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比起頭皮發麻的魏立夏,見多識廣的蘇女士幷沒有因爲眼前的景象而大驚小怪, 只是驚訝多少有一點的。
她家兒子翻過年去就要三十歲了,這些年一直心如止水,她差點以爲他要出家當和尚了,怎麼看都是一副孤獨終老的命。
正常男孩子青春期的時候,就該對女孩子有些幻想了,而她兒子青春期的時候……在國外治療抑鬱癥。
蘇靖臨雖然心狠冷血,卻也沒到對孩子真的一點愛都沒有的程度,更別說她心裏清楚,顧宜修之所以會這樣,和小時候那件事還是很有關係的。
後來顧宜修病好得差不多了,卻依舊不是熱衷於交際的人,哪怕是在創業期間,能不親自去談的生意,他是不會去的,這些蘇靖臨很都清楚。
然而,她還是很爲顧宜修感到驕傲。
看看蘇家的這一代,三個男孩子蘇柏青、蘇柏蘭、蘇柏梓,一個個都是爛泥扶不上墻,比起她的兒子來,要差得太遠太遠了,和他們的父親一個德性。早年蘇靖臨離家, 她爸爸在她的三個兄弟身上花了多少心力?結果也不過是這樣。
她的兒子哪怕因爲生病的緣故耽誤了一些時光, 仍然優秀到他們無論如何也趕不上。
看,他才這麼年輕,就能夠自己掙下一份家業,蘇家那幾個,還都只能靠著蘇家醉生夢死呢。
蘇靖臨的心裏,是想把蘇家給顧宜修的,哪怕他姓顧不姓蘇。畢竟以後,蘇家那三個,可是完全撐不起來的,所以她才想促成蔣盛玫和顧宜修的婚事。
蔣盛玫是蔣家這一代的獨生女,巧的是她還真對顧宜修有點意思,哪怕這個意思僅限於覺得他長得好看,反正也是要聯姻,選個長得好看的才不虧的水平,這個圈子裏也有天真的人,蔣盛玫幷不屬於此列。婚後顧宜修即便是想自己住也沒關係,幷沒有誰會說什麼。她親自見過蔣盛玫幾次,這個女孩兒不是那種被養在溫室裏的嬌花,她很聰明而且通透,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幷不是腦子一熱只會追求愛情的小姑娘。
蘇靖臨想,她這個兒子全然清心寡欲的模樣,哪怕是一場形式上的婚姻,能有利於公司,還有利於他,她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現在問題出現了,她那個清心寡欲似乎要單身一輩子的兒子,忽然戀愛了。
蘇靖臨和魏立夏都沒出聲,魏立夏急得都差要爬到對面陽臺去了,偏偏那倆還毫不知情地吻得難捨難分。
等到許嘉容推開他的時候,他輕笑了一聲說:“蘋果派的味道很好。”
魏立夏一聽,等意識到是什麼意思時,臉都快燒著了,他想著現在是不是應該退回房子裏去啊,否則等老大轉過身發現他們,萬一惱羞成怒怎麼辦?
說句實話,這低啞的聲音和這仿佛帶著小勾子似的調戲話,讓蘇靖臨都懷疑眼前這個是不是他兒子了。
一開始是驚訝,現在是……真有點震驚了。
“顧宜修。”她抱著手臂叫。
一聽這聲音,許嘉容驚得直接跳了起來,一半是嚇的一半是羞的,因爲太慌忙,差點自己絆到自己的腳,踉蹌著被顧宜修摟在了懷裏。
“小心些。”他鎮定地說。
“她、她、他們——”許嘉容覺得自己舌頭都快打結了。
顧宜修似乎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在她唇邊親了一下,才擡起頭來,“媽,你來了。”
許嘉容:“…………………………………………”
她是不是第一個,被男朋友坑得這麼慘的女人。
蘇靖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家兒子,她已經很久沒見他了,除了每年過年他定時出現一下,回來看一下她和他外公,基本上常年不知道隱居在國內哪個角落。
作爲一個宅男,還是一個很有錢的宅男,要找到他是很難的,因爲他基本上不出門,你想找到他太不容易了。
顧宜修就是這樣一個,嗯,很難找到的人。
“不接我電話,嗯?”
