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轉經
這一年的春天,大清皇帝出巡漠北蒙古。
在兩年之前,胤礽曾下旨為哲布尊丹巴活佛在庫倫(今蒙古烏蘭巴托)修建了一座喇嘛廟供其常駐,是為慶寧寺,到如今,正是慶寧寺落成週年的日子。
從漠南一直到漠北,除了例行的接見前來朝拜的蒙古,胤礽也順道巡察參觀了朝廷在漠北這邊開辦的礦廠。
直通漠北的采金大道修通暢之後,加上朝廷種種鼓勵對蒙古經商政策的引導之下,關內商人和蒙古的部落的互通有無與日俱增,通商道路上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欣欣向榮之景。
御駕在進入庫倫之前正碰上運送才開採出來的金礦回關內的車馬隊,胤礽下令停下車,叫了領隊的官員到跟前來,隨口問道:「今次開採了多少金子?」
「回萬歲爺的話,比去年這個時候多了有三成。」
胤礽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不遠處運載金礦的車子,看了看,吩咐道:「你幫朕弄點過來。」
對方點頭應下,去從礦車上取了個金條下來,雙手遞給胤礽,胤礽接過掂了掂,微抬了抬下顎吩咐道:「行了,你們走吧。」
之後便拉下了車簾子吩咐繼續前行。
把金條扔給一樣在車裡的胤禔,胤礽高興道:「送你的。」
胤禔接過之後拿在手裡晃了晃,笑問他:「萬歲爺這算假公濟私?」
「愛要不要。」
要自然要,胤禔將金條收起來,高興謝恩。
到了庫倫之後,休整了半日,第二日胤礽起了個大早,換了身私服,對才起身還迷迷糊糊的胤禔道:「動作快些,別磨蹭了,梳洗用過膳之後我們去外頭。」
胤禔有些意外:「要去哪?」
「慶寧寺。」
今日是慶寧寺開寺整一週年的日子,胤礽和胤禔兩個換私服只帶了三兩侍衛低調前去,還在馬車上遠遠就瞧見前頭寺廟前人頭攢動,許許多多的蒙古牧民在焚香祭拜,更多的人手執著亮閃閃的小經輪,一邊隨著人潮小步往前走一邊轉動搖晃著手裡的轉經輪,閉著眼睛低著頭嘴裡唸唸有詞誦著經,沒有絲毫的懈怠和不恭,俱是一臉虔誠和鄭重其事,一直順著一個方向圍繞著寺廟不停前行。
胤礽道:「這就是他們的轉經祈禱儀式。」
從前只聽人說過,如今還是第一次得見,免不得有些震撼,尤其看他們這虔誠膜拜的姿態,更是叫人唏噓,這就是宗教的力量。
胤禔看了片刻,走上前,一手搭在輕瞇起眼若有所思的胤礽肩膀上,道:「我們去裡頭看看吧。」
留下隨行的侍衛,倆人一路往裡頭走,裡頭大多地方沒有開,人便少了許多,有寺僧出來很恭敬地引領他們進裡頭去。
胤礽難得放低了架子,問道:「裡頭可有轉經殿,能否帶我們去看看?」
對方點了點頭,帶他們過去。
來朝拜的人都在外頭,轉經殿沒有對外開放,整個轉經長廊空空蕩蕩,甚至能感覺到穿廊而過的風拂面而過帶來的涼意。
長廊的一側是長不見尾的一個連著一個的轉經筒,銅質的經筒帶著歲月洗滌的斑斑痕跡,透著古樸和莊嚴,領他們進來的寺僧已經退了下去,胤礽輕歎了歎氣,偏頭問正好奇地四處打量的胤禔:「知道這些信徒為何熱衷於這樣的轉經儀式嗎?」
「嗯?」
胤礽目光轉向那排列整齊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轉經筒,輕聲呢喃:「轉經是為積累功德,化解痛苦,若是足夠虔誠,便可得脫輪迴之苦。」
胤禔微怔了一怔,繼而笑道:「你還相信這個?」
胤礽偏頭看向他:「我們算是沒有經歷輪迴吧?」
「啊……算吧。」
重來一次人生能算是輪迴嗎?胤禔覺得實在是不好界定。
若是當真有輪迴,那便也應該是投胎轉世,再不是這樣的身份,再不是這樣的境遇,也再不記得前生記憶,也許他們便就不再認識對方,甚至不會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彼此。
想到這裡,胤禔心中驀地一陣鈍痛,隨即又暗自慶幸,幸好。
胤礽笑了:「那為什麼不信?」
於是他走上前去,伸出手緩緩推動了面前第一個經筒,輕微的轉動鈍響聲在耳邊響起,胤礽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於是一路往前走一路轉動轉經筒,每一次卻只撥動使之轉過半圈,胤禔會意,跟了上去,落後一步跟著,再把剩下的一半也轉過去。
一路走走停停,胤礽行得極緩,跟在他身後的胤禔看著他微側過頭抬眼虔誠看轉經筒的側面輪廓,殿外透射進來的陽光似是在他的眼角暈染了開來,勾勒得他的下顎線條越加柔和,一時他竟有些恍惚,便就看得癡了。
他們就這樣一直往前走著,寂靜的大殿裡只有他們配合默契的腳步聲和經筒轉動時的些微聲響,長廊看不到盡頭,這麼一路走下去,便彷彿這一生,也就這樣一起走過。
