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父子二人說完那些話,氣氛就沉默了下來,韓卓看著自己的長子,看著他那雙清冷的雙眼,那眼睛彷彿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透過這雙眼,韓卓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前妻王氏。她在生產前也曾這麼看過他,把他看得尷尬又狼狽不堪。有時他甚至在想,王氏在靖國侯府生產也許是天意,天意要留下這兩個孩子。
當時他站在產房外,周圍都是人,來回奔波,血一盆盆的從他眼前晃過,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當時的心情,有害怕有釋然好像還有一絲難過,最後都化成平靜。
在孩子出生後,王氏已經快不行了。他走進產房時,王氏看著身邊的兩個孩子一直在哭,然後她緊緊抓著他的手,哀聲說:「他們出生沒有吃過我一口奶,日後也不記得我這個母親,他們兩個是韓家的血脈,護著他們長大。」
他自然是答應了,王氏至死臨死都在看著兩個孩子,她大概是想抱抱自己的一對兒女,但是最終只是用手費力的碰了碰他們的臉頰,便去了,他在王氏床前失聲痛哭。
說來,無論是從小在韓家長大的韓司恩,還是剛剛從天門關被接回來的韓明珠,他們的長相都不像韓家人,倒是像極了他們的母親。
韓卓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王氏了,王氏的面容在他腦海中本來已經淡的看不清了,但今天韓明珠的歸來,韓司恩的眼睛,都讓他想起了王氏。
他本來是想留下韓司恩和他一起用晚膳的,但因為想起這些前塵往事,韓卓突然沒有了和韓司恩一起吃晚飯的心思。他對著韓司恩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就把人打發走了。
韓司恩沒有想過和韓卓一起吃飯,即便是韓卓挽留,他也會找個藉口離開的,所以對於韓卓最後的決定,他還是非常滿意的。
從韓卓那裡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韓司恩走到房間,隨意的把銀票放在桌子上。幾張銀票的面額加起來大概有一千兩。
說起來原來的韓司恩還沒有見到過最多的銀錢呢。
原本的韓司恩因為身體緣故,每天躺在床上喝著藥,每天都是滿懷希望,期待著自己有天能真正好起來,能出去走走,哪怕不像其他人那樣嬉笑怒罵玩耍。
但是這個願望是極為奢侈的,他每個月只有那麼幾兩銀子,但董媽每天都會在他耳邊嘀咕,說由於他的身體不好,喝的藥裡面都是什麼什麼樣的名貴藥材,很是值錢,說這韓家的老太太和老爺有如何如何關心他等等。
那時的韓司恩心裡也許明白也許不明白,只是後來這幾年他一直沒有出過府,他沒有友人,沒有親人,而世人也好像把他這個世子給忘了。
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兩個人過的日子還真有那麼點像。這麼想著,韓司恩幽幽一笑,隨即把腦海中的這些拋開了,都無所謂了。
在韓司恩身邊服侍的碧華,看著韓司恩一直在盯著那些銀票,她心裡不由的咯吱一聲,跳的有些急促。
她看到這些銀票,突然就想到了韓司恩放銀錢的那個盒子,那盒子裡面的銀錢和珍貴的東西都被董媽都偷偷拿走了。她們這些服侍的人都知道,但沒有一個人阻攔過,她們不想惹那麼多麻煩,所以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們雖然沒有親手害過韓司恩,但也是助紂為虐,冷眼旁觀。想到這裡,碧華的身體有些發寒。
韓司恩知道碧華心中所想,不過他並沒有開口勸慰,趁機籠絡人心。在他眼裡,人心是最容變幻的東西,不要也罷。
韓司恩漫不經心的拿起銀票,把它們放在了裝銀子的那個盒子裡。這個盒子仍是破舊的,裡面仍舊只有幾兩碎銀子,但盒子是乾淨的,桌面上擺放的東西是錯落有致的。
韓司恩把盒子合上,隨口道:「去廚房多拿些鬆軟泛甜的糕點來。」韓司恩喜歡吃甜食,非常喜歡,那種膩死人的甜,在他嘴裡好像是人間美味,這點他從來不否認。
碧華聽了吩咐忙小聲的應了下來,自己走了出去。韓司恩很多話都不會說出口,但他會表現出來,例如他喜歡安靜,不喜歡大聲吩咐其他人,跟在他身邊服侍的人自然都明白,自然也不會大聲喧囂。
碧華出去後,低聲朝雲芝說了幾句,讓她去廚房拿飯菜。方蘭院中的丫頭中,常跟在韓司恩身邊的是碧華,其他丫頭不敢和韓司恩多說幾句話,這些小事自然聽碧華的吩咐。