顧宜修面色淡定,“知道你要說什麼,因爲不會答應,就索性不接了。”
蘇靖臨瞇了瞇眼睛,“我本來就是要找你面談的。”
“不用談了,你也看到了,我有女朋友了。”
蘇靖臨的目光落在了許嘉容的身上,許嘉容正心中一緊,顧宜修就擋在了她面前,“媽,你該知道我們不是那種你能管我生活的母子關係。”他從頭到尾都顯得很從容,“而且,我不是你,請不要把你的不幸套在我的身上,我會很幸福的。”
這話一出口,不僅是許嘉容一怔,連魏立夏都楞住了,老大這話什麼意思?
蘇靖臨臉上淡淡的微笑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目光深深,看著這個早已經長大而且脫離她掌控——不,應該說是從沒有讓她掌控過的兒子。
他實在是太聰明,看人也通透。
這份通透,大概是源自他的父親顧颯。
顧颯就是個很通透的人,他仿佛永遠站在風裏,用那雙看透世情的目光凝視這個世界。
不比她的世故、圓滑、尖銳、冷漠。
因爲通透,他總是寬容的。
蘇靖臨現在身價不菲,旁人看她能力卓絕優異聰慧,就覺得顧宜修這個同樣聰明優秀的兒子像她。其實蘇靖臨很清楚,顧宜修長得像她,性格頭腦方面,卻更像顧颯。
顧颯其實比她聰明,否則蘇靖臨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愛上他?
只是他有一顆藝術家的心,太軟也太柔和,他不愛這些世俗的東西,寧願流浪也不會將他的聰明用在汲取財富又或者博取權勢方面。
蘇靖臨曾經嫁給過愛情,所以,她很清楚那種幸福。
卻也明白這種幸福一旦破碎,會帶來多大的痛苦。
反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擁有,那其實是一種福氣。
如果她和蔣盛玫一樣,乖乖找個人聯姻嫁了,無關愛情,或許活得更加瀟灑恣意一些吧?
顧宜修的意思很清楚,他和她不一樣,他不會落到那樣的結局。
蘇靖臨看著顧宜修,冷冷說,“怎麼,難道你還相信愛情天長地久這種鬼話嗎?”
顧宜修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她。
“我知道,你和爸爸爲了遷就對方犧牲了很多。”顧宜修的口吻緩和下來,“這是爲愛情做出的妥協,我和嘉容……同你們是不一樣的。”
許嘉容站在他的身旁,擡頭看向他。
她不知道顧宜修的父母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照現在這麼看,估計是不大愉快的。
“我和她——”顧宜修表情變得很溫柔,連語氣都柔軟了許多,“不需要去互相遷就對方的,因爲沒有什麼好遷就的,我進入她的生活,她不會覺得難受,她進入我的生活,也能夠十分自然。有時候,我也很感慨居然能夠碰見這樣一個人……只需要在一起,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蘇靖臨皺起了眉,她看著顧宜修沒有說話。
“你和爸爸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愛得再濃烈,也確實需要付出太多。我們不是,我們甚至不需要付出什麼,就能獲取很多,”他微微笑著,“你們是相悖的兩極卻互相吸引,我和嘉容,從一開始就是相合的。”
所以他說,是不一樣的。
“愛情有沒有天長地久我不知道,”顧宜修誠實地說,“不過我和她在一起,感到很快樂,哪怕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只是在同一個空間裏,都覺得很舒適。”
許嘉容聽著,嘴角忍不住彎起來。
顧宜修說的其實幷沒有那麼好聽,比不上那些情話甜蜜,然而許嘉容很清楚,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很短,不過有點顧宜修說得很對。
在這場愛情裏,他們獲得的,要比付出的更多。
這就足夠了。
魏立夏看看那邊又看看這邊,覺得這畫面怎麼看怎麼古怪啊親!能不能不要隔著陽臺說話!
