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百煉空間
蘇時在林中站定,向四處一望,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叫系統把存儲著的地圖調出來,果然是當初他和客串主教的自家愛人被追著逃命的那片森林。
自己的位置現在還在森林邊緣,察覺到身側林中隱約傳來的異動,蘇時挑了挑眉,嘗試著調動力量,掌心迅速凝聚起了晶瑩的冰色。
蘇時滿意地點點頭,隨手凝聚了幾隻冰鶯送出去。晶瑩剔透的小鳥拍打著翅膀飛進灌木叢中,忽然炸開冰銀色的利芒,立刻有幾道黑色的身影從草木間狼狽躍了出來。
這些負責追殺的資料一看就是被隨手製造的NPC,連長相都沒有絲毫差別。蘇時避開來勢兇猛的殺招,凝成冰劍回手斬下,包圍著他的身影化成黑霧迅速消散,憑空掉出了一件皮質的護腕。
……
居然還可以掉裝備。
不愧是信仰著光明神的瓦倫大陸。
總覺得過一會兒系統螢幕上就會跳出配樂雄渾的大屏網游廣告,蘇時過去拾起護腕,看了看屬性,隨手佩在了右手上。
耳機在西幻大陸不好用,兩人暫時還聯繫不上。按照宮徵羽的說法,為了不讓時間流速加倍,所有被考核者都要儘量遠離其他被考核者,他們也同樣不適合在現在匯合,只能各自憑默契往目的地趕過去了。
無限追殺顯然不只是說說嚇唬人的,蘇時只在原地站了一陣,系統就又發出了警示,還進化出了新的功能,體貼地將一應靠近的追殺者都標成了紅色的光點。
感覺到了主系統要做個大型網遊的決心,開局一雙手的蘇時沒有再多耽擱,加快腳步,往森林深處縱身趕了過去。
有了在幾個世界裏九死一生的經驗,蘇時這一路走得頗為輕鬆。
根據距離估算,時間確實一點都不算寬裕。雖然有著掉裝備的誘惑,蘇時還是沒有過於執著擊殺身後的追殺者,只是利用地形的條件在林中快速穿行,儘量抄著直線往森林深處趕過去。
越往深處走,光線就越暗下來,隨著叢林枝杈越發茂密,終於連一點陽光都透不進來,只剩下了陰寒的黑暗。
蘇時停下腳步斟酌片刻,繞回去打了幾隻怪,撿起掉落的手電筒,繼續折身鑽進了樹林深處。
一處金光閃閃的標識出現在地圖範圍內,蘇時抬手撥開險些掃在臉上的枝條,分神瞄了一眼,原來是當初被自己一跤摔出來的那處藏寶庫。
以西幻世界對身體素質的定位,只是48個小時,即使不眠不休也不會太過辛苦。但根據自己的狀態欄來看,力量的消耗不會得到自然回復,這樣一個明顯的補給點,他似乎有必要過去拿幾顆光明石之類的能源,以備不時之需。
蘇時腳步遲疑片刻,看著自己已經消耗了四分之一的能量欄,還是調轉方向,往那處藏寶庫摸了過去。
根據當初的設定,藏寶庫的門只有教皇和主教才能打開。蘇時手上還帶著愛人送的戒指,嘗試著貼上去,那扇門居然也頗好說話地化開金色光芒,緩緩向內打開。
追殺者很快就會追上來,蘇時快步進門,又將沉重的大門重新掩好,才往藏寶庫內走了進去。
裏面的路他還是記得差不多的,在最內側的石室裏有不少珍貴藥劑和武器,只要拿上幾種,大概就夠撐過這48個小時了。
蘇時摸索著走到石室門口,貼著邊走進去,翻找了幾下,將貼合冰系力量的藥劑收集起來,又取了幾瓶簡單的治療和恢復藥劑收好,找了把長劍握在手裏,心裏總算穩妥了不少。
裝備得差不多,也就該繼續趕路了。蘇時不打算停下休息,正要離開石室,目光卻忽然落在了角落裏的一塊銘文晶石上。
那塊晶石是燦金色的,上面銘刻著繁複紋路,湧動著暖洋洋的熟悉力量,似乎並不是這個寶庫裏原本的東西。
