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最後
雁津予剛要落下的白子又突然移到了另一個位置,他舒了口氣,看著溫歌笑道:“啊,差點就落入阿歌的陷阱了呢。”
“不,你已經落入了,”溫歌接著下了一子。
他眼睛從溫歌臉上落到了棋盤上,看著局勢,臉上流露出孩子氣般的懊喪:“大意了,原本以為我先佔優勢的。”
“你太小看我了,雁津予,”溫歌放下棋子,抿了口茶。
雁津予難以察覺地怔了下,接著他懶散靠在椅子上,投子認負,突然問道:“剛剛去哪了?”
“我以為你查得到,”她語氣平淡。
“不過最近阿歌這兩天大清洗了一番,所以……”他滿不在乎地笑了一聲,“現在有些麻煩,倒不如直接問你。”
“看上去你似乎決定逆來順受了?”溫歌的聲音帶了些揶揄。
“‘獨守空閨的皇夫’聽上去就很逆來順受,”雁津予聳了聳肩,眼睛突然一亮,看向溫歌,又道,“所以阿歌要不要讓我顯得不那麼……幽怨?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做些什麼,畢竟幽怨使人失去理智。”
溫歌專注打量著杯壁上的花紋,像是隨口問了句:“或者你想自己當皇帝?”
“不不不,阿歌你又曲解我的意思了,”他搖了搖頭,朝溫歌的方向傾身,看著她眼睛認真道,“我所有的籌碼只是為了讓你嫁給我,但是現在是什麼情況?阿歌,我需要個名分。”
話一出口還沒等溫歌回答,他又忍不住笑了:“名分這個詞從嘴裡說出來,怎麼這麼古怪?”
曾經的溫歌願意用聯姻換取政治利益最大化,但遇到秦楊之後,她沒法想像自己和別人結婚生子。而如今,雁津予也不會僅僅滿足於有名無實的皇夫這個名頭。
漫長的寂靜中,雁津予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他慢慢道:“阿歌不如和我談談接下來的計畫?”
“重新舉行大婚典禮,回去我會讓欽天監確定好日子,”溫歌突然回答,表情平靜。
“聽到阿歌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雁津予一笑,全然不見之前的壓迫感,“天色不早,那津予先告辭了。”
離開的時候,溫歌看見雁津予手上還拿著臘梅花枝。
——
又一次早朝,天色微微亮。
溫歌端坐在龍座之上,群臣看不到龍紋闊袖之下,她手中握著的那串佛珠。
階下群臣分列而站,朝溫歌撩袍而跪,她在“萬萬歲”的聲音裡眼裡只看著一人,而那人恭謹垂首始終未抬起頭。
群臣久未聽見玉階之上皇帝的聲音,皆有些不安。
她一時像頭腦昏沉,看著那人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佯裝無事地
溫歌知道不過這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罷了,但她難免還心存僥倖,前期所做的心理準備一瞬間就被擊潰。她逼自己聽著群臣稟報國事,只覺得嘰嘰喳喳像群麻雀。
群臣之間暗潮湧動,在不痛不癢的小事皆稟報完畢後,一人出列上前。
“臣徐冉有本要奏,”大理寺卿徐冉舉著玉笏,朗聲道,“雁津予實為亂臣賊子,結黨營私,惑亂朝廷,當殺之以正國法。微臣上陳雁賊十大罪狀,叩請皇上聖裁。”
烏泱泱一群人跪下,齊聲道:“叩請皇上聖裁。”
放眼望去,只剩下雁津予一人站在大殿之內,竟無一人為雁津予辯駁,秦楊手段確實狠厲。而雁津予只望著溫歌而不爭辯。
太監接過徐冉遞上的奏摺,連著證據一同呈給溫歌。她看了眼靜立的雁津予,打開奏摺,一眼便看出上面是秦楊的字跡。
溫歌捏緊了榜紙,很快掃過奏摺上密密麻麻的字,遞給太監:“念。”
“一大罪:竊皇上之大權……”十項罪名念下去足足花了半個時辰,大殿之內群臣屏息,只餘太監誦讀之聲。
等十項罪名念完,殿內鴉雀無聲。
溫歌撐著額頭,看不清神色:“雁津予有何要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雁津予臉色平靜,“全聽皇上定奪。”
但他遙遙在玉階下凝視著溫歌,期待溫歌顧念著舊情,像是對溫歌已經孤注一擲。
十大罪項說得誇張唬人,細究其實並無確鑿證據。定罪與否,聽由溫歌意願。溫歌明白秦楊寫出這份罪狀的目的,不過將選擇權全部交給溫歌罷了。
溫歌跟他對視,她冷漠移開眼睛,淡淡道:“將雁津予押入天牢。”
——
溫歌去了一趟天牢。
走道陰森,可以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和潮濕黴味,兩端點著微小的燭火。溫歌看見雁津予靠坐在牆上,像是閉眼假寐,聽見腳步聲後緩緩睜開眼睛。
“我以為阿歌不會過來看我,”雁津予還帶著雲淡風輕的笑。
溫歌隔著木欄看著他:“來看你最後一面。”
聞言雁津予怔了怔,笑著歎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會心軟。”
“後悔了?”要不是他真的放下兵權束手就擒,溫歌不會這麼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雁津予。
“不知道,可能吧,”雁津予還真想了想,語氣平淡,“以前我還覺得成親後阿歌一定會喜歡上我,但現在阿歌你變了。想到以後我們可能會是一對怨偶,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倒不如死在阿歌手上,讓你一輩子記得我。”
溫歌看著他,淪為階下囚卻絲毫不顯狼狽,如此風光霽月的人。
“阿歌你恨我嗎?”雁津予不見溫歌回答,又笑了下,“就算恨我,我也不會後悔之前做過的事。”
溫歌對雁津予的感情複雜,雁津予從未實質意義上地傷害過溫歌,但無論種種,一旦她想起因為雁津予而如今生死不明的秦楊就無法釋然,本來他們的結局不至於如此。
她沒再說話,往出口走去。
雁津予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突然問道,“那份奏摺是阿歌你授意寫下的嗎?”
