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天方夜譚（十五）

　　神鷹無數次的想過，如果當年他把王看得更緊一點，情況是否會有所不同？既然人類的劣性無法驅除，那麼就乾脆把他的王帶回考卡索山之巔的神鷹巢穴，那裡沒有貪婪的人類，就連精靈也輕易無法涉足。

　　神鷹在那裡建造了美輪美奐的異樹宮，整棟宮殿都是由黃金和寶石打造，搭配奇花異草，金銀小鳥終日盤旋於花樹之間，吟唱著各地搜集來的美妙歌謠……

　　亞瑟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思考了一會兒，隨手拉過一個嚇得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奔跑的商人，撩起左邊的額發，所羅門之匙閃動，在對方臉頰上烙下一個發光的幻象。

　　亞瑟如法炮製，很快就讓船上幾乎所有人都擁有了這個印記，他自己則挑了一塊輕巧的木板，在船沉下去之前，一下跳入了海中。

　　雖然瀕臨炎熱的土地，海水仍然冰冷。綠海龜向他的方向遊來，殷切的想要幫助他，亞瑟卻向它們搖了搖頭，讓海龜盡可能的去幫助那些落水的人。

　　海龜們一頭霧水，然而它們簡單的大腦無法理解亞瑟的深意，只有乖乖聽話。落水的人身邊都圍上了幾隻海龜，人魚看在眼裡，咬了咬牙。

　　他的王天生親和萬物，能聽懂動物的心聲，他本來想著，那個落水之後被動物救援的人，一定就是他的王，然而這些海龜都分散開來救人，一時半會兒他也分辨不出。

　　一定是王的仁慈，不願讓這群商人葬身大海。人魚理所當然的腦補著，隨即徹底沉浸在無意識的腦殘粉模式中。他驅使海馬，把落水的人一一救起，然後輕快的游向被最多海龜包圍的那個人。

　　然而！

　　商人昏迷著，一臉的大鬍子。

　　人魚：這、這不是真的QVQ

　　是人總會有點顏控的，當年所羅門王是多麼的風采卓絕，完美的容貌和智慧的談吐，讓示巴女王都為之神魂顛倒。人魚還記得王懶散的歪倒在軟塌上的畫面，乳香氤氳，沾染在金子般的發上，托著長煙管的手宛如藝術品。

　　而現在人魚看著這個大鬍子，臉上的表情是一片麻木。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

　　濃密的大鬍子下面有什麼在隱隱發光，人魚一臉麻木的看過去——五角、六芒、圓環，很好，這是所羅門王的標配，是被世人稱為「所羅門之匙」的神異圖騰。

　　救命！！！

　　都是他的錯！是他沒有保護好王！才讓王轉生成了這個樣子！

　　人魚陷入了一種濃重的自怨自艾當中，他眺望著蒼茫的海面，海馬已經把人都救起來了，每個人落水的時間都不算短，幾乎沒有保持清醒的，只有一開始領頭的商人，驚奇而恐懼的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了膘肥體壯的海馬，看到了浸沒在水中的人魚，這存在於傳說中的生物擁有驚人的美貌，耳鰭像是東方的扇子，此時神情哀愁，靜靜的注視著他身前海馬上的人。

　　呃，老實說，雖然大鬍子是他的夥伴，他還是不厚道的表示，這兩個人並不適合同框出現。

　　這算是脫險了吧？商人深覺自己幸運，舉目四望，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被救起來了，除了……

　　「恕我冒昧，閣下，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孩子？」商人大著膽子問道。

　　人魚正沉浸在幻滅中，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突然愣住了。

　　這個商人臉上也有所羅門的徽記！

　　怎麼會……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羅門之匙只會出現在他的王身上，以往，這個漂亮的徽記是在王的左眼中的，他以為轉生之後，徽記的地點轉移了，難道不止能轉移，還能分裂嗎喂？！

　　打死人魚都不信，那麼……

　　人魚這次是真的咬牙了，他感到又憤怒又無可奈何，還有一點微妙的喜悅。不愧是他的王，就算轉生了，也能讓他險些栽個跟頭。

　　人魚挨個查探過去，果然，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有所羅門的徽記，又在他查看的這段時間裡緩緩消失。

　　假的徽記！只是王留下的障眼法，真正的王恐怕已經遠遠的離開了。好在他是人魚，整片海域都為他所掌控，只要王不上岸，他就能輕易地捕捉對方！

　　海馬群躁動起來，瞬間丟下背上的人。得知這些人並非他心心念念的王，人魚表現得非常冷漠，這些人淹死也好怎樣也好，全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商人萬萬沒想到，他只是問了一句話而已，竟然遭遇了滅頂之災，被海水吞沒的時候他還抱有僥倖，只要抓到一片木板，他就能回到岸上！