他們每個人都被投放到了森林的不同方向,藏寶庫就在蘇時走的這條路上,陸濯的起點和方向都和他不同,應該是不會有機會來到這座藏寶庫裏的。
這塊晶石既然不是愛人留下的,大概就和對方有著某種關係,萬一有什麼必要,他還是幫忙帶過去更加穩妥。
實在沒有辦法拒絕任何金燦燦的東西,蘇時停住腳步沉吟片刻,還是謹慎地摸過去,探過手臂將那顆晶石夠了過來。
石室依然安安靜靜,沒有啟動什麼古怪的法陣將他困住。蘇時鬆了口氣,將那顆晶石拿在眼前,正要細看,晶石卻忽然騰起一道光束,落在他胸口,玄奧的法則波動迅速展開。
蘇時面色微變,正要將手上的晶石拋開,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計時器向前走了一秒,然後忽然靜止,再也沒有了半點動靜。
……
大意了。
既然是極限48小時的世界,早該想到在隨意掉落的技能裏面,還會有停止時間這麼一回事的,
這一關的要求是48小時不能多不能少,他才過了不足8個小時就被強行按了暫停,就算趕到了目的地,也依然是沒辦法通關的。
根據經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黑暗神來打自己一頓,才能把光明法則給順利破開。
蘇時沉默半晌,嘗試著給黑暗友人發了條短訊。
然後在准婆婆放肆的狂笑聲中收到了同意的回信。
黑暗友人還守在第一關變化騙人,要趕上來還要些時間。蘇時觀察了一陣,確認了自己的時間確實再沒有任何變化,將那顆依然金燦燦的晶石百感交集地收好,重新離開了藏寶庫。
雖然被強行按了暫停,但身負光明之力還是有些好處的。追殺者都開始視他于無物,蘇時一路走得暢通無阻,終於在靠近森林中心時,等來了摩拳擦掌的黑暗神。
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個世界,終於有了威風一次的機會。黑暗神揚眉吐氣,得意洋洋地往蘇時帳戶裏轉了五百萬經驗點,凝聚起強悍的暗系力量,化成一柄墨色長劍,威風凜凜遙遙一指:“小子,你也有今天!”
“你最好快一點,過一會兒要是有人找過來,我可不一定還有力氣替你解釋。”
蘇時把幾瓶治療和恢復藥劑在邊上備好,隨手將長劍拎在手裏,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時間至少已經過去一天多了,他身上的計時器還停留在八個小時。這一路上他都在想辦法破開停止時間的法則,可始終都沒有什麼效果,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專攻反派的黑暗員工身上了。
想起熟悉的慘痛記憶,黑暗神面色微變,立刻收起了還打算念的幾百字演講稿,獰笑一聲,朝蘇時舉劍砍了過去。
屬於黑暗的邪惡力量,轉眼在林中蕩開了激烈的波動。
全無抵抗地任強悍力量擊中胸口,蘇時面色瞬間蒼白,嗆咳出幾口鮮血,眼前一瞬滅了燈,身形脫力地跪倒下去。
光明力量被迅速驅散,法則總算被破開,計時器也終於開始重新走動。
蘇時緩過一陣眩暈,稍鬆了口氣,正要提醒黑暗神過完癮就快走,攢著力氣抬起頭,眼前卻無聲無息多出了兩道身影。
“小心!”
一道光幕將他護住,年輕的紅衣主教快步趕過來,替他處理著身上的慘烈傷口:“傷得要緊嗎?對不起,讓黑暗之神伺機來到這裏攻擊被考核者,是我們監管的過失……”
聖騎士忠實地護在兩人身前,平平舉起長劍,周身鋪開精純凜冽的殺氣。
“你你們等一下,我能解釋!”