從轉經殿出來,意外地碰到哲布尊丹巴活佛,二十幾年沒見,活佛卻彷彿不見老一般,依舊是當年那副模樣,那身臧紅的僧袍。
對方走過來與他們行佛禮,胤礽笑著雙手合十也回了禮,然後先開口道:「活佛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了。」
「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陛下。」
對方應當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胤礽笑問:「活佛怎知道我們今日會來這裡?」
方纔領他們進來的寺僧顯然是有人特地安排的,必然是有人已經知道了他們會來。
「聽聞陛下來了庫倫,猜到陛下也許會來這,就特地留意了。」
而他們一身與當地蒙古人截然不同的雍容華貴的裝扮,即使是私服,也足夠引人注目。
胤礽瞭然,再次笑了:「活佛當真是有心了。」
倆人你來我往地客套,胤禔看胤礽和這位哲布尊丹巴活佛似乎頗為熟稔,一時便有些意外,想到他們應該也就是當年在多倫諾爾見過一面,那個時候胤礽還坑了面前這活佛一回,那又是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交情的?
胤礽道:「當年活佛送了我一句話,要我好自為之,我倒是一直都記在心上。」
活佛淡然回道:「陛下能從中有所參悟,便是好的。」
「可我怎麼覺著,即使是世間諸般痛苦,逐一嘗過,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心靜如水的日子過得反倒是無甚意思。」
「陛下說的是,」活佛依舊是一副淡然無爭之態:「萬法緣生,皆系緣分,苦樂都是前緣已定,陛下不必太過放在心上了。」
胤礽挑了挑眉,沒有再說,再次雙手合十,之後沖胤禔努了努嘴,倆人一起出了寺廟去。
源源不絕前來朝拜轉經的虔誠教徒依舊很多,胤礽沒有興趣再看,直接上了車,啟程回駐地去。
車駛離慶寧寺之後,胤禔才好奇問起了他:「你後來還見過那活佛?」
胤礽笑著道:「就是在多倫諾爾那一次……」
在那個風沙迷亂的草原上,那哲布尊丹巴活佛的那句話在那幾年裡,便有如夢魘魔咒一般,與他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胤禔聽得微微怔愣了片刻:「他是那麼說的?」
胤礽點頭。
「你信了?」
「說得挺有理不是?」胤礽反問。
胤禔輕歎了歎氣,伸手撫上他的臉:「都過去了。」
那些掙扎彷徨,徘徊無措的日子早就過去了,現在再想來,便遙遠得也如同發生在上輩子一般。
胤礽拉下他的手,輕捏住手心,低下了眼睛:「這輩子也就這樣過了……」
「挺好不是?」
「是挺好的。」
比起從前實在是好得太多了。
胤禔回握住他的手,拉著仔細看,片刻後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保成你掌心的紋路變了啊……」
「什麼?」
胤禔讓他自己看自己的左手,笑道:「從前你的掌心裡的紋路雜亂又短淺,如今再看,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生命線竟是變得又長又深刻了。」
想起來了,那個時候胤禔還拿這個取笑過他,還說他以後會是薄情易變之人,那個時候胤礽是覺得他滿嘴的胡言亂語無稽之談,倒是沒想到胤禔還當真一直都記掛著這事。
胤禔的拇指摩挲著他手心的生命線,想起前塵往事,千般滋味湧上心頭,最後他抬眼直直對上胤礽的雙眸,眼裡都是笑意:「原來人說相由心生,還當真是如此,連手相也是如此。」
胤礽也笑了:「這樣不好?」
「好,很好。」
「……」
胤礽道:「我們回去吧。」
胤禔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從去年九月二十九號開文,到今天一年零一個月,終於把這篇一百零五萬字的文給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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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這裡就正式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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