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天方夜譚（二十六）

　　晶棺之中，恬靜的睡著一雙戀人，山魯亞爾當場就認出，這正是壁畫之中描述的兩個神眷之子！

　　生前恩愛相伴，死後也能一起長眠，山魯亞爾被這熾烈的感情深深地感動了。

　　他神情嚴肅的凝視水晶棺裡的兩個人，示巴女王固然美麗如皎月一般，可是在她身邊長眠的所羅門王，卻完完全全壓下了她的光輝！

　　陽光織就王者的金髮，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蒼老，外表甚至仍然停留在盛年之時，從容闔起的眼簾遮住了史書中所描述的睿智雙瞳，他就這麼安詳的沉睡著，仿佛對世間的一切權勢富貴已經毫無眷戀。

　　不敢過分的打擾這對已死的戀人，山魯亞爾深呼吸，然後緩緩向後退去。

　　然而還沒等他退到祭台的範圍之外，水晶棺裡就有了動靜——

　　一隻蒼白纖瘦的手從晶棺中伸出，抓住了水晶棺的邊沿，因為過分用力，導致青筋暴起，硬生生讓這雙還算好看的手多了些猙獰的意味。在山魯亞爾幾乎可以稱得上恐懼的眼神中，宛如明月一般的女性緩緩坐起，極其美麗的容貌卻在離開水晶棺的一瞬間開始枯槁，只不過她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她的視線久久的落在還在長眠的王身上，溫柔多情而又憤恨滿腔，她伸出手，臉上露出了奇異的微笑。

　　「所羅門，你終究要與我埋葬在一起……」

　　突然，她看到了自己的手，乾瘦如同枯枝，佈滿層疊的皺紋。

　　下一個瞬間，淒厲的慘叫響徹整個空間。

　　「什麼聲音？」亞瑟抬起頭，這座地下建築極大，又有眾多錯落的回環，所以他耳邊聽到的聲音並不怎麼清晰，只是足夠尖銳，讓他微微皺眉。

　　神鷹立刻討好的蹭過來，拿羽翼掩住他的耳朵。

　　「算了，聲源離這裡的距離不近，應該暫時影響不到我們。」亞瑟轉而又繼續關注近在眼前的魔王遺體。

　　遺體呈現巨大烏鴉的樣子，死前好像遭遇了圍攻，就連死去的動作都是狂怒而不甘的，亞瑟幾次試圖合上魔王的眼簾，都以失敗告終。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撩開左邊的額髮，三重結構的所羅門徽記安寧的棲息在他眼底。

　　「我發誓，將會嚴懲叛逆者，你的犧牲絕不會白費……」頓了頓，亞瑟呼喚了魔王的名字，「瑪帕，闔上你不瞑的眼眸吧。」

　　第三十九魔王，以烏鴉形象誕生於世的瑪帕終於闔上了眼簾，他的靈魂已經在苦痛中煎熬了太久太久，現在終於得以解脫，遺體也隨即逸散成點點光塵，溫柔的在亞瑟身邊徘徊一會兒，悄然消散。

　　亞瑟接受了一小段記憶，兀自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起身，大概是由於蹲著的時間有點長，他起身的時候微微晃了一下，立刻就被神鷹用身體托住了。

　　亞瑟在那雙金眸中看到了明顯的擔憂，他索性就趴在神鷹身上，擼了一把柔軟的羽毛，「我沒事，再怎麼樣，也只是過去的事情罷了。」

　　「我只是有點遺憾，當初如果聽從瑪帕的話，相信巴爾姬絲確實是心懷黑暗的人，也許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第三十九魔王瑪帕，最引以自傲的能力是「讀心」，他最先讀出了巴爾姬絲心中的黑暗，然而有阿加雷斯的阻撓和所羅門王本來就有些倦怠的心態，他的諫言並沒有被聽取。

　　就算這樣，瑪帕仍然選擇為自己的王盡忠——他死戰到了最後。

　　魔王的力量轉嫁給亞瑟，亞瑟第一反應就是去讀讀神鷹的心，說實話，他對對方一點都不瞭解，就連神鷹的身份也只是他私自猜測而已，不過他覺得，讀心術對這只大鳥起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亞瑟唯讀到了一片空白。

　　早料到會如此，亞瑟沒有多生氣，他從神鷹身上起來，凝望著通道的盡頭。豔麗的壁畫越向那裡，記載的故事越是久遠，這條道路宛如一條往昔之路，當然，如果沒有那麼多歪曲修飾就更好了。

　　亞瑟淡淡的撇過一副所羅門王向女王措辭婉轉的求歡的壁畫，有些冷漠的別過眼去。

　　高傲的所羅門絕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巴爾姬絲反復查看自己的手，再怎麼看，那也是一雙屬於垂死老嫗的樹皮一樣的手，她又連忙去摸自己的臉，入手是鬆弛的皮膚和粗糙的觸感，她的手還停留在臉上，眼中流露出某種歇斯底里的情緒。