黑暗神腳下一絆,匆匆後退,背後卻忽然騰起無名寒意。
黑暗神僵硬回身,一道熟悉的身影已從林中遙遙出現,朝幾人所在的方向離弦之箭般趕了過來。
黑暗神:“……”
黑暗神決定跑。
蘇時贊同他的決定,撐身朝他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黑暗員工被前後夾擊著進退兩難,壯著膽子往邊上挪了兩步,卻轉眼被四周滾燙的火焰逼得一抖,腳步再度停了下來。
“伊凡,小心他耍花招!”
紅衣主教沉聲喝了一句,聖騎士立即心領神會,略一頷首就率先朝他強攻過去。
一界領主在百煉空間裏的實力,絕不是員工能比得上的。黑暗神心驚膽戰地退了兩步,忽然高聲喊出了一句神秘的咒語。
四周立即卷起狂風,密密疊疊的枝條悄然讓開一道縫隙,一束陽光精准地投了下來。
蘇時離得稍遠,又被兩人隔著,只隱約聽見了“喜歡”、“黑屋”之類的字眼,黑暗神的身影已經化成了一道黑霧,轉眼消散在林中空地上。
伊凡依然沒有立即放鬆,又上前細細搜尋一遍,確認了黑暗神已經離開第三層空間,才轉回身走向蘇時,歉意地半跪在他身前:“蘇時閣下,請原諒我們的失誤,我們保證不會再令您遇到任何危險了。”
蘇時張了張口,還是放棄了解釋,朝他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
自己成功破開了法則,黑暗員工難得過癮了一次,主系統的小黑屋也重新迎來了熟悉的主人,似乎還算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略一思索隨即釋然,蘇時撐起身體,正要再開口拜託對方幫自己把那幾瓶藥劑拿過來,急促的腳步聲卻已由遠及近。
蘇時下意識抬起頭,身體已經被陸濯穩穩接了過來。
自家愛人大概還是聽得懂的,蘇時壓低聲音解釋著,示意他幫自己把藥劑拿過來:“不要緊,我剛剛時間被定格了,所以找他來幫個忙……”
“我知道,我的時間也被定格了,就猜到你這邊大概遇到了什麼事,所以急著趕過來看看。”
傷口雖然慘烈,只要有藥劑立刻就能治癒。陸濯點了點頭,單手攬著他,取過療傷的藥劑細細喂下,揉了揉愛人的發尾:“我原本還想和他道謝的,可他見了我就跑了……”
不跑才怪。
難得自家愛人不是來揍他的,可惜黑暗友人慫的實在太過乾脆。蘇時啞然輕笑,搖搖頭催動力量,將藥劑的效果催遍全身,胸前的傷口轉眼就已癒合如初。
一旁的紅衣主教和聖騎士始終關注著他的傷勢,見他已然順利痊癒,埃斯蒙德才終於鬆了口氣,朝兩人走過來:“怎麼樣,還好嗎?”
“已經不要緊了。”
蘇時活動兩下身體,找出件新衣服換上,朝面前的紅衣主教笑著點點頭:“多謝你們出手幫忙。”
“很慚愧,我們什麼都沒能幫得上——看到您沒什麼事,我們就放心了。”
埃斯蒙德赧然淺笑,誠懇地應了一句,又同陸濯恭敬地俯身施禮:“神子殿下,我們又見面了。”
還是頭一次聽見自家愛人被這樣稱呼,蘇時微微挑眉,促狹地望了過去。
陸濯被他看得面上發燙,攬著愛人的手臂不覺緊了緊,輕咳一聲微微頷首:“我們在再四處看看,你們放心去忙,不會再出什麼事了。”
作為神殿的僕從,對於神子的口諭自然是要絕對遵從的。紅衣主教領著聖騎士俯身應是,又朝蘇時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眼裏透出些帶了祝福的真誠笑意,身形才漸漸化去。
“神子殿下?”
