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斌
回程江蘇之時,康熙下令在蘇州落腳,之前駐蹕江寧時未去朝拜的江蘇巡撫湯斌這一回率眾出了城門外跪迎。
在官邸駐下之後,湯斌前來請安,康熙笑著與他打趣:「朕這位江蘇巡撫倒真是架子大,朕不親自來蘇州,你便也不出現去見朕,朕要見你一面,可當真是不容易。」
湯斌連忙賠笑著請罪:「皇上說笑了,臣在皇上面前哪裡敢擺架子,皇上一句話,臣就是癱了瘸了,爬也要爬去見皇上您。」
「行了你,這才來南邊一年倒也學會油嘴滑舌了。」康熙笑罵,隨即又斂了笑意,正色道:「你呈上來的折子朕看過了,朕想問問你,實情真的如你奏言的那般嚴重嗎?」
「皇上明鑒,」湯斌也跟著嚴肅了起來,道:「不瞞皇上說,臣其實昨日才剛從揚州回來,揚州一帶,前一年鬧大水,百姓無地耕種,幸得皇上仁慈,免了一年糧賦,才勉強撐了過去,只是水災剛過,今年又趕上大旱,致數十萬百姓食不果腹流離失所,臣已經下令各府縣開倉放糧賑災,還鼓動了全省官員一塊募捐。」
康熙頜首,讚許道:「做得不錯。」
「只是這些到底還是杯水車薪,」湯斌說著跪了下去請罪:「臣該死,為瞭解燃眉之急,臣沒有經由皇上的准許,便擅自吩咐了江寧布政使撥用了五萬國庫存銀,往湖廣一帶採購米糧做賑災之用,請皇上降罪。」
康熙蹙起了眉:「動用國庫存銀?你為何不先上奏於朕?」
「災情緊急,臣怕奏折呈上京這路上一來一回耽擱了時候,所以才擅自做了主,是臣的錯。」
「算了,這事也是事出有因,朕不怪你,不過下次別再這麼做了。」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事,康熙便沒有放在心上。
「臣謝皇上不治之恩。」湯斌鬆了口氣。
康熙道:「朕一向聽說蘇州繁盛,今日進城,見這裡的風土,多崇尚虛華,安於享受,從商的人多,耕田的人少,爾當使之去奢返樸,事事務本才行。」
「臣謹記。」
湯斌應下,跪安出門的時候遇上正進來給康熙請安的胤礽,連忙向他行禮問安,胤礽笑著免了他的禮,說了句:「方纔一路進來,聽到不少百姓都在稱讚湯大人政廉清明,體恤愛民,想來,湯大人在江蘇這一帶經營得應當是很不錯的。」
湯斌謙虛道:「都是臣應該做的,太子爺謬讚了。」
胤礽又笑了笑,與他錯身而過,進了去。
湯斌轉頭看了眼他的背影,垂下了頭,出了官邸回了自己府裡去,而有一個人已經等在了那裡,正是陳廷敬。
陳廷敬笑著與他客套:「湯兄,好久不見了。」
湯斌也笑了起來:「陳老弟,別來無恙。」
湯斌與陳廷敬先前同在康熙身邊為官,因為脾氣相近,志趣相投,算得上是知交,倆人喝著茶一番寒暄之後,陳廷敬與湯斌說起了戶部寶泉局與私商勾結毀錢鬻銅之事,陳廷敬說得不緊不慢,湯斌卻是聽得心驚肉跳。
放下茶盞,他正色道:「陳老弟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若非真的,我何必拿出來嚼舌根說與湯兄你聽。」
「那陳老弟說這些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去與皇上說?」
陳廷敬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湯兄,你與那左都御史余國柱是不是有些嫌隙?」
湯斌看他一眼,不緊不慢地回道:「這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了,余國柱那人,不說也罷。」
余國柱是前任的江蘇巡撫,因為諂媚逢迎明珠,做上了左都御史,湯斌來蘇州繼任巡撫一職,正碰上水災,上疏請求減免揚州的賦稅,得到了康熙的批准,民困稍蘇,事後余國柱以此來敲詐湯斌,派人來說此事多虧了明珠從中斡旋,故須送明珠『酬謝銀』四十萬兩,湯斌大怒,嚴詞拒絕,從此便與余國柱結下了樑子,可以說是互相的看不慣不待見。
陳廷敬道:「余國柱與明珠聯繫緊密,私鑄之事他脫不了干係,我聽聞余國柱以前在江蘇這裡被百姓稱做『余秦檜』,收受賄賂盤剝百姓,這樣的人,實乃朝廷之蛀蟲,社稷之禍害,你我同朝為官,食君之祿,總得為皇上分憂才是。」
