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
胤礽進到西暖閣內,康熙與李光地正一個坐著一個跪著,氣氛有些凝重,他走上前去,與康熙請過安,便垂手立到了一旁。
康熙沉默了許久,才問李光地道:「知道朕為何單獨留你下來嗎?」
「臣愚鈍。」
「朕已將孫惠革職查辦,他對所犯罪行亦俱是供認不諱,據他所言,他也曾私下與你接觸過,還企圖行賄於你,要你也幫著姚啟聖說話,卻被你給拒絕了,可有這事?」
胤礽聞言微挑起眉,原來李光地也跟這事有關,不過既然康熙只辦了索額圖幾個,卻是單獨留他下來另說,應當便是沒有要處置他的意思。
李光地臉色微變,隨即道:「確有此事,只是臣也的確未曾收下過孫惠送的銀兩,還望皇上明察。」
「朕知道你沒收,」康熙不耐道:「孫惠明知道是你舉薦的施琅卻還找上你,要你與他一塊幫姚啟聖說話無非是因為你與姚啟聖的私交也不錯,算是舊識,而你明明知道了姚啟聖的行賄之舉卻為之庇護,沒有揭發他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臣有罪。」
在康熙面前狡辯是沒有用的,還是坦白從寬比較明智。
「你確實有罪,朕若是治你個包庇之罪將你也革職論處一點都不為過,」面前的李光地神色平靜,康熙卻是話鋒一轉,又接著道:「不過朕沒打算這麼做,朕可以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臣謝皇上仁慈,還請皇上直言。」
「你去福建,想辦法說服姚啟聖,讓他主動提出讓賢,朕可以保他無虞。」
李光地聽康熙這麼說一時有些意外,原本還以為姚啟聖這次是栽定了,而康熙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放他一條生路,當即心下大喜,連忙謝恩:「臣替姚啟聖謝皇上寬宏。」
康熙輕歎了口氣:「就這樣吧,若無其它事,你便先下去吧。」
李光地卻是沒有起,猶豫了一陣,又道:「臣唐突,想向皇上求一個恩典。」
「你說。」
「臣自幼離鄉背井在外漂泊求學,其後入朝為官食君之祿,至今已有二十餘年,臣雖忠君卻不能常侍父母是臣的不孝,幾年前家父突然病重辭世,臣深感痛心,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臣不願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在家母身上,除服之後便奉母赴京入職,以常伴家母身邊,而如今家母年歲已老,分外思念故里,臣不忍其心煎,此番前去福建,可否順道送家母歸里,並隨家母長待故里一段時日,以盡孝道?」
「你要休致歸鄉?」
「還望皇上允許。」
康熙微皺起眉,想了想,終是點了頭:「難為你有這樣的孝心,既然如此,朕准了便是。」
李光地再次拜謝,胤礽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下一陣唏噓,而李光地已經跪安退了出去。
康熙把胤礽叫到跟前來,問他:「朕將索額圖幾個革職一事你可知道了?」
胤礽誠實地點了點頭道:「聽說了,汗阿瑪聖明,是幾位叔公叫您失望了。」
「也是他們咎由自取,」康熙的眉宇間顯出幾分疲色:「失望的不是朕,當年你額涅臨終之時托付給朕的兩件事,一是護你平安長大,二是保赫捨裡家一世榮華,是朕要叫她失望了。」
原來還有這麼一說,胤礽聽了倒是覺得有些意外,他相信他額涅絕非是那種不知分寸的女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想必也是人之將死,只想把最掛心不下的都安排好,哪怕只是得到一個不切實際的承諾,而康熙,顯然當初答應了也不會真正往心裡去。
雖然他這一次是念著舊情又或者說其實他並不相信現在的索額圖敢膽大包天到行不軌之事,而最終是放了他們幾個一馬,但一旦他的底線被觸碰,那可笑的承諾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康熙的底線,從來就只有兩個字,皇權。
過了界,再多的情分都是枉然,他會不惜一切維護他的至尊權勢,絕不手軟。
就如當年,他對索額圖,對他,對胤禔,甚至是對胤祀做的那般。
胤礽不欲陪著康熙追往念今,甚至不太高興在他嘴裡聽到他提起仁孝皇后,於是轉開了話題,問道:「姚啟聖身為地方總督,卻賄賂朝廷命官,汗阿瑪為何不辦了他?」
