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藍淺和孫建雄開車直接前往周和民的家。他前段時間剛結束了一部記錄片的拍攝，還沒有接到其它拍攝工作，現在正處於休息期。孫建雄和他約好時間，定於今天上午直接在他家會面。

　　“小淺，我只是和他說有人想請他當導演，具體要拍什麼我給含糊過去了沒有仔細說。我這樣做主要是擔心我若是直接說了，他當場就在電話裡拒絕我了，連見面的可能都沒有了。所以等會兒，我們見面後再去說服他，肯定會有難度，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孫建雄一邊開車，一邊將情況解釋了一遍給藍淺作準備。

　　他和周和民的交情不錯，認識有好些年了。當初他遭遇手底下的藝人翻臉無情地背叛最終公司破產後，不少所謂的朋友都直接和他保持了距離不再聯繫，只有少數幾個人對他一如既住甚至伸出援手幫助他，周和民就是其中之一。

　　孫建雄很清楚周和民並非徹底厭惡了拍電影，只是曾經的失敗和打擊讓他不敢再次嘗試罷了。如今有這個機會，他自然希望他這位好友能夠把握住並拼搏一把，不讓夢想永遠埋沒在心底最深處。

　　“孫總，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不管有多大的難度，我們也要用盡全力去完成。我從周導的片子裡可以看出，他不是徹底遺忘了電影夢的人。只要他心底還有一絲火花，我們就有希望去成功說服他。“藍淺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堅定的語氣，眼神同樣是堅毅的神色。

　　周和民的家就住在B市，倆人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到了一個中檔社區，再按照給的具體門牌位址找到了地點。

　　藍淺輕輕地按響了門鈴。過了沒一會兒，門便從裡面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女人，四十來歲的樣子，面容柔和。一見到孫建雄連忙招呼起來：“老孫，你們來了啊！快進來坐進來坐。”

　　“謝謝嫂子了。”孫建雄笑著回應，很熟悉地進到屋裡。

　　藍淺也笑著點頭，和他一起走了進去。屋裡的佈置大方簡潔又帶著溫馨的氣息。看來這位周夫人不僅面相和藹可親，還是個非常會料理家務的女主人。

　　“老周，這是我們工作室的老闆，藍淺。小淺，這位就是你要找的周和民周導。”孫建雄進屋後就發現周和民已經等在了客廳裡，連忙給倆人互相介紹起來。

　　“周導你好，您的作品我看過一些，拍得真好，既自然又靈動。”藍淺掃了眼這位周導，只見他約五十來歲的，精神還很不錯的樣子。她笑著讚揚了幾句，打算先留個好印象，方便後面的話題。

　　“謬贊了謬贊了。大家都坐吧，有事坐著說嘛。”周和民謙虛地擺擺手，又招待倆人坐到沙發上。他夫人給每人倒了杯茶水便到廚房去了，似乎擔心影響他們談話。

　　“這位藍小姐，聽老孫說你想找我當導演，我是專門拍記錄片的。你這是……要拍什麼題材的記錄片嗎？”周和民等人都坐定後，才將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之前孫建雄也沒說具體，只是他自己猜想，也只可能是這種情況了。

　　“周導和孫總一樣，叫我小淺就可以了。這次我們來找您，並不是想拍記錄片。“藍淺說完後這句後，周導臉上頓時出現了疑惑不解的神色。她定了定神，用最堅定地語氣道：“我們是想邀請您拍一部仙俠題材的電影。”

　　“哐當”。

　　藍淺的話剛說完，就見周和民正準備拿茶杯的手突然一個不穩，將瓷質茶將打翻在桌上，茶水很快傾泄出來流了滿桌，他卻好像無所覺一般並沒有任何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回神，從茶几下面拿出一塊抹布清理了桌面，然後用不自然的神情和略帶自嘲的語氣回道：”藍小姐可別開這種玩笑了。我只是一個拍記錄片的導演，可不會拍什麼旁的電影，更不會拍什麼仙啊俠的了。你恐怕是找錯人了吧。“