“呃,老大,蘇總,不如我們好好坐下來談?”
許嘉容這才意識到這尷尬的情況,低聲說,“你先回去吧。”
畢竟他們母子要談的話,她插在中間可不大好。
“把這蘋果派帶回去。”
顧宜修回到自己家的時候,魏立夏已經狗腿地泡好了茶,等顧宜修將蘋果派的碟子放下來,他就眼疾手快地去抓,被顧宜修一巴掌拍掉了爪子。
“喂,老大,吃一塊又不會怎麼樣!嫂子給你做了那麼多呢。”
沒錯,是很多,除了這一碟子之外,許嘉容將其餘的一個個在硬牛皮紙盒子裏包好,這天氣放上幾天沒有太大問題。
蘇靖臨見狀,在坐下來的時候非常優雅地拿了一塊。
她的兒子到底沒好意思將她的手也打掉。
當然,對於自家兒子女朋友“親手”做的點心,蘇靖臨幷沒有抱有很高的期待,雖然說之前那香氣確實十分濃郁誘人,但即便是在極其昂貴的法式甜點店裏,也很難找到符合她挑剔口味的甜點。
一口咬下去,那酸甜的味道瞬間刺激了味蕾,酸而不澀,甜而不膩,偏偏口感這樣醇厚細膩,又帶著恰到好處的清爽果香。餡兒料這樣出色,連酥皮都酥香可口,就更加難得。酥皮與果餡兒在口中融和,再沒有比這更美味的派了。
哪怕它的外表沒有那麼漂亮,也不像是擺在店裏的甜點那樣裝飾繁多,但這樣簡單的甜點,竟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水果派。
蘇靖臨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顧宜修趕緊將剩下的都收起來,茶幾上的這一碟就當是“獻祭”了。
在魏立夏怨念的眼神中,他準許他拿了一塊,於是,明明是回來談話的,三個人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集體進攻那盤蘋果派,等到盤子上空空如也,蘇靖臨來醒悟過來——等一下,她不是來吃東西的啊!
“……我勉強承認,你那位女朋友,確實算得上有優點。”蘇靖臨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嚨說,心中卻在驚奇吃了這麼多,居然還沒膩,要知道,她的胃口本來就小,雖然喜歡吃甜食,但平時吃一小塊蛋糕也是很快就膩了的。
顧宜修輕哼了一聲,“她的優點可不僅僅是這個。”
魏立夏在一旁酸溜溜地說,“那是,老大每天都去嫂子那裏蹭吃蹭喝,嫂子做的飯菜也是一絕啊。”
想起上次留下吃飯爲了讓他少吃點居然提前塞飽他,老大實在是陰險得很。
蘇靖臨皺起眉,她一直都很不擅長廚藝,從小到大一直靠著家裏的阿姨做飯。畢竟她這樣的出身,是不可能學這個的。和顧颯在一起的期間,也是顧颯下廚,只不過他的手藝也很一般就是了。
沒想到顧宜修找的這個女朋友,偏偏有這樣的優點。
“顧宜修,你需要冷靜地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她還是說,“你放心,我給你找的這個聯姻人選絕不是那些即便聯姻還夢想擁有愛情的天真女孩,蔣盛玫是我見過的這個圈子裏最聰明豁達的女孩子。你只要和她結婚,不僅能夠得到極大的資金支持——你可以拿來注資你的那幾家小公司,我不介意,而且能夠獲得蔣家的人脈以及蘇家的一部分股份。即便是婚後你還是想自己住都可以,只需要定期和蔣盛玫一起露個面就行。”
顧宜修耐心聽她講完了,淡淡給了三個字,“我拒絕。”
“以後再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蘇靖臨皺眉說,“要碰上蔣盛玫這樣的人不容易,老爺子肯拿出股份來也很難再有。”
顧宜修看向她,“我不要蘇家的股份。”
蘇靖臨凝神看他,“爲什麼?”
