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再訪
到達寧波的當日,胤礽先派了張廷玉領了幾個禮部和翰林院的官員前去天一閣查對記錄那裡的藏書種類,並且下口諭,兩日之後親自前去接收藏書。
一行人一直到晚上天黑酉時過後才回來,俱是興奮不已,七嘴八舌地與胤礽稟報天一閣裡的藏書之多之豐富實在是叫他們大開眼界,有不少都是前幾朝就失傳了的古代典籍,竟然也能在裡頭找到,眾人皆是看得入了神流連忘返了,若是這些書能夠重見天日編撰刊行,於天下讀書人,無異於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從前就去過一回的胤礽對天一閣裡到底有什麼自然也心中有數,聽過稟報之後單獨留了張廷玉下來,又叫人去傳了胤□來,讓張廷玉旁聽,問起了胤□:「之前朕讓老八接手老三的差事,幫朕修全書,他似乎有些不大樂意,你應當知道其中緣由的吧?」
胤□抿了抿唇,見除了自己還有個外臣在,一時便有些猶豫支吾著道:「臣弟倒是沒聽他說過……」
「說實話,」胤礽打斷他,堅持道:「朕知道你心裡明白,他一定跟你講過,你但說無妨便是。」
胤□看張廷玉一眼,終於是說了;「莊郡王他是擔心哪些書該修,要如何修,修成什麼樣,這個度把握不好。」
胤礽並不意外地輕佻起眉:「說下去。」
「皇上也知道先帝一貫在這反面把關嚴格,若按照康熙朝的標準,怕是有一大半的書得大修,有些更是直接焚了也不為過……」
胤□話一出口,張廷玉的臉色便有了些微的變化,顯然也是想到了什麼然後惋惜哀歎不已,胤礽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來說說,這書該如何修是好。」
張廷玉微低下了頭:「微臣不敢說。」
朝廷對文字獄這東西抓得有多緊,算起來他們這些讀萬卷書辛苦考功名入朝為官的漢臣應當是最為深有體會,他雖然入值南書房頗得胤礽看重,但到底是個漢臣,有些話也確實不是他能胡亂議論的,自然是有所顧慮。
胤礽卻是不以為然,道:「朕看你之前在朕面前倒是挺敢說的,朕讓你說你便直說就是。」
「……微臣以為,適當的修撰可以,但若是一本書要大修個七八成,這書中的精髓也就全修沒了,這書也就不是原來的書了,就算刊行出來了也與雞肋無異,不如罷了。」
不如罷了,四個字說得雖然輕巧,卻到底叫胤礽聽出些他心下的悲憤,想了想,便又笑了:「你覺著,康熙朝文字獄可是太過苛刻了?」
張廷玉嚇得當下就跪了下去:「微臣不敢妄自議論。」
「朕許你說。」
「微臣不敢。」
「朕不是先帝,你有什麼直說便是,何況這裡也沒有其他人,即使你說錯了,朕也就當作沒聽過,不會怪罪於你。」
胤礽這麼堅持,張廷玉無法,只得硬著頭皮說了:「若是當真有不軌之心的,即使被殺了也是罪有應得,但有時往往僅憑一首詩一幅畫就做下決斷,難免偏頗,次數多了,便會人人自危風聲鶴唳,再沒人敢說沒人敢寫,寫出來的都只是些華而不實迎合上意的阿諛奉承之詞,文人風氣也就壞了。」
「你覺得,這些讀書人中當真對朝廷心存反意的多嗎?」
「微臣以為,熱衷於憤世嫉俗針砭時弊之人歷朝歷代都不曾少過,但絕大多數的百姓,其實並不在乎做皇帝的那個是誰,是滿人、漢人還是其他,只要能給他們一口飯吃,能讓他們活下去,其他的便都不關緊要,若是能再過得好一些,就會覺得皇帝好朝廷好了,這般即便有人心懷不軌刻意煽動,大多數人也都不會買賬。」
張廷玉話說完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下,胤礽聞言卻反是笑了:「你這話說得倒是有些道理,朕越是遮著捂著,下頭的人越是好奇背地裡也會悄悄議論,倒不如開誠佈公一些,反正朕從來就不怕人如何評論,你且放開了去幹吧,只要是你覺得有益處的書,都可做為百科學堂的教材,教導天下人。」
張廷玉聞言有些詫異,完全沒想到胤礽竟然一點不避諱,如此倒是顯得他先前所想有些小人之心了,這便恭敬而心悅誠服地領了命。
