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邢俊然聽了韓司恩這話, 渾身一愣,雙眸微睜,有點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韓司恩毫不客氣的用眼神上上下下掃視了他一番:「邢大人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欽差年齡太小, 三皇子又常年待在京城, 不懂一點人情世故,所以就可以隨意糊弄了?」
邢俊然冷哼一聲, 直著脖子道:「下官不知, 欽差大人這話何意?」
韓司恩看了看他身後的那些面黃肌瘦的災民, 又看了看邢俊然白皙圓潤的手指, 嗤笑一聲:「邢大人治下因這次水患之故, 民眾死傷無數,夜裡就不怕有人在你床前索命?」
邢俊然臉色一抽,臉上流露出一絲悔意和憤怒,隨後他聲音略顯低沉, 十分後悔的說道:「本官治下出現這等事故,是本官沒有盡到心,只恨當初修建大堤時,本官信了州府來的那些人, 並未仔細勘察,一步錯便步步錯。只是本官在這安明縣為官數載, 何曾有過一絲搜刮民脂民膏的行為?欽差大人如若不信, 到我府上隨意搜查便是。」
邢俊然說道後面幾乎是掩面而泣了, 但說話仍舊正義。
韓司恩看著他, 然後看向高風道:「高風, 帶上尚方寶劍去邢大人家裡搜,如果有人膽敢阻攔,殺。還有,把邢大人的家人都捉了回來。」
邢俊然一聽這話,道:「你敢?本官和本官的家人沒有犯罪,為何要捉拿?欽差大人憑著皇上給的權利,就可以肆意妄為嗎?」
韓司恩看他叫囂的厲害,道:「本世子自然知道你不服,不過你放心,本世子總要把你吞到肚子裡的東西,給你這明安縣的老百姓吐出來的。」
姬洛聽了這裡,實在忍不住嘴角一抽。心想,當初是誰說不隨意抄家,不會亂使用尚方寶劍的?這剛到了人家門口,一句話不對這陣勢不但要抄家,看樣子寶劍還要見血。
說起這邢俊然來,姬洛路上就在想怎麼做才能讓這人露出馬腳。
上輩子江南決堤這一事,當時前來處理這件事的是他二哥姬容。處理的結果相當被世人稱讚,查出了五個地方官員貪污受賄,這些人還供出了兩江總督周馬安貪污的證據。
兩江知州韓平也是備受牽連,要不是韓國公府力保,又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韓平怕是被盛怒中的皇帝給斬了。最終韓平被革職了。
邢俊然因為舉報有功,雖然也有過失,但前途還算無礙,又在這明安縣呆了三年,名聲是一片好,最終升為兩江知州。
而後邢俊然成了姬容在兩江的新錢簍子。
江南富饒,據說來這裡當官的沒有一個能抵擋住誘惑不貪的。
也因此江南形式十分複雜,各方勢力都在這裡滲透,一個小小的官員,說不準就是朝堂上哪個大臣的侄女婿了。
而當年姬容之所以極力前往江南,是因為皇太后和石家早就在江南為他部署了一些人。浦和大堤決堤事件發生的太突然,他父皇當時對文武百官心中有根本不信。
在被御史提出皇子出行江南,他父皇便同意了,而且他千挑萬挑,挑了個看上去最無害的姬容。
姬容後來查出的那些貪官中,沒一個是暗中支持他的,即便有那麼個想反水的,也都被他給殺了。
這輩子,姬洛本來就有意阻攔姬容這次出行江南。只是他剛剛做好暴露野心自己的準備,沒想到的是韓司恩一出馬,阻攔姬容的事變得這麼簡單。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父皇在不考慮姬容後,就把這件事的擔子扔給了他自己。
想到這裡,姬洛看著韓司恩道:「我和高大人一起前去吧。」韓司恩既然開了這個口,他自然也要行動起來,把邢家給好好的抄上一遍,找到真憑實據。
至少消息傳到京城後,朝堂上不會因此太鬧騰。
高風也上前領命,在姬洛和高風拿著尚方寶劍帶著禁軍離開後,邢俊然還在地上怒罵。
他是個文人,本來說話文縐縐很是文明,但是這個時候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憋得,總之罵人的話也是順溜的很。
韓司恩看著府衙外站著的那群百姓,他們的神色從麻木到驚喜如今又變回麻木,一副生死都聽天由命的樣子。