「姚啟聖沒那麼大的膽子,要說他是跟索額圖勾結,欲圖謀不軌,朕也是不信,頂天了他不過是想爭功表現,才會情急之下使出這樣的昏招來,要辦了他容易,只是現下收復台灣一役迫在眉睫,姚啟聖在福建經營多年,對地方事務比其他人要熟悉得多,若是把他辦了,這一時半會地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接任他這一總督之職,且這個時候辦了他,怕是民心不穩又會橫生枝節,索性給他一個機會,叫他戴罪立功,在後方負責糧餉供給,如此,他倒是會感念朕的不治之恩。」
原來如此,這便是所謂的帝王權術,胤礽垂下眼,表示受教,又與康熙閒扯了幾句,也告退了。
只要確定了康熙是真的沒有嚴懲索額圖一夥人的意思,其它的胤礽並不是很關心,從乾清宮出來,便是長鬆了一口氣。
傍晚時分,鍾粹宮裡的生辰宴終於是散了場,人都走了之後,胤禔吩咐下去叫人收拾殘局便回了自個房間去,方順跟上去小聲將乾清宮的事情和聖旨的內容稟報給他聽。
胤禔聽罷,微一挑眉:「就只有這樣?」
「是,皇上雖然有苛責索大人幾個,卻沒有在聖旨裡提及他們接受姚啟聖賄賂一事。」
貪惡驕縱……這樣的罪名實在是太虛了,胤禔聞言有些失望,他果然還是低估了他汗阿瑪對索額圖的容忍程度,就連意圖勾結封疆大吏存不軌之心這樣的奏彈也扳不倒他,恐怕只要沒有牽涉到太子,他便不會徹底垮台。
撤職而已,蟄伏個幾年又可以再復起。
他雖然讓索額圖提早了兩年被辦,但結果卻沒有變,歷史還是向著它既定的方向緩緩發展。
胤禔用力握緊了拳頭,眼中浮起一抹晦澀,他不甘心,不能就這麼認命,他一定要改變結局,一定!
方順見他面露痛苦之色,輕托了托他的胳膊,低聲問道:「爺,您還好吧?」
胤禔閉了閉眼,平復住心緒,擺擺手表示自己無礙,復又問道:「索額圖一家,還有沒被辦的嗎?」
「有,在兵部任職的國舅爺長泰,皇上沒有動他。」
原來如此,他汗阿瑪原來竟也是個念舊情的人。
當真是可笑。
李光地回去之後過了兩日便收拾好行李上路,離開了京城回了福建老家去,這一次胤礽沒有再去送,只是在毓慶宮接受了他的拜別,同樣贈了一副墨寶與他作為歸禮。
「日後若有機會,臣願再得侍奉太子爺左右。」
「我會等著師傅回來的。」胤礽笑著道。
對於李光地他其實是有些佩服的,他會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辭官回鄉,必然不全是因為他口中所謂的盡孝道之說,康熙雖然沒有治他的罪,到底心底怕是對他已有所芥蒂,這個時候留下來也是礙他的眼,倒不如辭官回去,離得遠了有距離才能產生美,等過個幾年,這事淡了,康熙念起他的好自然又會將他招回來,難怪他能一生盡得榮寵,果然身為人臣的,最得意的本事也不過是熟諳帝王心思了。
李光地與胤礽拜別過後便退了出去,何玉柱見胤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發呆,趕緊給他換了一杯熱茶,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他半分。
胤礽抬起眼,看向他:「何玉柱。」
「奴才在。」
「你進宮幾年了?」
何玉柱沒想到胤礽會問這個,一時詫異,小心算了算才答道:「奴才六歲入宮,到如今已有快十二年了。」
「你見過我額涅吧,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奴才以前是在坤寧宮伺候過,仁孝皇后善慈寬厚,對待一眾下人也極好,奴才當年能夠伺候仁孝皇后,也是奴才幾世修來的福氣了。」
「皇后額涅生我的時候難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何玉柱心下一驚,跪了下去:「奴才該死,這些事奴才不該妄自議論。」
「你說吧,我恕你無罪便是。」
何玉柱猶豫了片刻,咬咬牙就說了出來:「當時仁孝皇后難產,接產的嬤嬤說只保得住一個,要皇上做決定,皇上那時也很痛苦,是仁孝皇后自己要求一定要保住您,後來您平安出生,仁孝皇后卻因為產後大出血而崩逝了。」
胤礽的指尖深掐進了手心裡,一抹尖銳的疼痛自心底蔓延開來:「汗阿瑪當時有說什麼嗎?」
何玉柱本來有意欺瞞,又見胤礽面色哀涼,一時不忍便說了實話:「皇上的意思其實也是保小主子您……」
所以他會才在額涅臨終前許下承諾,胤礽苦笑,他的命是用額涅的命換來的,互他平安長大,保赫捨裡家一世榮華,胤礽在心裡默念著,既然這是額涅的遺願,汗阿瑪做不到的承諾,他來替汗阿瑪完成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看文的人越來越少了,說實話挺打擊人的,這文是很慢熱而且很長,我都不知道寫到後面還有多少人能堅持看下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