“我覺得現在賺的錢已經足夠了。”顧宜修微笑著說,“媽,我不是你,我沒有你那麼大的野心。”
他也是個很知足的人。
所以,他會在打下那份基業之後又退出,將公司交給戰衍打理。
顧宜修不是個會虧待自己的人,他只是在有了足夠的保障之後,就會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或許他的骨子裏和顧颯還是很相似,顧颯在全世界流浪,即便是在他的畫沒有那麼值錢的時候,他在一個地方賣畫稍稍賺了一些錢,就會很知足地繼續他流浪的夢想。
他從沒有貪心過,也沒有留在一個地方寄希望於獲取更多的錢財。
曾經在法國顧颯碰到過一個很欣賞他的畫廊老闆,當時那位老闆要求他留在法國五年,他將會幫著顧颯舉辦畫展積攢名氣,願意將顧颯捧成畫壇新星,這樣他的畫將會賣出比之前貴不知道多少倍的價格來。
可是顧颯拒絕了。
他滿足於旅行帶給他的快樂,唯有見過不同的風景,碰見不同的人,不管美或醜,驚艶或平凡,那些都是他作畫的靈感。
那是他想要的生活,幷不需要太富足,只需剛剛好就足夠了。
顧宜修也是這樣。
剛剛好就足夠了,他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已經很好。
不愁吃喝想買什麼都能夠買得起,他可以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過這樣安逸又平凡的生活。
他的夢想從來不是當一個大老闆擁有一家大公司。
雖然現在還需要編寫一些程序,公司還離不開他來打地基。
但其實,他只想做個玩具設計師。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有了許嘉容。
或許原本生活還有些平淡乏味,現在卻不會了。
這樣安穩又有許嘉容塗抹的色彩的日子,已經是他想要的全部。
蘇靖臨站了起來,“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當然不會後悔。”顧宜修輕笑著說,“對了,不管是哪位表哥還是表弟和蔣盛玫結婚的話,我有空會帶著嘉容一起去參加婚禮的,這點面子我還是會給。”
否則背地裏說閑話的肯定很多。
即便新聞沒有寫清楚新郎是誰,但是圈子裏大概都猜得到蘇靖臨的心思。
最後新郎不是顧宜修,他還沒有出席婚禮的話,蘇靖臨的面子上肯定不會太好看。
蘇靖臨看著面前比她還要高出大半個頭的兒子,從很久以前,她就無法掌控他了。可氣的是誰都不覺得顧宜修是個叛逆的兒子,明明他看著脾氣溫和幷不桀驁,可誰又知道他骨子裏從沒有恭順聽話這種東西。
他的叛逆不是反抗,而是自我。
顧宜修這個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他決定的事,絕無更改的可能。
他是個無比自我的人,任誰也不能讓他“聽話”。
至少她這個母親不行。
所以,最終蘇靖臨什麼都沒說,只是小坐了一會兒,一個人就那麼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麼強大又淩厲的女強人,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卻隱隱有些孤獨的模樣。
魏立夏看看她又看看老大,嘆了口氣,“既然沒什麼事了,那我就先回公司了。”
顧宜修送他出門去,看了一眼悠然喝著茶的蘇靖臨,轉身回了房間。
若是許嘉容在這裏,看到蘇靖臨的話或許會想起她曾經見過的獨自站在陽臺上的顧宜修,擡頭看著天空的模樣,也是一樣的孤獨,偏又不允許旁人去打破這種寧靜的孤獨。
她什麼時候走的連顧宜修都不知道,即便是早就知道她過來也不會有什麼用,顧宜修仍然覺得了卻了一樁心事,一下子輕鬆不少。
到了傍晚的時候,顧宜修想著在晚飯前再拿一個派先墊墊肚子。
然後,他打開了午後放那些剩下的派的櫃子。
櫃子裏空空如也。
他終於知道他媽爲什麼坐在沙發上老半天不走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