韓司恩站起身,道:「明安縣令貪污受賄,本世子有皇命在身,是絕對不會姑息的。皇上命本世子為欽差、三皇子和郡王世子同行,就是為了查出這些貪污的蛀蟲,重新修建河堤,保障老百姓以後數十年的安全。本世子帶著皇上給的銀子和糧食,不是為了好看的,也不是為了炫耀。本世子和三皇子、郡王世子也絕不會辜負皇上重託的。」
「你可有證據?」邢俊然被韓司恩的大義凜然氣的心肝疼,他在韓司恩朗朗之聲後,咬牙切齒的問了這麼一句話。
韓司恩看向他道:「證據?你很快就會看到證據的,本世子敢說出口,自然會讓你心服口服的。」
而府衙外的老百姓,聽了韓司恩和邢俊然的對話,雖然還是有些緊張不安,但臉上卻有了些精氣神,看上去有生氣多了。
白書站在一旁看著韓司恩,他想,韓司恩還真是個既溫柔又心軟的人,和他說話做事的行為極為矛盾。
如果不是心軟,這人大可不必管這些心已經麻木死去的老百姓。然後白書在心中得出結論,韓司恩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聽到白書心聲的韓司恩愣了下,隨即面無表情的想,這白書大概是年紀小,分辨能力不強。不但眼神不好,看事情也不准。
溫柔和心軟,韓司恩還真沒想過自己能和這兩個詞扯上關係呢。
白書覺得他奇怪,他還覺得白書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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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獨特的靜默下,姬洛和高風把邢俊然的兒子邢雲起帶到了大堂中。他們身後跟著邢俊然的妻子和母親。
邢俊然的母親本來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模樣,看上去非常的蒼老,右臉上還有很深的刀疤痕跡。邢夫人穿著非常講究精緻,眉眼間有些精養的傲慢。
她們兩個一直哭哭啼啼的,邢俊然的母親頗有些倚老賣老,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叫囂著讓高風和姬洛把她的乖孫子給放了。
直到在大堂上看到邢俊然現在的模樣,兩人相互看一眼,滿臉驚慌的止住了哭。
邢雲起長得白白胖胖的,和府衙外的那些營養不良的災民形成了嚴重的對比。邢雲起到了大堂之上,看著他爹被人摁在地上,臉上有些驚訝,他看著韓司恩道:「你是什麼人?這是做什麼?」他問這話時,神色還頗有點無辜,很是不懂世事。
韓司恩沒有搭理他,看向邢俊然。
邢俊然沒看韓司恩,而是看著高風和姬洛,直直的問道:「敢問幾位大人,可曾在本官家搜查到了所謂的髒銀?」
姬洛還好,聽聞這質問的話,面色仍舊沉靜。而高風臉上就有些尷尬,他看著韓司恩硬著頭皮,道:「世子,在邢大人家並未收到髒銀。」
姬洛心裡其實並不平靜,他有點擔心韓司恩。
邢俊然就住在這縣衙的後頭的院子裡。裡面擺放的東西都非常樸素,裡面甚至沒有幾個僕人。
他們到的時候,邢俊然的兒子邢雲起正在吃肉,那模樣和城外的吃粗糧餅的人是一模一樣的。他們把那點地方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就差把縣衙後院給拆了,但確實沒有找到所謂的髒銀。
這無聖旨抄家,還沒抄出東西,就是鬧到皇帝那裡,韓司恩也是沒禮的。不過,邢俊然的確是姬容的人,不可能手腳這麼乾淨的。
如果慢慢細查,說不準能查出個什麼,只是韓司恩一開口就是抓人,這事到了現在還真不好辦了。
而一旁的高風說完這話,只覺得自己這次回京,脖子和頭要分離了。
邢俊然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起來,他看著韓司恩道:「欽差大人,本官定要給皇上上摺子,告你個狂妄自大,違抗聖意之罪。」
韓司恩瞥了他一眼,揚眉看向高風道:「打。」
「打?」高風驚愕的抬頭:「打……打誰?打邢大人?」抄家不成,還要打算屈打成招嗎?這邢大人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眾目睽睽之下,恐怕不行吧?