　　“周導，我們找的就是你。您之前不是沒拍過電影，你拍過的，那部《仙緣》……”藍淺沒想到周和民的反應這麼大，連忙下意識的反駁並解釋起來。

　　“請不要提那部電影。”周和民突然提高音量喊了一聲，然後直接站起身，別過頭不看他們，啞著聲音，用一種似疲憊似歎息地聲音道：“我早就不拍電影了，你們的項目我接不了，你們還是去找別人吧。”

　　藍淺聞言更加焦急起來，想要再次開口說話，卻被一旁的孫建雄輕輕拉扯了一下，沖她搖了搖頭，然後自己起身和周和民對面而立，用感慨地語氣勸道：

　　“老周，我現在不是用工作室股東的身份來說你，而是用老朋友的身份來勸你。你就權當給我個面子，至少聽完關於這部電影的想法和方案，再拒絕也不遲。“

　　周和民沉默了半天，大概終究聽進了孫建雄的話，倆人又回坐到沙發上。他用手搓了搓臉才再次抬起頭直視他們，歎氣說道：“藍小姐，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只是，我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

　　“周導，你說你不想再拍電影。但是我從你的記錄片裡可以看出來，你的內心是渴望的。不然你不會在幾乎每部記錄片裡都費心費力地加入各種故事情節，還拍得那樣動人又美好。”藍淺沒有在意周和民的斷然拒絕，她只是在不斷尋找找開他心結的辦法。

　　“那只是我拍攝的習慣使然，就像有的導演喜歡留白一樣，我就喜歡加些故事，這不能說明什麼。”周和民眼神低垂了一會兒，又斷絕否認道。

　　“好，就當是您的習慣。那書櫃旁邊放著的幾本電影書籍又怎麼說呢？那幾本書都是近兩年才出版的，全是講述拍攝劇情電影的手法和相關要訣。那些書的頁角都有些皺了，很顯然是被人經常拿著翻看導致的。既然您都無心再拍電影了，又為何會去研究那些書呢？”

　　書櫃就放在離玄關不遠的地方。藍淺他們進屋時正好站在那旁邊，在孫建雄和周和民及他夫人寒暄時，藍淺無意中發現了這點，心中更是肯定這位周導的電影夢是一直存在的。

　　這回周和民沒有再反駁，因為已經沒有意義：別人已經看穿了他的心理，他再強行反駁未免有些可笑。只是，不反駁並不代表著接受。周和民苦笑了一聲，帶著憧憬又酸澀的神情繼續說：

　　“藍小姐，你觀察得很細緻，說得也很對———在我心底，電影夢還在、一直都在。只是理想存在心裡就夠了，並不一定非要去實現，不是嗎？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實現自己的理想呢？“

　　周和民的這段話帶著濃濃的喪氣和頹廢感，一般人聽到定會覺得既可憐又可惜。但藍淺卻不止有這兩種情緒，更多的，是一種被勾起來的恨鐵不成鋼的憤慨。

　　“這世上的確有很多人都沒有實現自己的理想，但並不代表他們沒有為此去不斷努力和奮鬥。也許是欠缺一點點運氣，也許是缺乏一個小小的機會，才使得那些一直勇往向前且無所畏懼的人最終離實現理想只有一步之遙。

　　但他們還是值得驕傲和自豪的。因為成功並不是衡量一個人唯一的、最重要的標準。只要能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不斷向前，那麼每前進的一小點，都會成為那個人身上的光榮勳章。即使最終沒有成功，這些勳章上的光彩也絲毫不會褪色。

　　可是世上也有一些人，他們也抱有理想，卻沒有堅定的毅力和不斷追尋的精神。在最初嘗試受過挫折後就躊躇不前了，只是遙遙望著遠方的終點線不敢再前進一步。就連別人主動遞過來的機會都不屑一顧、不敢接納。

　　我只想問問那些人：那真的是你的理想嗎？真的是你衷心熱愛、無法捨棄的理想嗎？如果是，你怎麼捨得只是對它遙遙相望而不努力靠近？又怎麼會拒絕一切可能讓你成功的機會？“

　　藍淺的這番話說得又疾又長，前面還好，後面話裡的意思就稍稍有些重了。就連孫建雄都側首看了她好幾眼，又輕輕碰了下她胳膊暗示不要說得過了，免得周和民聽後心裡不好受。

　　但藍淺還是將想說的話全部一口氣說了出來。沒有含蓄、沒有溫情脈脈，而是用一種疑惑到近乎質問的語氣用反問的方式說了出來。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做可能會引起周和民的反感，直接發怒甚至趕他們離開。只是她太有感觸了：曾經的她何曾不是在追求理想的途中被打擊到體無完膚。但沒未有任何一刻，她的心中有過放棄的念頭。