韓司恩是從來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餐的,以前是沒人喊他一起,現在是他不樂意和那些人一起。不過他現在想吃什麼,廚房那裡就算是沒有也會想辦法做出來的。
張媽以前看到方蘭院的人鼻孔朝天,現在是極為恭順的。
在一般人眼裡,韓司恩收拾自己的奶娘,那是他們方蘭院的事,張媽他們是老夫人跟前得寵的,韓司恩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也不會找他們麻煩,但是張媽在聽說韓司恩下了幾次王媽的面子後,想用老夫人面子的心思就淡了下來。
說到底,他們不過是下人,而下人是最會看人眼色,最懂得生存之道的,韓司恩哪天在府上失勢了,他們會更加變本加厲的作踐,但是現在那些人是不願意得罪的。
雲芝前往大廚房時,迎面碰到了落霞,落霞看到雲芝,眼神閃了閃,臉上有些生氣的樣子。雲芝喊了聲落霞的名字,便低著頭從她身邊離開了。
碧華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和諧,忙把落霞拉倒一旁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就算是有點小摩擦,也別在世子面前表現出來,世子可不喜多嘴的人。」韓司恩的性格突然變得陰晴不定,她捉摸不透,但是不耐煩多嘴愛吵架的人她是看的清楚明白的。
落霞聽了碧華的話,委屈的紅了眼,她說:「碧華姐,我沒有想要想和雲芝鬧氣,但是雲芝也太過分了。今日你不在,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了四小姐的消息,不知道該怎麼和世子稟告,就和雲芝說了。雲芝趁著和給世子端藥的機會就把這事在世子面前提了,可是裡面一句話都沒有提我的名字。」功勞是她的,雲芝沒有提起一分,她自然是生氣的。
若是旁誰身邊的丫頭,想爭個功勞,得到什麼消息自然是會親自告訴主子的,但韓司恩不一樣,她們都害怕韓司恩,不敢往他跟前湊,只是功勞被搶,還是會心生不忿,難免會有些怨氣。
碧華聽了落霞的話,心知這事弄不好兩人心裡就有疙瘩了,萬一日後兩人一不小心做了什麼事,世子是不會留情的,於是便道:「你不敢跟世子說話,那雲芝敢嗎?她是故意沒提及你,還是害怕的忘了,又或者是怕世子生氣連累到你?」
落霞聽了碧華的問話,愣了下,她小聲說:「我也不知道。」
碧華拉著她的手道:「咱們幾個處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了,以前都是各忙自己的事,沒怎麼聯絡感情,但現在都是在世子身邊服侍的,世子眼睛看的長,難道還看不出你是咱們院子裡的打探小行家嗎?這事你好好想想,彆扭了心思。再者,只要不做讓世子不喜的事,在世子面前說些有關咱們院子的事,世子是不會生氣的。」
落霞聽了碧華的話點了點頭。
等雲芝從廚房裡把韓司恩要吃的東西拿來後,三個丫頭便退下了。韓司恩在吃東西時是不喜歡有人在身旁看著的。
別人也許會覺得那是服侍,在韓司恩眼裡,那就是赤裸裸監視。
三人找了個偏遠的地方,雲芝和落霞在碧華面前把話說開了,雲芝淚眼濛濛的說自己開口時,提心吊膽,又怕惹了韓司恩不高興,所以便沒有說起這是落霞打聽到的消息。
落霞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自己一時想茬了,有些小心眼了之類的,總之到最後,算是皆大歡喜。這算是三人之間的一點小秘密了。
碧華在一旁看著兩人歡喜的樣子微微放下心來,至少大家現在都認清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
人有點自己的小心思都無可厚非,但是如果因此惹惱了世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三人之間發生的事,自然是瞞不過韓司恩的,不過他沒有問,對這件事也沒有理會。在他身邊的人,能調整、擺正自己的心態最好,若是不能,也無所謂,若是妨礙到了他了,那他也不會客氣便是了。
第二天,韓司恩起的有些晚了,以前的韓司恩每次身體稍微好了點之後,還會向老夫人去請安,自打換成了他,韓司恩是一次也沒有去過。他可沒有那個心思站在門口吹一陣風,然後在被老夫人假惺惺的喊進去。
韓司恩醒來後,洗漱一番後,喝了點粥,覺得這粥有些走味兒了。韓司恩想到昨晚韓卓給他的那些銀票,便決定在自己院子裡修建個小廚房,方便做飯。或者可以說他是手裡有閒錢了,就想折騰些別的。