　　人魚卻不會給這些人活命的機會，他雖然追隨者自己的王而去，留下的海馬卻在盡職盡責的不留活口。麥赫賴伽與人魚有約定在先，人魚收下祭品，並保證不把育馬的秘訣外泄，麥赫賴伽的國王則提供豐富的祭品，財物、牲畜以及人都包含在內。

　　尾巴靈巧的分開波浪，人魚以最快的速度橫跨這片海域，感知盡頭的輕微震盪已經極度接近岸邊，如果不快一點的話，他根本無法在對方上岸之前進行攔截。

　　亞瑟在海水裡拼命向前游，耳邊傳來的持續不斷的噪音越來越大，有什麼東西向著他的方向急速前來，不是海獸，因為他聽不到朦朧的心音，應該是精靈一類的。

　　魚群自發的簇擁過來，這個時候，亞瑟也顧不得身份會不會暴露，至少他要先逃跑才有空思考這個。木板為他節省了大量的體力，亞瑟已經能看到海岸的輪廓，來不及多想，亞瑟在魚群的一次用力推動下，隨著木板一起「嘩啦」一聲上了岸。

　　就算上岸，也不是絕對安全。被海水浸濕的衣服濕漉漉的貼在身上，海風一吹冰冷異常，這種情況下，亞瑟卻在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他身後的巨浪足有幾層樓高，千鈞一髮之際，亞瑟向前一撲，海浪在他身後重重打下，卷走了沙灘上大量的砂石。

　　如果不是跑得夠快，被帶回海裡的就是他了。

　　保險起見，亞瑟又向前挪動一點，才靠著一塊礁石停下休息，夜色中漆黑的大海仍然在不甘心的咆哮著，可是海浪已經觸及不到亞瑟身邊。

　　人魚懸浮在海水裡，精靈的視力極好，他能分辨出礁石旁邊的是個年幼的孩子，寬大的斗篷本來開可以遮掩身形，可此時浸了水貼在身上，孩子柔弱的身形一覽無餘。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幅姿態的王，不由得注視了好久，不捨得移開目光。

　　年幼的人類是很脆弱的，聖人之子也是同樣，如果他早一點找到王，就能早一點把對方妥當的照顧起來，衣食住行無微不至……人魚甩了甩尾巴，游到了近海區域，他看到靠著礁石的小小身影挪動了一下，拉下斗篷的帽子遮住了臉。

　　「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您的。」人魚柔和的說道，綺麗的外表讓他越發平易近人，不停搖動的尾巴卻暴露了些許不良居心。

　　「我會照顧您，我會保護您，請您放心的跟我一同前去吧。」

　　亞瑟對這種層次的哄誘嗤之以鼻，他可不是什麼小孩子，那條人魚剛剛追他追得那麼急，現在又一副體貼的面孔，鬼才信他！

　　所羅門王富有四海，他的敵人當然也很多，更何況就連王的身邊都有背叛者出現，更是讓亞瑟添了十分謹慎。

　　他希望自己去發掘事實，而不是聽從他人之言，特別是敵友不明的「他人」的言論。

　　「我不相信你。」透著些許稚氣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寒冷，尾音有些顫抖，卻不顯得軟弱，「無論是從出現還是剛剛的追捕，你都太可疑了。」

　　這是對話了？人魚一陣激動，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跟他的王對話了，以往他們可是天天都待在一起的，王的涉獵尤其廣泛，天文地理無論談論什麼，都會妙趣橫生，清澈的嗓音更是能帶給人身心愉悅的享受。

　　人魚低頭，試圖組織更加恰當的語言，猛的，他發現礁石旁邊空了！

　　人魚：……

　　亞瑟果斷跑路了，他一心想著快點回到旅店，儘快離開麥赫賴伽。他知道了這裡的育馬秘訣，難保不會被國王惦記，還是在引來他人動手之前離開比較好。可是跑出一段，四面仍然是礁石，亞瑟的表情頓時凝住了。

　　黑夜裡的大海，是很難辨認方向的……

　　換言之，他遊反了！

　　亞瑟突然很想打自己一頓，他回過頭，黑暗的海面仍然波濤洶湧，好像在嘲笑他的沒腦子。

　　這樣的話，他想要回到大片的陸地上，就只能再次從海中經過，人魚會輕易放過他嗎？當然不！可是不從海上經過，他難道要一直留在這座有著所羅門遺跡的小島上？

　　食物和水統統沒有，從早到晚還吹刮著勁厲的海風，他小孩子的身體肯定支撐不住……亞瑟腦海中轉過諸多想法，最終，他決定先在島上四處轉轉。

　　羅盤又開始震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