溫歌腳步不停,眼看要從拐彎處消失時,她的聲音終於響起,在走道中顯得有些空曠:“不是。”
“那就好,”雁津予像是感歎著笑了一聲。
他輕輕哼起那首童謠。
——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紅色,窗上貼著大紅喜字,人來人往神色皆喜氣洋洋。
溫歌看著一對新人有些出神。
蕭瑜書生氣過多而有些木訥的臉上,這時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他不時垂首溫柔看著身邊披著紅蓋頭的穆菱竹。
果然天賜良緣。
司儀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溫歌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副諷刺劇,她想起《千秋引》有一場戲是朝堇和蔚子愈成親,跟此番景象如此相像,如今想來只覺得恍如隔世。
等到將新娘送回婚房,蕭瑜又出來給眾人敬酒。
第一杯敬給溫歌,蕭瑜眼神明亮地看著她,溫歌一瞬間想問他是否有秦楊的記憶,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將酒一飲而盡。
喜宴上眾人對溫歌恭敬不已,隱隱帶著比以往更盛的畏懼。
太子遺孤溫劭也出席的喜宴,似乎前些日子也及冠了,給她敬酒時芝蘭玉樹的模樣,眼神不閃不躲,溫歌想起來似乎其才華謀略頗為出眾。她登基的時候溫劭個頭才到她腰間,很久沒見,如今溫歌看自家侄子需要微微抬頭。
其他人看著溫歌有些防備,等溫劭安然無恙敬完酒後顯然些松了口氣,
溫歌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她將自己唯一的妹妹妹才剛剛及笄就送去了她的封地,苦寒不毛的賀州,所以覺得自己沒有容人之量心狠手辣吧。
她沒再飲酒,看著蕭瑜一改往日寡言作風和徐冉鬥嘴。
溫歌不可避免地又想起秦楊,他一定笑得更好看,眼睛微微彎起來,像是天邊的月牙,清雅又明朗。穿著大紅色豔俗的喜服也很好看,看著他,一瞬間世界都有了生氣。他走向自己,像是懷抱著的春日。
喜堂內人聲鼎沸,溫歌放下酒杯,感覺自己微微醉了,她不引人注意地離開了,
——
回到御書房,溫歌看著空白的聖旨出神,提著的筆眼看就要滴墨了,她才終於在聖旨上落筆。
“……今感天命,禪位於吾侄溫劭。”
寫完這一句停筆,她拿起沉甸甸的玉璽落在了聖旨之上。
她站起身,往下望,想起前幾天小公主就跪在那裡,紅著眼睛,聲音格外堅定:“臣妹早已及笄,懇請陛下賜予賀州為臣妹封地,臣妹感激涕零。”
而才在之前早朝她宣佈了將雁津予流放去賀州。
“臣妹心悅雁津予已久,雁津予犯下滔天大罪,不敢多言為其求情,只盼能隨他一道前往賀州,”溫歆字字懇切,談起雁津予名字眼神又變得柔軟,她頭重重叩在地上,“願陛下成全。”
她點頭應允,看著自己妹妹難掩喜悅,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舉步維艱護著的妹妹也長大了。
溫歌回過神,複又把退位詔書看了一遍,等墨蹟風乾後,卷了起來,遞給身邊的太監。溫歌不計較他眼底的喜意,摒退侍從,自己一個人慢悠悠地往寢殿走。
她抬頭看著漫天星光,像是當初在鄉間小路上看到的那樣。
溫劭有皇位,溫歆追隨心愛之人。
而她空空蕩蕩,只剩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