　　理想之所以為理想，不正是因為它既難實現，又無法割捨嗎？

　　有多少人成功的道路會是一馬平川的？追尋理想去獲得成功的道路崎嶇險阻、荊棘沼澤密佈，這才是絕大多數人會遭遇的啊。去克服和挑戰每一道關卡，同樣也是成功的一部分。

　　像周和民這樣被現實慘痛打擊過的人，溫言軟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為他已經聽過很多人對他說過無數遍了，反倒是逆耳忠言也許可以進入他的心裡。

　　藍淺在賭，賭周和民內心為理想奮鬥的熱血並沒有涼透，賭他對電影夢的熱愛可以超越曾經經歷對他的傷害。

　　賭注便是《成仙途》這部電影。

　　賭輸了，周和民的理想大約永遠只能是理想而非現實，她的電影也失去了一位最合適的導演，終究不夠圓滿。

　　賭贏了，代表著周和民又開始向著理想的方向繼續前行，也同樣代表著《成仙途》的圓滿成功又增加了幾分把握。

　　它同時還代表著——周和民與她，都離自己各自的理想，又向前跨越了一大步……

　　客廳裡久久沒有聲響再發出，三個人分別坐在沙發的不同位置上不約而同地沉默著。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各異，均帶著複雜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藍淺以為不會再有人說話時，周和民出聲了。

　　他將一直抵住額頭的雙手放了下來，眼睛裡夾雜著一些紅血絲。他張了張嘴，然後艱難地用無法言說的情緒慢慢說道：“謝謝你們的邀請。但我還是沒有改變我的決定，抱歉。”說完也不顧藍淺二人有任何反應，直接起身離開客廳，走進臥室將門關上了。

　　“小淺，我們走吧。”孫建雄看到局面發展至此，有些惋惜和失落，但也不忍心強迫好友，只好勸藍淺離開。

　　藍淺點了點頭，站起身時又停頓了一下，然後從背包裡抽出一摞文稿，走到臥室房門口，在門外用清晰和堅定地聲音說了最後一段話：

　　“周導，跌到了想再爬起來並不難，難的是我們如何去放下心中害怕再次跌到的恐懼。有時候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我把劇本放在客廳裡，上面有我的電話。如果您改變主意了，可以隨時聯繫我。我始終認為，您是一位好導演，更是《成仙途》最適合的導演。”藍淺說完後不再猶豫，和孫建雄一起離開了周家。

　　***

　　晚上，周宅。

　　周和民看著放在茶几上那摞稿子許久，一直沒有伸手去翻看他。但內心的好奇和想看的心情卻與時俱增，像有一只手一樣不停地推動著他離這文稿更近一些。最終他的理智被完全打敗，他靠著沙發翻看起了這部劇本。

　　周圍一切靜謐，只能聽到時不時紙張翻動的聲音。牆上時鐘的分鐘走了一圈又一圈，周和民卻沒有絲毫疲勞想要休息的感覺。

　　他的心神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部劇本當中，隨著裡面的人物進入了一個宏大又奇妙的仙俠世界，經歷著各種不可思議又自有因果的神奇事件。

　　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埋藏著他的理想的地方，一個小小的萌芽開始被不斷滋養成長，漸漸發展到佔據了整個心臟。

　　那些曾經在他看來遙不可及，仿佛上輩子的豪言壯語和激情熱血，在這個安靜的夜晚一下子如時光回溯般全部又重來了。

　　這種感覺是那樣的美好，美好到他根本無法抗拒。

　　***

　　第二天清晨，陽光正好。一切的黑暗都被這豔麗的陽光所驅散，只餘光明。

　　藍淺的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來的。她心中隱約有種預感，接通之後，裡面響起了一道男聲：“《成仙途》我接了，你們什麼時候有空，我就去簽合同。”

　　藍淺唇角不自覺的向上勾起，回道：“我們今天上午就過去，到時見。先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這場賭局，終歸是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