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砰砰——”
“砰砰砰!”
傅嘉睜開眼,眼前的黑暗讓他窒息。
他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響的是他房門,而敲門的只可能是陳嫂:“你要睡多久?上學要遲到了。”
陳嫂的聲音被房門阻隔,悶悶的不是很清晰。傅嘉打開門,陳嫂推著清潔車站在門外。她的面相不好,眉眼往下耷拉,就算笑的時候也帶著愁苦。
看著她,傅嘉常常會想起自己的母親。
他討厭這種面相背後代表的命運。
陳嫂戴好了乳膠手套,說明一天的工作開始了:“你起床了?幫我去工具房取一下海綿刷,我忘帶出來了。”
傅嘉點點頭,走向工具房。它在一整排傭人房中位置最偏,面積最小,也是整棟別墅中唯一一個沒有窗戶的黑房間。
取走海綿刷時,傅嘉的眼睛掃過架子上大小不一的工具刀,最後取下了頭部最尖最小的一把,揣進兜裡。
把海綿刷給陳嫂時,她叮囑了一句:“你今天上學從後門走,不要路過客廳。”
“怎麼了?”
陳嫂放低了聲音:“大早上楓楓吐了,先生和太太急得要命,醫生來來去去的,你不要打擾。”
她說得隱晦,但傅嘉知道是什麼意思:這個家的小兒子不舒服,男女主人都不開心,你就不要湊上去礙他們的眼了。
傅嘉點點頭,心裡一點起伏都沒有。
陳嫂說的楓楓,是他血緣上同父異母的弟弟林楓尋。林楓尋自小體弱多病,從沒離開過家,上學都是將家庭教師請到家裡來。
他和傅嘉的差別像黑與白一樣大,除了長相——他們長得很像,一看就是兄弟。
傅嘉在學校附近的巷子裡買了包子和豆漿。包子油膩,肉餡酸鹹,豆漿沒有味道,稀得跟水一樣。但是傅嘉都津津有味地吃光了。
一進教室,傅嘉就感到有一道視線粘在他背上。那個人坐在角落,叫劉成,是班上成績最差也最不聽話的學生。傅嘉可以肯定他不會高考,也不會把這個高中念完,現在待在這裡,僅僅是為了將來能說一句“我讀過高中”。
他的愛好是收保護費。“保護物件”的選擇條件很簡單,獨來獨往或是性格孤僻,傅嘉二者占全了。
傅嘉挺直了背,在口袋裡摸到了某樣東西後,回頭直視劉成。
劉成愣了愣,被冒犯的憤怒湧上心頭。
他走向傅嘉,在他的桌子腳上狠狠踹了一下。
“看什麼,錢準備好了?”
“第一節課下課,我們在教學樓後面見。”傅嘉盯著他說。
劉成覺得他的眼神奇怪,不但沒有害怕,還有一種勝券在握的冷靜。但他不認為傅嘉敢反抗他,於是咧嘴笑了:“算你識相。”
一節課很快結束,傅嘉和劉成前後腳出了教室。
教學樓的背後是一片小樹林,樹木繁茂,但規劃得不好,被教學樓遮擋,籠罩在陰影當中。這是像劉成這樣的人最喜歡的地方,打人或罵人都很隱蔽。
劉成掏出一根煙來抽,從點火到吞吐煙圈,動作流暢:“給錢啊,站著不動能生錢?”
傅嘉背靠著樹幹,向他伸出了手。
劉成被煙霧熏得眯起了眼,但也能看得清他手裡不是紅色的鈔票,而是一把小小的工具刀。
他抬起手,一巴掌將傅嘉的腦袋打偏了:“你耍我?”
傅嘉好像沒有痛覺一樣,把脖子挺直:“我沒有錢,你做夢也別想從我這裡拿到錢。”
劉成覺得這很荒謬。是他聽錯了嗎,傅嘉怎麼敢這樣跟他說話?他握緊拳頭,作勢要打:“你想死嗎?”
傅嘉把小刀的的外殼扯開,扔到地下,用刀鋒抵在自己的脖頸處,說:“你不怕老師,怕不怕員警?我現在用這個把自己的脖子劃傷,然後報警,你猜員警會不會把你抓起來?”