　　她變老了！她變醜了！她不美了！！！

　　她的計畫出了什麼差錯？！明明……明明她已經活到了現在！

　　「不對……」巴爾姬絲嗓音嘶啞的喃喃自語，「不該是這樣的，我的魔法不會失效，我不該……不該是這樣子的！」

　　就連看了壁畫而有些仰慕女王的山魯亞爾，都有些難以忍受女王瘋瘋癲癲的做派，他的視線不由得投向晶棺中仍然安眠著的所羅門王，內心不知為何，更加期待對方能夠醒來。

　　如果所羅門王醒來了，必然不會像示巴女王這樣莫名其妙。

　　儘管巴爾姬絲似乎陷入了狂亂，她對外界的視線依然非常敏感，察覺到山魯亞爾正在窺視她深愛到要帶進墳墓的人，頓時大怒，她把王的身體用力攬進自己懷中，企圖杜絕一切窺探的視線。然而她身為女性，又怎麼能遮擋得住一名青年，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巴爾姬絲越發憤怒，她抬起了手，口中念念有詞。

　　「無禮之人！我要將你從這世界上抹除！」

　　山魯亞爾大駭，慌亂的連連後退，卻終究敵不過巴爾姬絲的魔法，被無形的力量捉住提到了半空，痛苦的踢蹬著兩腿。

　　「王是我的！膽敢覬覦的人，我會……！！！」

　　一句狠話還沒有說完，巴爾姬絲就驚恐的發現，被她觸碰過的王的身體開始逐漸虛化，她腦海中拼命回想著各式各樣的魔法，但是王的身體消散的速度實在太快，巴爾姬絲苦心孤詣才謀奪來的遺體，就在短短的數十秒時間裡，徹底消散在世界上。

　　無跡可尋。

　　巴爾姬絲表情絕望，仿佛一瞬間失去了整個世界。

　　「為什麼……」她的神情極度崩潰，還保持著虛抱著什麼的動作，「為什麼就算死後，也不願意屬於我啊！」

　　憤怒的質問著，巴爾姬絲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山魯亞爾眼球突出，掙扎的力度開始越來越小，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通往祭台的另一個方向的道路傳來了動靜，巴爾姬絲一驚，下意識的放鬆了手上的力道，山魯亞爾摔落在地，痛苦的咳嗽著。

　　空曠的空間內回蕩著一聲又一聲的咳嗽，巴爾姬絲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一樣，坐在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水晶棺裡，迷惘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鎏金的羽毛根根蓬鬆，神鷹破天荒的沒有飛翔，而是在石板上慢慢踱著步，頭頂原本生有兩根翎羽，現在有一根少了一半，卻仍然神采奕奕地豎立著，不可一世的樣子。

　　巴爾姬絲其實不太想見到神鷹，她是叛徒，與神鷹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但是她又渴望在神鷹身上看到昔日王者隱約的影子。

　　神鷹是所羅門王養大的，這是所有重臣和魔王公認的事實，由所羅門王親自孵化教導的神鷹，同樣是偉大王者欽定的化身，神鷹即是所羅門，代表著所羅門的威嚴和力量。

　　這是她唯一能得到慰藉的地方了，巴爾姬絲怔怔的看著神俊的精靈之主，心中百感交集。突然，神鷹輕輕抬起了一邊的翅子，露出一個人來。

　　最多只能算是個少年而已，待看清對方璀璨的金髮，巴爾姬絲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她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難堪，女王的傲慢仍然在她身上存在著，於是她冷冷的笑了。

　　「沒想到你也會自欺欺人，不得不承認，還是相像的，你從哪裡找來了這孩子？」

　　神鷹一聲不吭，只是溫柔的用視線纏繞著亞瑟，尖喙就擱在亞瑟肩膀上，十足的親昵信賴。

　　亞瑟的注意力落在了年邁女性所處的水晶棺上，如果裡面只是躺了一個人，未免太過於浪費，巴爾姬絲甘願委身死後也相伴的存在，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

　　「所羅門王的遺體，原來是落入你手中了嗎……」儘管是問句，亞瑟卻使用了陳述的語氣。聽了他的話，神鷹立刻炸起羽毛，金眸注視著巴爾姬絲的時候幾乎沁了血！

　　他的王的遺體，竟然落入了這種女人手中！

　　這個叛徒，竟然還打擾了王死後的清淨！

　　炸起的羽毛被一隻手輕柔的捋順了，神鷹側過頭，亞瑟並沒有看他，然而眉眼沉靜，靜靜的注視著巴爾姬絲，像在看什麼可悲的笑話。

　　幸好。神鷹發自內心的慶倖，幸好王是聖人之子，靈魂不死不滅，肉身隕落，便會重新轉生，根本輪不到巴爾姬絲肖想，只有長久存在的他才能時時刻刻伴駕於王的身邊。

　　神鷹異乎尋常的溫順讓巴爾姬絲頗為在意，雖然是敵人，她仍然知道神鷹高傲忠貞，只會順從所選定的王者，現在卻……

　　沒等她把所有思緒捋順，那個少年已經微微含笑，他這麼一笑，紫眼睛裡閃動著些微亮光，讓巴爾姬絲清晰的將他與憂鬱的所羅門王區分開來。

　　所羅門從不會露出這種柔軟的表情。

　　柔軟的表情之後，亞瑟抬起了一隻手，火光在他掌心彙聚，阿蒙神的光輝溫柔的落在他所心儀的王者身上——

　　「巴爾姬絲，該清算你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