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天方夜譚（四十一）

　　辛巴德停止了所有動作，他四處看了看，從床尾抱起一床毯子，真的在地上打了個地鋪。隔著毯子仍然能感受到地面的硬度，海島沁涼的夜晚裡，辛巴德盯著亞瑟出神。

　　睡著的亞瑟幾乎可以稱得上無害，綺麗的容貌在沒有那雙紫眼睛的情況下，愈發輪廓溫柔，可是辛巴德知道，睜開眼的亞瑟堅定而執拗，認定的道路一定會走下去，

　　就像是……

　　「……活著讓你痛苦嗎？」他低低的問了一句，理所應當的沒有得到回答。

　　他也不禁詢問自己，如果活著真的會讓那個人感到痛苦，他是否有結束這痛苦的勇氣呢？

　　懷著種種複雜的心緒，辛巴德竟然還是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是被一個重物壓醒的，被這麼重重一下砸在身上，他當即哼了一聲睜開眼，亞瑟也醒了，掙扎著從他身上爬起來，有點沒睡醒的樣子。

　　辛巴德看了一眼床，島民用來招待貴客的房間，床鋪當然小不到哪裡去，亞瑟能這麼滾下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挺厲害的。

　　亞瑟有一點尷尬，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剛才聽到的聲音，從辛巴德身上起來之後就快步走到窗邊，遠天上什麼都沒有，亞瑟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種無力的感覺又來了，辛巴德也起身，他不知道亞瑟看到了何種景色，但是……應該與大鵬鳥有關。

　　已經超越了人世的精靈，卻仍然糾纏著人之子，這樣反常的舉動令他異常焦慮，卻又無從阻止。

　　亞瑟這一覺睡得其實很好，夢裡有蒼茫浩大的鳴聲，他的視線追隨大鵬鳥一起，從海洋之上飛往人類的國度。大鵬鳥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裝在精美匣子裡的神鷹之卵，那是獻給神明的賀禮。

　　「賀禮」這個詞，著實讓亞瑟沒什麼好感。

　　然後天地倒轉，狂風肆虐，駕馭颶風的大鵬鳥被風暴裹挾，在世界的憤怒面前，他們宛如螻蟻一般渺小，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放棄了盛著神鷹之卵的匣子，任它落入屬於人類的大地。

　　人之子庇佑了年幼的神鷹，他們相互呼應的光輝，令世界為之溫柔含笑。

　　【人子所羅門，從今往後，他將是你在精靈中的化身。】

　　所羅門王欣然同意，他的頭突然轉向亞瑟的方向，嘴唇微微張合，像是說了一句什麼，可是沒有聲音。然後亞瑟的意識被猛然扯進了所羅門的身體之中，懷裡抱著那個鑲嵌寶石的匣子，神鷹的蛋搖晃一下，被尖喙啄出一個小洞。

　　之後亞瑟就醒了，同時弄醒了辛巴德。

　　莫名其妙的夢，莫名其妙的記憶，這樣說來，新的寶石距離他不會很遠。

　　體力恢復的差不多，亞瑟決定出門看看，附近的幾個小島都可能有寶石存在，他要一個個搜索過去。

　　辛巴德對於他要離開這件事表示了強烈的反對，他列舉了許多理由，比如亞瑟人生地不熟很有可能被當做入侵者，從而被島民抓起來之類的。

　　亞瑟：……

　　儘管理由有些扯淡，但是不得不承認，辛巴德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他確實不應該貿然四處走動。

　　「不如這樣，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之後變成小一些的生物。我讓島民帶我四處遊覽一下，再尋找你想要的東西。」辛巴德提議道。

　　亞瑟沒有過多考慮，就同意了這個非常靠譜的建議，之後他就心安理得的又縮回了床上——做了一整個晚上的夢，他要補一個回籠覺。

　　辛巴德：……

　　他覺得亞瑟現在有點超脫他的認知。

　　「你不出去嗎？外面有人在叫你。」亞瑟很好心的提醒了一聲。

　　辛巴德無比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推門出去了。

　　阿伊莎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有些羞澀的在門口等辛巴德。她向父親要來了專門招待這個商人的許可，島民的首領也有心把這個漂亮的女兒遠嫁，隱晦的打探了一下辛巴德的事蹟，得到的是眾口一詞的贊許，不由微微放心，也就鼓勵女兒和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接觸。

　　對比阿伊莎的積極，辛巴德就顯得有些興致缺缺，他一邊惦記著亞瑟會不會自己偷偷出門，一邊敷衍的應答著阿伊莎的問題，竟然讓人看不出絲毫怠慢。

　　像阿伊莎這種人，辛巴德見過太多太多了，他們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一個妥當的未來，為此，自己的身體和言語都可以成為籌碼。