韓司恩想到了就換了安草到院子裡,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安草聽了,想了想道:「世子爺,咱們府上就有做這泥巴活的下人。只是他們做這些活計,一般都是從公賬上走銀子,如果沒有條子,他們是不敢動工的。」
韓司恩聽了漫不經心道:「我出銀子,你辦事。嫌麻煩的話,就到外面找人做就是了。」
安草一聽這話,心裡又泛起苦來,他笑著勸慰道:「世子爺,外面的人畢竟不是府上的下人,手腳說不準就有不乾淨的,再者,府上上的小姐,少爺都金貴,萬一給衝撞了就不好了。」
韓司恩瞥了安草一眼,安草心中一凜,忙道:「世子爺放心,小的一定會把事情給辦好的。」
韓司恩嗯了聲不再說話,安草瞅了瞅他沒什麼吩咐的了,便挖苦著臉離開了。安草走不久,便有人稟告,說是四小姐韓明珠和七小姐韓青雲前來了。
韓青雲是三房文氏膝下的嫡女,她和自己的哥哥韓悅清一向跟在父母身邊在江南,要不是老夫人大辦生日宴,他們倒也不會回來。
韓青雲在江南習慣了,在江南,她母親是家裡的主母,家裡所有人都聽從她母親的,而她是家中的大小姐,說一不二的,她過習慣了那種日子,是不大喜歡待在京城的,規矩實在太多不說,家裡地位也不算高。
只是有次她問題母親什麼時候回江南找父親,被母親用話打回去了,她心裡隱隱有了個怕是回不了江南的感覺。
文氏在回京時就和他們說過,可以和大伯父家的韓悅文走的近些,至於大伯父家的長子韓司恩身體弱,怕是活不長的,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以免老夫人不高興。
回到國公府,韓青雲覺得老夫人眼裡除了大姐韓青雪,根本沒有她,她就算是再巴結也沒用,再加上韓司恩現在也不像是個短命的,只要他活一天就是這國公府一天的世子,韓悅文怎麼也成不了世子,所以遠著近著又有什麼區別?
因此她在碰到韓明珠讓人抬著一箱子東西前往方蘭院去時,加上她心裡想知道這箱子裡裝的是什麼,便一起來了。
碧華幾人聽到府上的兩位小姐來了,自然是立刻前去迎接的,至於韓司恩,早就忘了昨天說要前去看望韓明珠的事情。
碧華眼中的兩位小姐,韓青雲嬌小玲瓏,面容清秀,說話有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軟,而韓明珠則是明艷逼人,她出現的地方,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舉手投足間又十分的端莊大氣。
站在她身邊的人,在她的襯托下,如同鳳凰和烏鴉,牡丹和亂草。
不過不管心裡怎麼想,碧華臉上是沒有半分區別的,她把兩人迎入院子中。走進方蘭院時,韓明珠就在悄悄打量這院子。在下人嘴裡口口相傳的董媽並沒有在方蘭院門外,而這處院子應該是府上最安靜也是最偏僻的地方,據說是為了讓韓司恩安心養病特意給他換的。
整個院子不算很大,還沒有韓明珠的院子大,而且很是蕭條。韓明珠看到這般景緻,想到當初在門口看到的自家哥哥瘦弱的身軀,心裡又有些難受。
也想起了她從天門關臨走前,外祖母拉著她的手,不斷的叮囑她說,回到韓家,不要輕易和這個哥哥生氣,如果這個哥哥在她面前說些難聽的,也不要放在心上,遠著些就是了,但不要就此心懷不滿和怨恨。
外祖母說這話的樣子此刻浮現在韓明珠的腦中,她恍然明白,外祖母之所以說這話,是因為心裡明白,韓司恩即便有世子的名頭,待在韓家是在受罪,而她在外家是真正的享福。
韓明珠和韓青雲到了院子後,韓司恩正坐在杏樹下喝茶,他身前的桌子上放著幾碟子精緻的糕點,看到她們,眼皮抬了抬,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韓明珠心疼自己的哥哥,韓青雲看著韓司恩的臉,倒也沒有十分的害怕。她在江南見過餓死的人,比韓司恩的臉要恐怖的多了。
兩人坐下,韓明珠讓人把箱子放下,親自打開後,低聲道:「這是外祖母給哥哥準備的,都是外祖母比照著我一針一線做成的,往年路途遙遠,沒辦法送來,這次我回來,外祖母便讓我給哥哥帶回來了,給哥哥留著做個念想。」
韓青秀看了一眼,那箱子裡是衣服,放在最上面的最小,針腳也不是很好,衣服小小的只有一點點,像是給剛出生的嬰兒穿的,下面的衣服在一點點變大,滿滿的裝了一箱子。
韓青雲撇了撇嘴,抬眼看向一邊去了。
韓明珠撫摸著這些衣服,想到了自己外祖母拿起針線親自縫製這些衣衫的樣子,突然感到眼睛有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