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一群好友身旁時，蔡五姐這才突然想起了，在新式女子的圈子裡，聽到的一個傳聞：

　據說宋大少的未婚妻，是龍合攤王禹的侄女，那女子深受傳統教育，與舊朝一樣十分奢侈、腐敗，令人不忿。

　她原先沒打聽，對方被指奢侈是做了什麽，因為蔡家的有錢程度，就是兩個龍合灘都比不上。

　對方花錢再大手大腳……還能越的過蔡家？

　可現在……難道是因為與宋家定下了婚約，所以這王小姐，才可以穿上那麽貴重的衣裙？

　這個時候，蔡五姐也不覺得，對方的衣裙太古老、落後了，反而覺得那是價值千金的好東西。

　“哦，那種衣裙啊？她所在的女校裡都傳出來了，每天一換她起碼有十幾件吧，怎麽，除了冰蠶絲那個，其他也都很珍貴嗎？”她好友還在一邊疑惑的問。

　當然珍貴啊？若是她能有一匹，早炫耀的全城都知道了！

　蔡五姐在心中呐喊，然而她轉頭又看了一眼對此一無所知的好友，竟然在某一個瞬間、有些羨慕起對方來

　人傻，也是一種幸福吧。

　蔡老爺子的壽宴，注定不會讓小輩上正席，於是這群小輩在與眾人一起為老爺子賀壽之後，就去了偏廳用餐。

　期間，宋家的人也過來了，為首的是個娃娃臉的少年宋知嚴，據說也是宋大帥的一個兒子，不過與宋大少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

　這娃娃臉少年看起來頗喜歡熱鬧，也不去正席上坐著，反倒是和幾個小有名氣的新式女子，姐姐妹妹聊的正歡。

　後來眾人也不知說到什麽，大概是談及了樂理，宋知嚴雙目一亮，立馬招呼身邊的人，將他車上那把古琴拿過來。

　古琴不是什麽稀罕物，現今也有不少工匠會做，但真正有來頭的古琴，就很能引起眾人興致了。

　不好看看可以，真正能講出這把琴歷史的……就很少了。

　畢竟在場的這些小輩，除去新式女子，就是蔡家兄弟邀來的軍校生。

　對國內千年前的歷史都不一定太熟悉，更不必說有關於古琴的內容了。

　“可惜，真正的文豪大師，都在正席那邊，否則不僅肯定有人能將這琴說的頭頭是道，說不定還有會彈的。”

　有個少年感歎，看起來對正席那邊的文豪大師，十分推崇。

　“哦？無人知道麽？”宋知嚴看了眾人一圈，有點失望。

　這琴是古玉坊收來的老東西，特意給他留著的，他原本還想，這琴一經拿出，必定早已人盡皆知，可以順帶提升下他的檔次。

　可他沒想到，在場的這些人，沒一個認得出的。

　就在這時，有位新式女子之中的小姐走出來，觀瞻了半天，才稍顯猶豫的說了一句，“這是鶴鳴琴吧？張一得的《寒山論》裡還描述過，鶴鳴琴尾呈亂羽狀，音色純粹如山間鶴鳴，我看這琴尾與古書上的描述，有些相似。”

　“正是鶴鳴琴，”宋知嚴頓時就笑了，“這位小姐好學識，不知可會彈奏一曲？”

　“這……我倒是不會的，”那小姐瞬間就尷尬了，她方才也是苦思冥想，才想到家中某位長輩說過的關於鶴鳴琴的話。

　但要她去彈奏，別是好好的鶴鳴之音，被她彈成鴨子叫？

　“宋少有所不知，我們新式學校中，教外文、教鋼琴，就是不教這些國內音樂的，”蔡三姐連忙出來圓了個場。

　她目光一閃，看了一眼躲在人群之後的蔡芳。

　由於家中兩個姨太太鬥得厲害，她與蔡芳的矛盾也比旁人更多幾分。

　這個時候豪不猶豫將她推出來，還能在宋少面前賣個好，“不過在場中，也有學過傳統教育的人，比如說我六妹，說不定就會呢？”

　“你家的六小姐是哪個？叫她出來試試。”宋知嚴的娃娃臉上，笑的更開心了，他雖然與大哥一樣，對新式女子比較欣賞，但他也不覺得傳統女子有什麽不好。

　他性格就是這樣，身為宋大帥的小兒子，不用被培養出來接手家業，從小就被寵的有點孩子氣。

　至少，他到了現在還沒有被整個社會風氣汙染，依然天真的覺得人人平等。

　不論新式女子，還是傳統女子，還不都是人，那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宋知嚴這邊為了一圈人，不喜歡湊熱鬧的，就各自在眾人身後找了個角落，吃一些水果點心。

　比如蔡芳等傳統女子，受到的教育也不許她們太過與外男接近，便坐在了一旁，小聲的聊天。

　於是宋知嚴含笑的少年人嗓音傳出時，蔡芳還是處於一種茫然狀態的。

　她遲疑的走上前，才知道宋家這位少爺，是要她試試，用古琴彈奏一曲，蔡芳整個人都愣住了，“怎麽找上我？我也不曾學過。”

