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就在這個時候,廚房的吳嫂子拎著食盒進來了,忽然見到一屋子人一怔,然後忙向方寒霄行禮:“大爺。”
此時外面天色已黯,差不多正是晚飯時辰了。
玉簪上去幫忙吳嫂子把食盒一起抬到桌上,乘勢向桌旁的瑩月使了個眼色。
瑩月:“……嗯?”
她跟玉簪其實有默契,看出來玉簪那意思是叫她開口留方寒霄吃飯,不過——她眼神飄了飄,很不走心地假裝不懂,低了頭把食盒盯著。
她還不好意思著,而且玉簪這個眼色使的,不知怎麼就讓她想起之前洪夫人說的那串話了,怎麼怎麼哄男人之類的,她就更不好意思了,還有一點小小彆扭,方寒霄幫她帶回了丫頭,她本來應該跟他客套一下的,也說不出來了。
玉簪被她的裝傻弄得哭笑不得,但也不是就沒辦法了,瑩月不肯開腔,她直接向著方寒霄笑道:“可是巧了,大爺若不忙,就留下一起用個飯?”
方寒霄心裡默算了下時間,藥再煎一刻應該就好了,他回去先要服侍方老伯爺吃藥,然後才能吃飯,他一個人,也不很犯得著再往廚房去取飯食,就點了頭。
玉簪一喜,瑩月臉一垮,悄悄瞪她一眼,這下輪到玉簪裝傻看不見了,她掀開食盒蓋子往外擺飯,石楠也忙過來幫忙。
那六個丫頭則站在幾步之外,不知道她們到底是怎麼個說法,想找點事幹,沒得吩咐,又不敢動。
方寒霄自己把椅子拖開坐下,瑩月往旁邊讓了讓,眼角餘光瞄見她們,這一下想起來,顧不得那點小彆扭了,忙帶點求懇地向方寒霄道:“窩沒有事,不用那麼多人。”
說實話,留仙蘭香她反而不是那麼在意,她真正想賴掉的是塞給她的這幾個。
六個算多?
方寒霄同她的想法不一樣,把這六個退掉不難,可是還得另挑別的來補,他哪來這麼多功夫管她的丫頭。
就平平看她一眼,沒什麼表示,眼神又收回去了。
瑩月:“……”
她先看方寒霄的臉,見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又去看他的手,看好一會,他修長的手掌也只是放著不動,沒有要寫畫的意思,她終於反應過來,這就是不理她了。
瑩月好生失望,不敢追著他再說,石楠見她一直站著,過來把椅子往後拉了拉讓她坐,她只好悶悶坐下。
一時飯食擺好了,方寒霄自顧吃起來。
他用飯快,瑩月手裡捧著的米飯才下去了個尖兒,他已經吃完了兩碗。
方寒霄放下雕銀木箸後頓了一頓,他不關心瑩月,之前給她要回兩個丫頭,又安排了飯食,看著待她不錯,其實就是保障了她一個最基本的生活待遇,別的就都沒了,連瑩月的傷他也沒放在心上。
此時見她吃個飯那麼費勁,他方真正注意到了。
方老伯爺那邊等著服侍,方寒霄沒時間等她慢慢吃完,伸手把她飯碗拿開了點,示意她轉過來。
瑩月正吃得聚精會神——她不敢走神,一鬆懈很容易不小心磨到傷處,忽然碗沒了,呆呆地舉著木箸轉頭,嘴巴還微張著。
方寒霄在桌上寫:張嘴。
瑩月回過神,眨了下眼,沒張,反而警惕地把嘴巴閉緊了。
吃著飯呢,幹嘛叫她張嘴,太奇怪了,也不好看。
方寒霄趕時間,沒空跟她細說,手掌伸過來,直接掐著她粉白的臉頰迫著她張嘴。
瑩月:“……呃!”
她傻了,還沒有人這麼對待過她,不但嘴巴張圓了,兩個眼睛也瞪得圓圓的,整個人都是驚呆的了狀態。
方寒霄還不滿意,指尖加了把勁,讓她把嘴巴再張大點。
瑩月終於反應過來了,窘迫得頭頂都要冒起煙來,嚶嚶地在他手裡掙扎,同時努力往身後的椅子裡縮,想躲開他。
鬧什麼。
方寒霄眯了眯眼。
他不鬆手,同時另一只手想劃寫解釋,但瑩月只是掙扎,根本不往桌面上看,還是旁邊侍立的玉簪忽然間明白過來,忙道:“姑——大奶奶,大爺是想看看你的傷口,你別動,叫大爺看看,若還要用藥,好請大夫過來,可別耽誤了。”
瑩月縮在椅子裡頓住。
她昨天渾水摸魚騙到過一碗藥喝,但當時情況亂,王大夫只是說後面要好好養著,是不是還需要吃藥,他沒有明確表示,如果要,她卻沒有,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自己養著,養不好,以後說話真變成了大舌頭,可就糟了。
為大舌頭的陰影籠罩著,瑩月終於不動了。
但光不動也不行,方寒霄掐在她腮幫上的一根手指點了點,催促示意著她把舌頭伸出來。
大舌頭大舌頭大舌頭——
瑩月冒著煙,烏長的眼睫顫動著,努力鼓勵(嚇唬)著自己,終於把舌頭吐出來了一截,自我感覺傻出天際。
她心裡乃至於埋怨起自己來——撞到頭也好呀,為什麼偏偏是咬舌呢!