韓司恩看向邢雲起,神色淡漠的道:「沒抄出東西,那就是說邢大人沒犯法,是個清廉的官員,打他做什麼?本世子讓你打剛才這個,膽敢質問本世子的人。本世子是御封的欽差,見到本官出言不遜,難不成不該打嗎?」
姬洛微微揚眉,他不動聲色的踢了踢愣在一旁的高風。高風很快便反應過來,看向白白胖胖神色驚懼的邢雲起,然後讓幾個禁軍把人拉住,摁在地上。
正準備行刑時,邢俊然的母親跑上前,推開禁軍,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邢雲起,她道:「我看誰敢打我孫子。」
說罷這話,她怒視著邢俊然,滿是溝壑的臉上淚如雨水,她哭道:「你自幼沒爹,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這些年吃盡了苦頭。雲起自幼身體弱,如何能撐得住這板子,今天你要是讓人敢打他一個指頭,我這老婆子就死在你面前。」
她一開口,邢俊然的臉就白了,心裡是又氣又惱,他現在根本說不出來話了,只能朝邢老夫人不停的搖頭。
韓司恩坐在那裡冷笑了一聲,看了看邢老夫人那姿態,又看了看邢俊然的模樣,輕聲道:「本世子倒是不知道這大周的法令什麼時候變了,竟然縣令的母親可以插手政務了?這明安縣的公堂看上去不像是邢大人說的算,倒像是邢大人的母親說的算。念在你年紀大了,腦子糊塗,本官就不追究你咆哮公堂的罪名了。打!」
韓司恩這話落音,禁軍便把邢老太太拉到一旁抓著。
厚重的板子則實打實的落在了邢雲起的屁股上。邢雲起被打的嗷嗷直叫疼,邢老太太和邢夫人在一旁哭的跟淚人似得。
三棍下去,邢雲起滿頭大汗,他看著邢俊然哭道:「爹,救命,你救救我。祖母,疼死我了,我爹這是要殺了我啊,祖母、母親快救救我,讓他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十板子下去,邢雲起屁股上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衫。
這時,韓司恩看著邢俊然,又輕聲問道:「本官再問邢大人一句,邢家收取的賄賂到底藏在什麼地方?」
他說話期間,又有兩板子落在了邢雲起身上,邢雲起都翻白眼,一副要暈倒的模樣。
邢俊然一臉蒼白,嘴蠕動了下,卻說不出任何話。但他的眼神非常驚恐,他不知道韓司恩怎麼知道的他們家的弱點,而且還拿捏的這麼準。
邢俊然不說話,邢家老太太終於忍不住了,她推開抓著他的禁軍,跪在地上,抱著正在行刑的禁衛軍的腿,哭道:「你們別打了,別打了。我知道銀子藏在什麼地方,在南別門邢家別院的地窖裡。那些銀子都是這些年我和我姜氏收下的,和我兒子、孫子沒有一點關係,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收取人家的錢了,是我這個老婆子的錯。」
邢家老太太這話一出口,邢俊然整個人頹然軟在了地上,而一旁的邢夫人則尖叫一聲道:「大人,這銀子我沒有收取過一分,我根本不知道……」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邢夫人看著她吃人般的目光,渾身一抖,要說的話沒音了。
韓司恩沒有理會兩人,他看著高風道:「問清楚具體地址,立刻派人前去搜查,務必找到髒銀。」
邢老太太把地址說清楚後,看著韓司恩哭的幾乎不行了,她道:「我把知道的都已經說清楚了,你就放了我孫子吧。」
「把這些銀子如何得來的過程說清楚明白,然後畫押。」韓司恩看著邢老太太道:「至於你孫子,他目無皇上,本來斬了都可以,和你們家貪污銀兩沒什麼關係。本官看在他年幼的份上,就饒了他這次。」
板子聲停止後,邢雲起已經昏迷了,韓司恩回頭看向邢俊然,話化為刀,戳他心口道:「邢大人現在可有話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