目送著兩人身形消失,蘇時回身挑了眉,含笑叫了一聲。
迎上那雙眼睛裏的清亮促狹,陸濯面上愈發燙得厲害,把人囫圇著按進懷裏,半懲罰地親了一口。
蘇時忍不住輕笑出聲,攬著惱羞成怒的愛人拍了拍。不再逗他,打開系統地圖翻了翻,目光忽然一亮,牽了他的手往叢林深處走了過去。
兩個人的計時器是聯動的,陸濯的時間也停在了八小時上,即使流速翻倍,也還有二十個小時必須要想辦法揮霍完才行。
他們離森林中央的目標已經很近了,幾分鐘就能趕過去,在這裏又不便走得太遠。當初偶然發現的那處帶有治癒效果的溫泉恰好就在附近,待上二十個小時大概還是綽綽有餘的。
陸濯對路線沒有他這樣熟悉,卻也不問,只是由著愛人領了自己在林中穿行,偶爾細心地替他撥開橫生的枝條,交握著的手依然穩當。
林中很安靜,葉片在腳下撲簌作響,蘇時牽著他往前走,循著記憶繞過一處山坳,那處有溫泉的山洞就出現在了眼前。
才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陸濯目光微亮,同愛人交換了個目光。試探著走進山洞,眉峰卻忽然微挑,腳步停頓下來。
蘇時隨後跟過來,見到靜坐在洞中的身影,眼裏也顯出些訝色。
洞中人循聲回身,望見立在洞口的兩人,臉上顯出淡淡笑意,站定遙遙拱手。
“二位,久違了。”
他站在漆黑的山洞中,身形不甚清晰,隱約看得出穿了一身雪色的寬袍廣袖,層疊金線壓成雲雷紋路,腰身束得挺拔,深秀眉宇間透著從容笑意。
“在這裏見到你,還真是不容易。”
陸濯沉默片刻,還是將蘇時護在身後,率先走了過去:“不是說這裏都是異族,你待不習慣,通常不下來的麼?”
雖然是出於好意,自家愛人畢竟還是一腳把那個小皇帝踹下了高臺。以陸璃對宋執瀾的栽培,未必會捨得那個傻小子受這種無妄之災。
陸濯心中仍有警惕,那人卻已含笑開口道:“下來接個人,記得這裏有處溫泉尚可療傷,就借來用用。”
說著,他隨意一拂袍袖,就幻化出幾方石桌石椅,憑空出現在了山洞之中。
這才注意到溫泉中還泡著個人,蘇時倒不覺意外,安撫地按了按愛人的肩膀,朝那人走過去:“陸相。”
陸璃正一手斂袖,提著不知從哪變出來的茶壺替兩人傾茶,聽見他的聲音,手上動作微頓,放下茶壺望了過來。
蘇時不閃不避,迎上他的目光,端詳著面前身形勁挺軒秀的身影。
他接替過對方的身體,知道面前的這道靈魂裏銘刻多深刻的傷害,以至於只剩下那一具空殼,他也依然無法全然掌控,無法抹去那具身體中殘存的悲哀。
越是心志強悍堅定的人,越是不會將絕望和痛苦顯露在面上。
可那些分明是刀刀見血的深刻傷口,不是只要經過時間的推移,只要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就能真將一切都當作從未發生過的。
壽辰的那一晚,蘇時曾經讓系統嘗試著聚攏魂魄,讓對方短暫地回到那一具身體裏,去同宋執瀾見面。
他不是第一次嘗試這種事,卻只有那一次成功了。
那時的他才忽然意識到——即使經歷過所有的一切,即使是到了最後一刻,到了只要放棄就能徹底解脫的時候。
陸璃依然是想要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