湯斌大笑:「陳老弟你委實是賊滑得很啊,你想參明珠一黨,又不願自個出頭,就想拖上我,是嗎?」
「什麼都瞞不過湯兄你,」陳廷敬賠笑道:「其實這事也不需要你親自出面,以前你手下不是有個叫郭琇的吳江縣令,後來調了監察御史的,聽說人很剛直,你讓他去呈折子。」
「郭琇?」湯斌想了想,這人倒確實是個剛直不阿又膽大不怕事的,於是他道:「可以倒也是可以,不過,有句話,我還是想問問陳老弟你。」
「湯兄請說。」
「陳老弟如此上心這事,只是因為對明珠等人的行徑看不過眼嗎?」
陳廷敬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人所托。」
「什麼人?」
「太子殿下。」陳廷敬慢慢吐出這四個字。
湯斌一驚,詫異地看著他:「陳老弟,你是太子的人?」
陳廷敬搖了搖頭:「你我都是皇上的人,太子所托之事,一如他所說,不過是明珠等人咎由自取而已。」
湯斌點了點頭,想到那只有幾面之緣的皇太子,心下不由生出了幾分敬畏。
而此刻的皇太子正面色不怎麼好看地坐在蘇州城內的酒樓裡,看著面前笑得分外燦爛的人,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真是冤家路窄,走哪裡都能遇上。
胤禔自手中的紙布裡取了塊蜜餞出來伸到了胤礽嘴邊:「試試。」
胤礽皺了皺眉,卻是張開了嘴,一口咬了住,甜膩的味道在嘴裡化了開。
「挺不錯的吧?這是在前頭街的那家張祥豐買的,正宗的蘇氏蜜餞。」胤禔笑瞇瞇地說著,又取了顆金絲蜜棗出來,再一次送到胤礽嘴邊:「這個也試試。」
胤礽就著他的手又是一口咬下去,黏膩的蜂蜜沾上了嘴角,他舔了舔嘴角,道:「太甜了,這裡頭還真有蜂蜜。」
「是吧,我倒覺得挺好吃的。」胤禔把他咬下的另一半直接扔進了自己嘴裡。
胤礽端起茶慢慢抿著,轉開了眼睛,沖淡了嘴裡過頭了的甜膩。
胤禔看了看窗外的風景,笑著道:「蘇州的景色半點不比杭州差嘛。」
胤礽撇撇嘴,放下了茶盞,問道:「你是不是很閒,整日就知吃喝玩樂?」
胤禔道:「不好嗎?吃喝玩樂,恣意人生,快哉。」
胤礽冷嗤:「你最好記得你這句話。」
胤禔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幫他把茶換了,換上了酒杯:「喝這個吧,小喝一杯還可以暖暖身子。」
胤礽沒有拒絕,舉起杯子抿了一口,道:「還不錯。」
「這裡的酒菜都不錯的,」胤禔指著一樣一樣上上桌的菜給他介紹:「太湖銀魚,白蝦,叫花雞,都是這裡的特色菜。」
「大哥瞭解的倒是挺多。」
「跟人打聽過而已,」胤禔見他酒喝了一半又給他斟滿:「難得今日汗阿瑪要宴請官員,我們才有機會出來嘗這地方菜,要不就錯過了。」
胤礽對他的熱絡興致缺缺,目光落在他手邊的團扇上頭,微抬起了下顎,道:「大哥這是準備用這個去討哪個小姑娘的歡心?」
「這個啊,」胤禔舉起那扇子,捏著扇柄轉了轉,道:「這是方才過來的時候在繡莊買的,你看這繡工,可半點不比宮裡的那些貢品差,這團扇上繡的圖案也比宮裡那些生動有趣的多,很好看不是?」
胤礽看清楚那上頭繡的是仕女圖,便有些嗤之以鼻。
胤禔笑著解釋:「我準備帶回去送給額涅的。」
「你不用跟我說。」
「就是這麼隨口一說,不是特地跟你說。」胤禔搖了搖頭,卻反倒是挺高興的。
「……」
這番對話委實太過詭異,胤礽明智地決定不再繼續,轉開了眼。
胤禔看他一眼,突然問道:「汗阿瑪昨日是不是說了你回京之後就要開始跟著他學習政事。」
「嗯。」胤礽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挺好的嘛,那太子爺以後也有差事了,不用再整日陪著那群弟弟唸書了。」
胤礽嗤笑:「書照舊還得念,再說了,唸書不好嗎?溫故而知新你沒聽說過?」
「也不是,不過太子爺你的身份,學著怎麼治國比起死記硬背那些老生常談,要適宜得多。」
胤禔說得滿眼真誠,胤礽看著卻實在是懷疑,裝,倒是挺能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