
　　十三號手裡舉著不知從他身上哪裡搜出來的糖，一手按著他不讓他亂動，還要留神不碰灑桌上的食物，看起來同樣心力交瘁。
　　
　　顧淵在原地站了一陣，抿了口快要化掉的香草冰淇淋，居然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幫忙。
　　
　　也不知道該幫誰的忙。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主角家的這一本似乎尤其難念。顧淵不無同情地搖搖頭，正要去給陸燈送冰淇淋，卻忽然聽見身後驀地安靜下來。
　　
　　顧淵腳下微頓，余光不由掃過去。
　　
　　十三號不知是不是被他鬧得不耐了，居然一口把那塊糖塞進了自己嘴裡。梁涼悲痛欲絕，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他，雙方一時僵持下來，連空氣都隱隱凝滯。
　　
　　下一刻，十三號卻忽然微微翹起嘴角，無奈又妥協地嘆了口氣。
　　
　　然後俯下身，溫存又耐心地碰上梁涼的脣，把舌尖那一點甜意度過去，細細落在口腔的每一處角落。
　　
　　梁涼怔怔被他親著，整個人都漸漸溫順安靜下來，終於不情不願地牽住他的袖子。
　　
　　十三號輕笑一聲，單手攬住他的脊背，安撫地順了兩下，將人往懷裡順勢圈進去。
　　
　　監控咔噠一閃，機械手牢牢捂住了攝像頭。
　　
　　顧淵：……
　　
　　顧淵看著手中的冰淇淋。
　　
　　顧淵若有所思地回了兩人的單間。
　　
　　空氣輕輕一動，又徹底靜謐下來。
　　
　　負責做手術的智能機器人們安靜地休眠在固定位置，月光透過窗欞落進來，攏成溫柔而神秘的銀紗。
　　
　　今夜能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