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晚上十一點半， 飯店的房間裡， 兩兄弟坐在床上面對著一本高二數學課本。

　　“哪裡有問題？”

　　“全部都有問題。”

　　“……”

　　自從被苑曉陽提醒不能隨便罵人之後，陸嚴每次面對陸朗時， 都時刻提醒著自己要心平氣和， 不要張口就來。因此他深吸一口氣， 把想要說的話都憋回去， 靜靜地看著課本上陸朗不懂的地方。

　　一分鐘後他看完了，把書翻到封面看了看，確定這到底是本什麼書。

　　“不看封面我還以為是小學課本。”

　　“……”

　　“現在高中數學都這麼簡單了嗎？”

　　陸朗扯開一個咬牙切齒的笑，笑道：“別管它什麼課本了， 你就當它是幼稚園教材， 教我就是了。”

　　陸嚴不罵人了， 不代表他那張嘴就不說話了，張嘴依然還是想酸一下， 不酸不開心。

　　現在酸完了，他開心了，於是開始給陸朗講課。

　　一分鐘後。

　　“你這不就是把課本念給我聽嗎？”

　　“我覺得課本寫得很清楚了。”

　　“那還用你做什麼！課本我也能自己念！”

　　陸嚴比了個“請”的手勢，表示你念吧， 大聲高歌，大聲朗誦。

　　不過抬杠完後，陸嚴也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光念課文，便用自己的話給陸朗說了一次。

　　陸朗專心聽著， 但有些部分沒聽明白，於是讓陸嚴再說一次。陸嚴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但陸朗仍是不懂，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還是不懂？”

　　“嗯啊。”

　　“你實在……”陸嚴耐著性子，又說了一次。

　　遇到這種時候，苑曉陽總會換個方法來說明，換到陸朗明白為止。但陸嚴不知道這個道理，還以為不懂的東西說上個一百遍陸朗就能懂了。

　　陸朗看他哥像是快發火了，這次實在也不敢再說不懂，含含糊糊地點頭表示懂了。

　　“懂了那就把題做了。”陸嚴把書遞給陸朗。陸朗撓撓頭，趴在床上開始做題。

　　“你寫這個幹什麼？”

　　“哦……”陸朗把剛寫出來的算式擦了。

　　“題目給的是x和y，你的a是從哪裡出來的？”

　　“……”

　　“你到底懂不懂題目啊？”

　　“……”

　　兩人間的氣氛緊張了起來，陸嚴克制不住自己開始吼人了，陸朗知道是自己在麻煩哥哥，因此一直沒說什麼。但他脾氣本來就爆，被陸嚴吼多了也開始有些按耐不住。

　　終於。

　　“不寫了。”陸朗把書用力合上。

　　“給我寫，寫不明白不許睡！”陸嚴把書用力攤開。

　　“不寫！”

　　“寫！”

　　“我看你根本沒聽懂！我都說幾次了你還不懂！”

　　“你說成那樣有誰能懂！”

　　“我就懂！”

　　“我又不是你！你有本事說給媽聽，看媽聽不聽得懂！”

　　懂懂懂懂懂懂……兩人開始車轂轆這個字眼，說到最後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行！不寫就睡覺！”養生boy陸嚴氣呼呼給自己蓋上被子，要睡了！

　　“不行！我偏要寫！”勤奮boy陸朗把課本拿到陸朗的枕頭邊，大聲念題目！

　　陸嚴忍無可忍，爬起來拿枕頭抽他，陸朗也以枕頭回擊。

　　兩人因為高二數學打了起來，打到後來陸嚴把枕頭一丟，撂下狠話。

　　“有誰能教懂你這傻子我叫他爸爸！”

　　“行！這話你自己說的！我現在就打給你爸爸！”

　　陸朗氣呼呼，掏出手機就打給苑曉陽。

　　陸嚴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忙撲過去要搶他手機，陸朗忙抬高手不給他搶。

　　另一頭，正睡得香甜的苑曉陽被手機給吵醒了。

　　那是他給陸朗設的專用鈴聲，聽到那鈴聲即使睡得再迷糊也在第一時間接了。

　　“陸朗？”

　　“苑曉陽！”陸朗的聲音極其大聲的從手機傳出，苑曉陽默默把手機拿遠點。

　　“我給你找了個兒子！快點！叫兒子！”

　　“快掛了！不要丟人顯眼了！”

　　苑曉陽聽到陸嚴的聲音，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時鐘，發現已經十二點了。

　　作為一個學霸，苑曉陽的腦子很快轉了一遍……陸朗說晚上要學習、陸嚴向來只做正經事、和陸朗有關的正經事就是學習……所以推論出來的結果是，陸朗有問題請教陸嚴，但兩人起了爭執。

　　“學習有不懂的地方嗎？”苑曉陽問。

　　電話另一頭的兩人聽到這話雙雙停下動作，為苑曉陽的推理力給折服了。

　　陸朗得意地看了陸嚴一眼，小聲道：“心有靈犀懂不懂？”

　　陸嚴給他一個白眼：“他知道你傻你倒還挺得意的。”

　　陸朗給苑曉陽說了自己不懂的部分，苑曉陽表示明白，讓他開視頻，又道：“我可能無法兼顧，所以也麻煩嚴哥幫忙看下。”

　　就這樣，兩人開了視頻，苑曉陽把鏡頭對準了自己的書，開始邊解釋邊做題給陸朗看。

　　陸嚴在旁邊聽苑曉陽講課，產生了很多感悟。

　　第一，他弟真的挺笨的，基礎打得很差。

　　第二，苑曉陽真的很有一套，而且耐心驚人。很多時候陸嚴聽了陸朗的反應都快發飆了，但苑曉陽卻不惱不慍，還能出言安慰陸朗。

　　第三，他弟是真的服苑曉陽。

　　陸嚴看陸朗雖然是用撅著屁股趴在床上的奇怪姿勢，但神情十分投入，專心一意地聽著苑曉陽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在弟弟臉上看到這種表情了，他看著陸朗那樣子，心裡說不欣慰是假的。