　　然而辛巴德並不想做這個臺階，他突兀的停下了腳步。

　　「明天，能帶我轉轉周邊的幾座島嶼嗎？」

　　阿伊莎先是興奮，接著她就敏銳的察覺到了辛巴德話語中的冷淡，俊美的青年面無表情，近乎純金的琥珀色眼眸半掩在睫毛的陰影下，冷漠威嚴。

　　阿伊莎打了個哆嗦，綺念頓時消散大半，她開始覺出辛巴德的冷淡。可是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不再留在這座貧瘠落後的島上，她仍然露出俏麗的笑臉。

　　「當然可以，辛巴德先生……那個，我可以稱呼您的名字嗎？」

　　辛巴德無動於衷，她強笑著繼續說下去，「因為我跟辛巴德先生年齡很接近，島上也很少來像辛巴德先生這樣年輕有為的商人，所以……」

　　「我有在意的人。」辛巴德淡淡地說道，他的話讓阿伊莎的臉色頓時蒼白，藏起來的心思被這樣挑破，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稍微停頓一會兒，辛巴德接著說道：「我將用黃金和寶石來迎娶他，神代的宮殿是聘禮，大地上的，天空中的，乃至大海裡的生靈是我們的見證人……」

　　「收起你的那點心思吧，至少保留最後的體面。」

　　接著，他拋下阿伊莎，大步向前，去跟同行的商人們會和。

　　接下來的一上午，他們在忙碌的清點貨物中度過。辛巴德心算能力驚人，愣生生包攬了一半以上的工作，竟然還遊刃有餘，商人們紛紛嘆服，主動給辛巴德支付報酬。

　　辛巴德拍了拍鼓起來的錢袋子，覺得自己大概可以養得起一隻小型動物了。

　　中午本來打算回去給亞瑟帶點吃的，誰知道商隊的領隊拉著他就不放手，一邊驚歎他的運算能力，一邊叫人在這裡擺開宴席。島民的首領連忙提供食物和美酒，自己也加入進來，一臉羡慕的聽商人們講述外面的世界。

　　辛巴德心裡有些焦躁，卻沒有表現出來，他不緊不慢的敲著杯沿，吟誦了一首懸詩，頓時引來全場掌聲，其中種種美妙的句子令人心醉神迷，島民首領看著辛巴德，簡直不能更滿意。

　　他小小聲的對阿伊莎說道：「我的女兒，你的眼光確實不錯，這個年輕人將來大有可為，跟從他離島是最明智的選擇。」

　　阿伊莎卻只是臉色蒼白的目視前方，不發一言。

　　辛巴德表面的功夫自認已經做足，立刻就想脫身離席，結果商人的領隊一臉激動的拽住了他，非要與他談論詩句。辛巴德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莫名煩躁，卻也只好留下來聽商人在耳邊叨叨叨。

　　「撲棱棱」一陣陣翅聲，一隻藍胸佛法僧從樹梢上飛下來，自顧自的在辛巴德盤子裡挑件喜歡的東西吃，商人的領隊連忙想把這只鳥趕開，辛巴德手飛快的攔住了他。

　　這只藍胸佛法僧除了背上和眼眶周圍有些褐色羽毛，區域部位都是通透的水藍色，澄澈可愛，一紫一金的異色瞳瞅著辛巴德，毫不客氣的挑來揀去，看得上眼的統統吞進肚子裡。

　　辛巴德一秒就猜出了這只鳥的身份，有點好笑，亞瑟為了填飽肚子也真是不怕累，硬生生調動魔王之力變成這副樣子。

　　他碰了碰鳥的頭毛，亞瑟還沒吃飽，懶得理他，埋頭啄食一塊香甜的麵包。商人的領隊一臉驚歎，也許是島上民風淳樸，這只鳥竟然不怎麼怕人的。

　　「讓他吃吧。」辛巴德寬容道，同時不著痕跡的側過身體，擋住商人的視線，「我們居住的地方，因為連年的捕殺，已經很少見到這種鳥了。」

　　「是啊。」商隊領隊應了一聲，伸長脖子也看不到那只鳥，有點失望的端正坐回去。

　　辛巴德不急著走了，不動聲色的觀察亞瑟，這時島民首領獻上了舞蹈，領舞的正是阿伊莎，她的臉色仍舊蒼白，手腕腳腕上綴滿銀色的鈴鐺，上衣很短，露出肚臍，腰身曼妙，吸引了在場大多數人的視線。

　　她有些不敢看向辛巴德的方向，就算她的父親拼命向她使眼色，也只是低頭沉默。好在音樂聲及時響起，讓她不再那麼羞憤尷尬，在場中舒展身體旋舞起來。

　　裸露的足踝泛著健康的蜜色，少女在一方紅毯上起舞，伴隨著急促的鈴聲和鼓點，她頭上原本長長垂下來的金紗繞身旋轉，金屬亮片不停反光。商人們都看得入了迷，舞蹈的技藝也許算不上頂尖，可是那種天然純真的風情卻令人神往，不少人都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