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
三月,今年會試放榜日,京城貢院前人頭攢動,議論紛紛,紅榜上張貼著的是會試取中者的名單,按名次排列,入了圍的滿臉喜氣,名落孫山的扼腕歎息。
圍觀之人越來越多,人群中突然爆發一聲大吼:「這個徐樹聲怎麼可能是貢士第七!這不公平!」
緊接著便有人跟著附和、質疑,又有人嚎啕大哭喊著:「為什麼沒有我!我怎麼可能沒上榜!老天無眼啊!」
一片混亂。
康熙收到貢院門前考生暴/動與放榜官員大打出手砸壞了貢院大門的折子時才剛起床,看過折子之後臉色鐵青,當即就傳了主考官徐乾學和湯斌及另倆禮部官員前來問話。
徐乾學雖然調任了刑部尚書,但他是會試主考官且沙穆哈被革職後他依舊監管禮部事,所以現下出了事第一個自然也還是找上了他,至於湯斌,原本也已經是從一品的尚書銜,後因為跟張英走得近受他的事情牽連也被康熙找由頭降了兩級,之後頂了張英的差事做了這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於是這一回的會試總裁,他只是個副手,當然真要追求起責任來,他也同樣推脫不掉。
康熙怒火正熾,手裡的折子敲在桌案上啪啪作響,罵道:「你們四個人!加上整個禮部上下竟還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你們都是怎麼給朕辦差的!朕養你們這些人有什麼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徐乾學幾個連聲求康熙息怒,心裡卻俱是驚疑不定,事情在來的路上他們都已經聽人說了,只是為何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康熙眼風掃到徐乾學身上,質問:「這個被眾人詬病沒有真才實學卻成了貢士第七的徐樹聲據說是你的同族子侄?可有此事?」
康熙的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質疑,徐乾學聽得身子不由得一顫,隨即爭辯道:「皇上明鑒啊!這事臣全然不知情啊!臣真的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啊!」
康熙冷哂:「知不知情朕自會叫人去查,你不用與朕說。」
徐乾學與湯斌四個被攆了回去,又因為徐乾學這廝如今是刑部尚書,這事便沒有讓刑部插手,康熙一道聖旨下去,就命了吏部與都察院一併徹查。
下頭回報的速度也很快,不出三日就有了結果,說是徐尚書的同族子侄的考卷與人調換了,本該榜上有名的那個名落孫山,而胸無點墨的那個卻成了貢士第七名。
只是一場會試除了主考官四個,還有負責彌封、謄錄、校對、閱卷、填榜的同考官二十餘人,這麼多人經手,這卷子到底是何人給換的,卻是不好說了。
嫌疑最大的徐乾學咬死不承認是自己所為,其餘三個包括湯斌在內更是大喊冤枉,而一眾同考官也紛紛表示願以死明志表清白,案子陷入僵局康熙頭疼不已,卻民間考生翹首以盼,無數雙眼睛盯著等著朝廷給他們一個滿意的評判結果。
而康熙這回也發了狠,二十幾個官員包括尚書在內一塊下了獄留待候審,似乎是決心不把案子查清楚便不罷休了。
胤祉看著一夜之間變得冷冷清清的禮部衙門,跌坐在了椅子裡半響說不出句話來,負責典考會試的官員絕大部分出自禮部,這一下全部入了獄,就不說最後能不能查出到底是誰做的,這瀆職的罪名是跑不掉了,降級革職也是肯定的了,禮部必然是要來一次大洗牌,而他才在禮部經營起來的人脈,也包括徐乾學那裡,就這麼生生垮了。
胤禛在門外站了片刻,最後還是走上了前去,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道:「三哥,算了……」
胤祉苦笑著抬起頭看他:「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胤禛搖頭:「我不知道。」
事情發生得這樣湊巧,要胤祉說服自己與太子爺無關,他沒有那個自欺欺人的本事。
胤礽推開窗,順手折了枝露台上迎著雪綻開的迎春花,輕笑了笑,雖然沒有親眼見著,他已經可以想像他汗阿瑪震怒的表情了。
身後施世范小聲道:「爺,湯達人也被捲了進去,怕又要降職了吧。」
胤礽輕歎了歎氣:「降職而已,也不是大事,總歸皇上最懷疑的那個也是徐乾學,被調了卷子的是他的侄子,不辦他辦誰?」
清明祭祀典禮過後康熙帶著後宮眾和一眾皇子也搬去了暢春園,再有十餘日就是萬壽,今年的萬壽慶典便定了在暢春園舉行。
康熙到的那天胤礽一早就穿戴整齊了去園外迎駕,早晨灰濛濛的天還飄著小雪,明明是晚春,卻突然眼見著的一天一天地冷了下去,連著下了幾天的雪也沒有停的趨勢。
康熙見跪在地上的胤礽抿著唇低垂著頭臉色似有些不大好,想到也晾了他這麼多天了也夠了,一時又心軟了,特地推開了車門衝他招手:「太子你上來。」
胤礽猶豫了一下這才起身上了車去,車隊重新啟程進了園子裡去。
「冷嗎?」
康熙一面問一面塞了個暖手爐進胤礽手裡,胤礽搖了搖頭,道:「勞汗阿瑪關心了,兒臣不冷。」
「病好了沒?」
「好多了。」
「前兩日朕讓你大哥來看你,他說你在這邊除了養病就是唸書,朕很欣慰。」
呵……胤礽心下想著難不成他一會兒還要去跟胤禔道個謝,因為他沒有去告自己一狀?