張廷玉退下後,胤礽又對胤□道:「既然差事是你幫老八討去的,你就寫個信跟他說清楚,只要他不刻意地挑刺給朕找不痛快,修出來的書就算日後出了什麼岔子,朕也不會找他的麻煩,讓他也給朕爽快一點,幫朕把差事給做好了。」
「……臣弟明白了。」
「還有就是,朕讓你跟雅爾江阿兩個去歐羅巴洲不是讓你們去遊山玩水的,那邊的好東西見著了每樣都搜羅一些回來,各種典籍不管是什麼語言版本的,也多帶些回來,有本事的人才,也可一併請來朕自會好生安排。」
「臣弟領旨。」
到了第二日,胤禔與胤礽提議在明日接收天一閣的藏書之前,再私下裡去那走一趟,胤礽欣然同意。
比起當年他們第一次來時的清靜,許是因為明日要迎駕,從前緊閉的大門這會兒敞開了一半,有人進進出出的忙碌著,胤礽命了賈應選上去敲門,守門人出來趕人說是閒雜人等不讓進,與當年如出一轍的情景。
胤礽笑著大步走上前去,道:「去請你家主人出來。」
話音落下,當年見過一面的范家主人范正恪正巧出來,見了他自是意外不已,胤礽勾起唇角,笑問:「范老爺可還記得在下?大約十五年前,在下曾上門拜訪過,那一次范老爺可是很大方地領了在下進去一飽眼福,這回在下聽聞明日皇帝就要親自前來接手這裡的藏書,以後怕是再沒機會得見,這才冒昧前來打擾了。」
范正恪一看胤礽一身貴氣本就已經有了猜測,被他這麼一提醒,當下就想起了當年之事,當時因為也是適逢皇帝南巡至此雖然不知道胤礽的真實身份范正恪卻也猜到並非凡人才破格讓了他進去,也因此對這事記憶深刻,即使過了十五年,胤礽一說也就立刻記了起來,這下便是對胤礽的身份猜到了七八成,心下驚駭,面色卻沒有多變,只是態度恭敬了很多:「自然記得,您請進。」
守門的低聲提醒范正恪:「老爺,明日皇上就來了,今日書籍都要裝箱,怕是來不及。」
「無妨,」范正恪道:「先別動,下午再裝箱吧。」
胤礽和胤禔兩個跟著范氏進了去,范正恪不敢擾著他們,帶著他們進了門,吩咐下人送來茶水點心就要退下去。
胤礽叫住他,問道:「你如此大手筆的把書全部進貢給朝廷,不覺可惜嗎?」
「獻給朝廷能施益於天下人,讓更多人看到這些書,也是件好事,且當今皇上是開明君主,想必能妥善保管。」
「當真就一本都不留?」
「那倒不會,」范正恪笑著道:「天一閣的規矩,歷來收進這裡的書都會另謄抄一本以留存,在下自己對喜歡的書也會手抄下來隨時翻看。」
胤礽點了點頭,便沒有再問,轉身進了藏書閣樓裡去。
范正恪退下後,胤禔跟上去笑著對胤礽道:「保成,范老爺在誇你呢。」
「他是認出了爺的身份,拍馬屁罷了。」
胤礽隨口說著,目光在那層層書卷中流連,手指輕輕摩挲而過,記憶就這麼慢慢和十五年前的那一日重疊,也是他們兩個人,在這靜謐的書閣裡靜靜看書一早上。
同樣也是那日,許是受這裡的氣氛感染,鬼使神差之下,他答應了胤禔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開始了和他的這一世糾纏。
胤禔翻著手裡的兵書,轉頭笑問胤礽:「這些兵書我親自負責修撰如何?」
胤礽挑起眉:「你這是假公濟私?」
「這哪裡算,反正你本也要安排差事,不如讓我接手算了,而且眼下兵部差事也不是很忙,西北那邊要打也沒有這麼快,」胤禔解釋著,卻見胤礽眼裡閃動著促狹笑意一直看著自己,最後無奈投降:「好吧,我就是想假公濟私,先過眼癮。」
「別說了,朕准了。」胤礽痛快地應下。
再第二日,天才剛亮,天一閣裡所有書卷就已經全部裝箱收拾妥當,范正恪領了范氏全族和當地鄉紳在地方官員陪同之下於天一閣外跪迎聖駕。
辰時過後,浩浩蕩蕩的車馬隊終於是出現在了視線裡,龍輦在天一閣大門前停下,一身皇帝常服的胤礽從車上下來,范氏一眼認出就是昨日來的青年,心道果然如此,接見聖駕的緊張之感便就緩解了許多。
一箱一箱的書裝上車,之後便會先南巡隊伍一步沿大運河運上京,胤礽親筆題字『天一生水』送給范氏,並請范氏子孫進京修書,范氏一家得此殊榮,大喜過望之外當即叩謝隆恩。
胤礽笑笑,又賜話幾句,這才啟程回行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