劉成大罵了一句髒話,把燃著的煙吐到地上:“你以為老子是初中生嗎,能被你這麼兩句話唬住?”他一步跨上來,搶傅嘉手上的刀。
傅嘉鬆開手,任他把刀拿走。
劉成氣得腦袋冒煙,好似受了天大的屈辱,邊往外罵髒話,邊抬起腳來,踹在傅嘉的肚子上。
他使了十二分的力氣,傅嘉在樹上撐了撐,還是倒退好幾步,跌倒在地上。
劉成又補了一腳。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們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幾個老師急匆匆跑過來,遠遠看到劉成手上的刀具,大聲制止:
“你們在做什麼,快放下刀子!”
傅嘉虛弱地靠著牆,裝出驚恐的表情。
老師們跑過來, 一把制住劉成拿刀的那只手。劉成下意識掙了掙老師的手,自然是沒能掙開。他看向傅嘉,沒錯過他眼底快要溜走的一絲笑意。
沒什麼好爭執的,雖然劉成一直辯解,但老師們怎麼會相信他說的話?他可是出了名的壞學生,更何況他們親眼見到劉成踹人。
老師們把劉成帶走了,留下一個男老師安慰傅嘉。
他拍拍傅嘉的背,心有餘悸地說:“還好有同學及時告發,學校嚴禁攜帶刀具,他怎麼敢做這種事?”十六中的風氣雖然散漫混亂,但也害怕流血事件。
傅嘉點點頭,能不及時嗎?他給那個同學買了二十塊錢的零食,讓他把握好時機,一秒鐘不能早,一秒鐘也不能晚。
傅嘉說:“謝謝老師,我已經不害怕了,現在就回去上課。”
老師欣慰地笑了:“你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好好教訓劉成。”
老師一路將傅嘉送進了教室,傅嘉乖乖坐在座位上,翻開課本做出一副好學生的樣子。等老師走遠了,他猛地合上書,一路跑下樓,回到了教學樓背後的小樹林。
劉成吐掉的那半截煙還在那裡。
傅嘉把煙撿起來,收在口袋裡,去校內的商店買了一把打火機。上課鈴響了,他沒有回教室,而是去了洗手間。
他拿出煙,用袖子包著煙嘴處細細擦拭,然後塞進了自己嘴裡。
他盡可能模仿劉成的動作,但還是很笨拙。當他好不容易把煙點燃,吸入第一口時,火辣辣的感覺侵蝕著他的肺,他拼命忍住沒有咳嗽。
這是他的戰利品。
下晚自習後,傅嘉回到林家別墅,敏銳地察覺到大宅裡有哪裡不尋常。
陳嫂說:“太太的侄子來了。”
傅嘉愣了愣:“哪個侄子?”
陳嫂古怪地看他一眼:“能有哪個侄子?”
傅嘉抿了抿唇。
陳嫂看著他,像是看穿了什麼,那雙下垂的眼睛裡帶著類似悲憫的東西:“他和楓楓在院子裡。”
傅嘉應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有時候會喜歡自己的房間。
房間是傭人房,採光極差,通風極差,一到梅雨季節被子就潮濕得能擠出水來。但是如果找對了角度,就能從一個縫中間看到林家別墅的庭院。
庭院亮著燈。林楓尋背對著傅嘉坐在輪椅上,一個少年站在他旁邊。林楓尋仰頭說了什麼,少年就半蹲下去,幫他緊了緊蓋在身上的毛毯。
林楓尋養的金毛犬多多叼著球向主人靠近,不停地圍著少年打轉。
少年揉了揉多多的腦袋,隨著它跳躍的動作,轉向了傅嘉這一邊。
他垂著眼,面容俊朗。
傅嘉貪婪地盯著他看,好像眼神熾熱到一定程度,就等同於擁有這個人。
林楓尋側過臉,嘴唇開合,叫了一聲什麼。
傅嘉看了快十年,能輕易地讀懂他的嘴型——
“齊安哥。”
傅嘉跟著做了相同的口型。
他的心裡開著一個洞,漆黑的大洞拉扯著他,他就快要掉到底部了,就差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