她的咬傷在舌面左側,血是已經不流了,但傷痕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十分鮮明的一道血印,血印周圍的舌肉微微腫起,有一點點糜爛,因傷在嘴裡,時時有口水潤著,並不醃臢,看去只是十分可憐。
方寒霄看清了,終於松了手。
瑩月往後一仰,忙兩只手一齊把嘴巴捂住。
方寒霄沒再做什麼,站起來往外走。
玉簪想起來,趕著攔了一攔:“大爺留步。”
轉身匆匆去把收在空蕩紫檀立櫥的那個紅包取了出來,雙手呈給方寒霄道:“這份禮太貴重了,大奶奶收受唯恐於理不合,想交與大爺保管。另外,婢子想問一問,大奶奶的嫁妝不知放在何處,大奶奶的衣物用具都在裡面,新房裡沒有這些,有些不太方便。”
方寒霄皺眉,目光往屋裡掃了一掃——洪夫人連要給他的通房都配齊塞了來,他以為經過這麼一天,嫁妝也該送進新房來了,不想竟是沒有。
——這其實不奇怪,他都不把瑩月放在心上,洪夫人難道還會真心替她考慮不成,所作所為,不過只從各自利益出發罷了。
他看了瑩月一眼,她背朝著他,嬌小纖瘦的身子被椅背擋了大半,露出來的確實是昨天那一襲舊嫁衣,他只是不留心,此刻想起便也記得清楚,她襟前應該還有著髒汙血漬。
就這麼件衣裳,她湊合穿了一天,有嫁妝也沒敢提起來要,逼到沒法了,借著還他紅包的由頭方由丫頭就勢開了口。
這個徐家女這麼進了門,他覺得自己所為已經不算虧待了她,可實際上,是她傻得不知道展示自己的難處而已。
方寒霄緩緩走回去,到瑩月身邊,劃指寫給她看:昨日一切都由二嬸處置,你的嫁妝應當也在二嬸那裡,讓那六個丫頭去與你要,要不回來,她們也不必回來了。
瑩月先拿眼角餘光隨著他的手指動著,但看到後來,她的眼神不由亮起來:這麼好的主意,她怎麼想不出來?!
她坐直了身子,給玉簪一字一字地慢慢傳話,玉簪凝神聽完,也是覺得很妙,笑意滿滿地轉身,脆聲把這句話給一直乾站在屋子另一邊的六個丫頭宣讀了一遍。
六丫頭:“……”
真是覺得非常倒楣了,可是又不能不聽,既然要在新房伺候,那主子吩咐的第一件事就頂回去,便是她們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一群人烏雲罩頂般,拖拖拉拉往外走。
方寒霄跟著出去。
玉簪手裡還捧著紅包,忙追兩步,方寒霄好似後腦勺長了眼睛,回手向她一擺,逕自走了。
這顯然是不要的意思,玉簪不便再耽誤他,遲疑地頓了腳步。
“大奶奶,大爺不收怎麼辦?”
瑩月頭皮先麻了一下。玉簪當著外人這麼叫她還好,現在私底下也改了稱呼,她聽起來奇怪得不得了,可才差點為這個吃了虧,她再不習慣也只能說服自己慢慢接受。
不過這個紅包她也不知該怎麼辦,方寒霄不要,總不能硬攆上去塞給他,她就道:“先,放著。”
她說著話,一邊抬手重新捂回腮幫,包著小心揉了揉——方寒霄手勁使的不小,她讓他捏了兩下,現在都還覺得有些酸麻。
石楠見了,關心的問道:“很痛嗎?”
那倒也沒有,瑩月搖了搖頭,這時外人都走光了,她向晃動著甩下的簾子望了一眼,轉回頭來,有點苦惱地向石楠道:“窩剛才四不是像一只狗?”
石楠噴笑出來:“——姑娘說什麼呢!”
她樂得稱呼都忘換了。
簾外,一只腳邁過門檻其實還沒有走出門外的方寒霄:……
有生以來,頭一次聽見閨秀這麼形容自己。
瑩月嬌憨的聲音隔著簾子傳出來:“窩覺得很像,唉,好蠢哦。”
方寒霄嘴角抽動了一下,想到剛才她在他手裡的模樣:蠢,是有那麼一點,不過,也不全然如此就是了。
他邁出門檻,加快步伐去了。
瑩月不知情,說過以後接著慢悠悠用她剩下的飯,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王大夫從靜德院裡過來了。
他給瑩月重看診了一遍,瑩月對著大夫倒是沒什麼心理障礙,認真把嘴張大了給他看,王大夫看過,表示最好還是再喝兩劑藥,她點著頭忙應了,王大夫得了方寒霄吩咐,知道她這裡什麼都沒有,也不說開藥方,自管回去靜德院,找了個小廝把藥煎好了才送來。
瑩月喝著藥的時候,去洪夫人處要嫁妝的丫頭們也回來了一個,傳了洪夫人的話:今日天色已晚,嫁妝明日一早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