「兒臣應當做的,兒臣如今病了,也不能幫著汗阿瑪分憂,還望汗阿瑪別怪兒臣才是。」
康熙聞言微皺了皺眉,胤礽生疏的語氣讓他心裡有些不悅,到底也還是沒說什麼,只道:「無妨,等你病都好了再說。」
康熙住的地方在春暉堂,胤礽跟著去請過安又陪著康熙用過膳,徵得他同意之後將小十五抱去了自己那裡玩。
胤禨已經有半歲大了,卻是第一次出宮門,天氣雖然冷卻顯得很興奮,頭上戴著個歪了的虎皮帽子,團著身子窩在胤礽手裡,一雙眼珠子吱溜轉著好奇地四處張望,時不時地拍拍手,又時不時地抓著胤礽的脖子把口水往他臉上蹭。
胤礽也很高興抱著他繞過迴廊一路往瑞景軒回去,凌嬤嬤快步跟在後面,幾次提議:「爺,還是讓奴才來抱吧?」
「無妨,他就只要我抱嬤嬤沒看到麼?」胤礽說著也笑嘻嘻地在胤禨臉上親了一口,卻是突然頓住了腳步,目光停在了走廊盡頭處,身子縮在厚重的斗篷裡,靠在廊柱邊上的十一阿哥胤息身上。
胤礽對這個十一弟前輩子就沒多少印象,只記得是個病秧子十來歲大就病殤了,也就從來沒放在心上過,不過這乍一看到他一人站在這裡卻還是有些驚訝的,於是吩咐何玉柱:「過去問問,十一弟怎麼一人在這裡,身邊的奴才都去哪裡了?」
何玉柱應下就要上前,胤息卻也看到了他一咬嘴唇也不上來請安轉身便跑了,何玉柱詫異地轉頭看胤礽,胤礽搖了搖頭,沒規沒距,於是便算了,又問何玉柱:「爺方才看到似乎九爺也在,他的病好了?」
「奴才聽人說應當是好得差不多了,除了一隻耳朵不能使了其他都好了,九爺身體底子好,這沒幾日的就全好了。」
胤礽撇了撇嘴,便將這事拋到了腦後去,抱著胤禨轉個彎進了瑞景軒去。
胤禔上門的時候胤礽正抱著胤禨在用糕點逗他,胤禔在門邊看了一陣,忍不住酸道:「你對這個小弟弟還當真是好。」
胤礽頭也沒回,理所當然地道:「他跟你們不一樣,至少現在還不知道什麼叫算計和陰私,在他理解這些東西前我先讓他心甘情願地認定我這個哥哥就夠了。」
胤禔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也順手捻了塊糕點在胤禨眼前晃著逗弄他,笑著道:「你這麼做是為了彌補遺憾?覺得前輩子一個真心相待的兄弟都沒有很失敗?」
胤礽嘲道:「你比爺又能好到哪裡去?說到底也不過都是利用和被利用而已。」
胤禔沒有再說話,見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就又餵了塊糕點到胤礽嘴邊,胤礽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嚼了兩下覺得味道不錯又多咬了一口,差點就咬到了胤禔的手指。
胤禔失笑:「你倒是挺喜歡這種薄荷涼糕的?」
「御膳房新研製出來的糕點,這個味道挺特別的,還不錯。」
胤禔點了點頭,又坐了一會兒,與胤礽閒聊了片刻起身告辭回了自己住處去。
書房的桌上壓著封信,方順低聲稟報,說是明珠方才才派人送來的,兩江總督傅臘塔的來信。
「明珠大人派人來問這事要不要上奏還請爺先過目。」
胤禔聽罷點了頭,將信封拆了快速瀏覽了一遍,隨即便蹙起了眉,信上說的是去年江南鄉試,徐乾學兄弟有縱容下屬私圈鄉試名單之嫌,證據他已經收集到了手,特寫信來請示是否需要上奏彈劾。
私圈鄉試名單?胤禔暗想著如果這事上奏到皇上面前去,這會試舞弊私換考卷之事就算不是徐乾學做的有了這前科也算是坐實了他的罪名了,怕是皇上也不會再聽他的狡辯,他是倒台倒定了,背上這樣的罪名,少說得流放皇上若是發起狠來掉腦袋也未必沒可能……而若是沒有這一樁,一直查不出到底做下事情的是誰,為了平民憤雖然同樣會撤職,倒似乎情況會好上許多了。
「去與送信的人說,這事皇上已經焦頭爛額了,就不要在這個時候再去給他老人家添麻煩了,也省得他老人家以為我們火上澆油趁機興風作浪落井下石。」
方順應下退了出去,胤禔輕吁了了口氣,而後又輕勾起了嘴角,徐乾學徹底敗了就沒意思了,有他的勢力在,一來康熙可以多分些注意力從他和明珠身上出去,二來人多才熱鬧也更好渾水摸魚不是?
刑部大牢。
身為刑部尚書卻下了刑部的大牢,徐乾學絕對算得上是十足的倒霉的一個,不過他確實有些憤憤不平,至少貢院會試,皇上眼皮子底下,他還沒膽大包天到去做調換考卷的事情,只是眼下的情況,康熙顯然是不信他的,倘若一直沒人承認,他身為主考官總裁要承擔的罪責也顯然是最大的。
就在徐乾學哀歎不已算計著到底是何人在陷害自己之時,腳步聲漸漸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他面前。
徐乾學抬起頭,來的人看官服是個六品的吏部主事官,因為這事歸吏部和都察院負責徹查,這些日子不斷有吏部官員出入提審所以他也沒太在意,又閉上了眼。
而那人在他面前頓了片刻,卻突然開了口,壓低了聲音,笑問他:「徐尚書,要下官幫你脫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