　　漸漸，陸朗明白了，苑曉陽讓陸朗自己做道題看看，又請陸嚴幫他檢查。

　　“做對了。”

　　三人同時松了口氣。

　　“做得很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的。”苑曉陽鼓勵道，“以後要是有哪裡不懂你也別急，學習這種事情講求開竅。依照你的步調，再過一陣子就能開竅了，相信我。”

　　“嗯，相信你。”陸朗點頭。

　　“那你們早點睡吧，今天累了一整天，明天再繼續學習。”苑曉陽把鏡頭轉向自己，朝兩人揮揮手，“嚴哥晚安，陸朗晚安。”

　　陸嚴也朝他輕輕揮手，陸朗則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裡那睡得臉上微微發紅的苑曉陽，一直等到他的視線和自己對上了，才露出一個酷酷的笑，朝他揮揮手，說道：“你快睡，多睡多長高。”

　　“嗯，晚安。”

　　“晚安。”

　　陸嚴看陸朗那既想裝酷卻又略帶羞澀的表情覺得哪裡不對，但也說不上來。

　　通話結束，陸朗把書本收好，陸嚴關上燈，兩兄弟都躺好準備睡了。

　　屋裡的空調宜人，床鋪柔軟，對累了一天的他們來說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然而兩人躺在床上卻有些睡不著，因為他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他們兩兄弟沒有躺在一起睡覺了。以前遇上家族旅遊他們兩個總是特意避開對方，不是陸嚴用工作推託，就是陸朗打死不去，就算一起去了，也要睡在不同的房間。如今竟然睡在同一張床上，這感覺又是奇怪，又是興奮，似乎該借著這個機會多聊聊。

　　最後陸嚴先開了口，他看著天花板，說道：“選苑曉陽當你的家教是對的，只有他治得了你，不管是學習，還是……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就只有他治得了我。”

　　“不過你也自己加油一下吧，別在他面前耍笨行不行？不丟臉嗎？”

　　“誰耍笨了？不要你教不好就覺得我耍笨，你怎麼不說這屆的弟弟不行？”

　　兩人說沒兩句忍不住又開始抬杠。

　　“你以前就挺笨的。”

　　“你又知道了？”

　　“我以前教你的時候你就學不來，早知道那時候就把苑曉陽找來。”

　　“你什麼時候教過我？”

　　陸嚴沉默片刻，接著道：“以前我寒暑假回國都在教你，你別說你忘了。”

　　陸朗明顯是忘了：“……有這回事？”

　　“你該不會只記得我那時候揍你了吧？”

　　“……”

　　“我終於懂得你為什麼學習這麼差了，你腦子不行就算了，記憶力也差。”

　　陸朗先前的記憶裡，陸嚴每次寒暑假一回國就揍他。可如今被陸嚴這麼一提，他才想起來似乎不完全是這麼一回事。

　　陸嚴時常追著滿屋子揍他沒錯，但揍他也是有理由的，例如讓他寫作業他不寫，偷偷跑出去玩，玩了就算了，還惹了事才回來……陸嚴少年時候的脾氣也很暴躁，說不聽就開揍。

　　這麼一想，陸朗心虛了。

　　陸嚴的確在那時候教過他功課，只是每次的下場都是雞飛狗跳，加上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差，最後就不了了之，而陸朗也把這事給忘了。

　　“哥……”

　　“嗯。”

　　“我和你確認一件事。”陸朗小心翼翼道，“你聽了別揍我。”

　　“你說，說完了我再考慮。”

　　“我五歲那年，有次我從床上摔下來，流了好多血，但你是不是就在旁邊看著，沒有扶我？”

　　“是，我沒有扶你。”

　　陸朗松了口氣，心想太好了，至少這件事情沒有記錯。

　　然而正當他放心時，陸嚴又說話了，陸嚴道：“但那是你自己叫我不要扶的。”

　　“……”

　　“我不知道和你說過多少遍了，讓你不要跳，小心摔下來，你偏要，還說摔了也不用我扶。”

　　“……”

　　“而且你也忘了，到最後把你抱下樓送醫院的人是我。”

　　“……”

　　陸朗聽到這些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許久，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小聲道：“哥，對不起，我有時候太混蛋了，還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這段日子以來他想過很多，他看著苑曉陽，又看著自己，知道自己要是和苑曉陽那樣乖巧，以前那些事情都是不會發生的，怪的是他以前太叛逆了。

　　一旁的陸嚴也是沉默，隔了一會後才平靜地道：“我也要和你道歉，我不該那樣對你，時常說些傷害你的話。”

　　“是我太熊了，不是你的問題。”

　　“我也有問題，因為有時候我的確只是想揍你而已。”

　　“……哦。”

　　“不過這也算你的問題吧，誰讓你小時候長得一臉欠揍。”

　　“……嗯。”

　　“不過要是我有個像我一樣的弟弟，我大概也會揍他吧。”陸朗想了想後如此說道。

　　“確實，幸好媽沒再生了。”陸嚴感慨，“她把智商都生給了我，沒留半點給你，要是再有個弟弟不知道會笨成什麼樣子。”

　　“……我看我們還是打一架吧。”

　　時間太晚了，兩人最後還是沒有打架，只是靜靜躺在床上。

　　“那這些事情……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晚安。”

　　“晚安。”

　　過去那些少年時的紛爭與怨恨，就在這一聲晚安中默默結束了。

　　兩人沒再說什麼，但心中某個壓抑了許久的痛苦都同時消失於無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