　“什麽？六妹不是去的傳統女校，難道這些東西，老師都不教的嗎？那平時你們學得什麽？莫非只有國文不成？”蔡三姐語氣誇張的說道，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可置信。

　蔡芳點點頭，“國文博大精深，想要真正吃透，是很難的，除此之外，其實也有很多選修課的，只是沒有古琴。”

　但顯然無人聽她的，因為在新式女子眼中，國文就是一個籠統的歷史大綱，有什麽難學的？

　這肯定都是借口。

　“原來傳統女校，隻教那麽一點東西，難怪小時候組多成績不好的女子，都去上了傳統女校，這是為了我偷閑吧？”旁邊的幾個少女也跟著竊竊私語起來。

　“隻學國文可太輕松了，我們學校裡不僅天天要背英文單詞，還要去讀外文名著，隔一段時間還會有統考檢查，過的可十分辛苦……”

　“不過，這個時代的女子可以上學堂、填充自己，這個時候越累，學的越多，以後就能更好的掌控自己的命運。”

　“所以很多時候，我寧願累一點，也不想去傳統女校閑著啊……混日子總會讓人覺得心慌。”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將傳統女校批的一無是處，順帶還鄙視了一把傳統女子，認為她們懶惰、不思進取。

　“這琴的第七弦之前斷過一次，有點影響音質了。”就在眾人議論粉紛紛的時候，一道清泠的琴聲傳出，隨後就是一個脫離於話題之外的女聲響起。

　對方這句話說的十分確定，仿佛琴弦斷裂，是她親眼所見一般。

　“確實斷過一次，是古玉坊運輸途中不小心被利器隔斷的，後來那家老板找了一位製琴大師才修補好，表面上與原先根本看不出兩樣，你怎麽發現的？”

　另一邊的宋知嚴目光中含著微笑，能認出是什麽琴，學識是很厲害，可能判斷出琴弦斷過一次，就難能可貴了。

　很顯然，在眾人批評傳統女子不思進取的時候，宋知嚴和評論古琴的少女，心思都已放在了別的地方。

　“磨損度不一樣，你看其他的琴弦，經人彈弄上千年，光滑可鑒，最後一條卻……”少女話音未完，宋知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連連點頭。

　似乎見宋知嚴聽的認真，那少女目中也染上了一絲笑意，“不過，不論是否斷過，這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你要聽什麽曲子？”

　“你會彈？”宋知嚴這一次直接就是驚喜了，他倒也不是多麽癡迷古琴，就是覺得這東西很風雅。

　若是無人會彈奏，他花高價在古玉坊買下來就沒什麽意思了。

　此刻終於見到一個……似乎對這方面頗為精通的女子，宋二少頓時開心的說道，“什麽曲子都可以！”

　其實就算是對方真正彈出了什麽曲子，他也不一定聽得懂，可能聽個聲響兒，也不錯啊。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那個古代衣裙的少女，抱著琴坐在一旁。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目光中閃過一道追憶，指尖滑動在琴弦之上，便是一段悠揚的樂聲傳出。

　少女也沒經過什麽淨身，或是燃香之類的，就是那麽手指隨意的搭在了琴弦之上。

　可卻能讓完全不懂音樂的宋知嚴，都感覺到了一種優美，和一種奇異的高貴感。

　他目光落在彈琴少女的臉上，看著她微垂的眼睫長長的，有時微微顫動，就會令她原本就十分嬌豔的容貌，更加奪人心魄。

　在此之前，宋知嚴也看過不少鋼琴表演，但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彈古琴的樣子，會那麽美。

　或許，也得分什麽人、什麽心態、彈的又是什麽古琴。

　但不可否認，這幾年來的什麽傳統女子代表著落後思想的說法，讓宋知嚴第一次興起了反駁的心思。

　究竟什麽樣的落後，才能將一把……普通人彈一下都是刺耳噪音的古琴……彈出這麽優美動聽的曲子？

　只要一想，就知道其中必定有大專注，非是下過不少苦功夫，才能將技藝練到這種程度了。

　這豈是在學校裡那些，跟著洋人背英點文、誦點外國書籍的人，能比較得了？

　出了壽宴，一群小輩之中的神色都有點古怪，尤其是一眾少女，臉上都帶著一抹懨懨。

　宋知嚴見家中的車子開過來，他想了下，還是回頭將古琴塞給阿蓉，小脾氣有點霸道，塞完就走，“這琴，你若是喜歡，就不妨收下，我聽過一曲已盡興。”

　也沒等對方有所反應，宋知嚴快步上了車後座，一開車門就嚇了一跳。

　只見從來進了軍營就不見人影的大哥，這一次不僅出現在前來接他的車裡，還一臉神色深沉的看向自己。

　？？？大哥你那是什麽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