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病】三
【謝涼】
其實徐狷那一記飛匕當場就要了我的小命。
我三魂出竅,緩緩升天,忽然想起自己比竇娥還冤,頓時升不動了。
我飄在半空中低頭,看見那三個賊人圍著我的屍體講話。情知已無力回天,只想在上奈何橋之前記住仇人的臉。卻不料看著看著,突地瞧見自己屍身旁邊,有另一抹極其淡薄慘白的魂靈幽幽地顯形,緩緩朝屍身中鑽去。
我非常生氣。
正主兒還沒走竟就來搶佔民宅了,簡直欺人太甚。
我氣得魂魄發沉,重新朝大地墮去,忽而五臟六腑和血和肉地一陣劇痛,便似自地獄業火中煉了一遭,也不知怎地,就擠回了那副皮囊之中。
我還暈乎著呢,那兩名副幫主就提著劍想來補幾個窟窿。我全憑本能跳起發難,將他們斬殺。
當時的一切恍如華胥幻夢,我只當自己大難不死。直到之後的逃命途中發現得了這怪病,我才想起那個奪宅未遂的野鬼。
我清醒時感知不到對方的存在,只能從他留下的信箋上得知他的來歷。
他叫范愛國,並非什麼孤魂野鬼,而是從千
【范愛國】
「……千山萬水之外的某個窮鄉僻壤飄過來的枉死書生。」我強行改口。
龍大俠瞇了瞇眼。
龍大俠道:「那不還是孤魂野鬼麼?」
我道:「別這麼說,多傷人心。」
「……」
龍大俠與他身邊坐著的美人對視了一眼。美人娥眉入鬢,瞧著溫文爾雅,並不似江湖中人。
先前龍大俠雖然將我們一路秘密護送回了武林盟,卻沒帶我們去拜見林盟主陳述實情,反而將我們安排到這間極其隱蔽的客房,又請了這位美人過來。
龍大俠惜字如金地介紹道:「這是陶大夫。」
我抱拳道:「久仰神醫大名。」她照理該是個神醫,否則不好意思長得如此高調。
陶大夫溫溫柔柔地應了。
龍大俠道:「茲事體大,還請陶大夫為他……們,好生診一診。」
我道:「莫非要等神醫證明謝涼是真有病,你才相信我們的證詞?」
龍大俠卻只淡然道:「這便不勞你費心。有病治病,天經地義,我沒有苛待嫌犯的習慣。」
我狐疑道:「如何治?」
陶大夫道:「此例著實罕見,我所習醫書之中並無記載。倒是聽說苗疆巫醫有一種以蟲浴驅除惡靈之法,或可一試。」
【謝涼】
龍大俠道:「試罷。」
……試什麼?
旁邊那美人微笑道:「那容我先問一聲,謝公子與范公子,誰是惡靈?」
「什麼惡靈?」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美人道:「兩位共用一具身體,必須驅除一個,才能讓另一個恢復正常。」
龍大俠道:「簡而言之,你倆誰去誰留?」
……
我道:「當然我留。」
龍大俠瞇眼道:「你是誰?」
【范愛國】
我道:「我是范愛國。」
陶大夫道:「那謝涼同意嗎?」
我道:「同意。」
龍大俠道:「你讓他出來證明。」
我道:「好的,你等等。」我換了個表情,「范愛國剛才說什麼?」
「……」
龍大俠道:「你忒不會演。」
「……哦。」
龍大俠沉吟道:「無論如何,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謝涼。」
我道:「謝涼命數已盡,早就是個死人,原該依照命格早入輪迴。」
陶大夫道:「倒也有幾分道理。」
【謝涼】
我道:「無論剛才范愛國說了什麼,我都不同意。」
龍大俠道:「……他說你命數已盡。」
我勃然大怒道:「他先死的!」
龍大俠道:「倒也有幾分道理。」
【范愛國】
我道:「並無道理。我接管謝涼的身體乃是天意使然,他硬要擠回來卻是逆天而行。」
陶大夫道:「等等,我有點暈……你現在
【謝涼】
是誰?」
我道:「我是謝涼!」
【范愛國】
我道:「實在抱歉,謝涼有個毛病,越緊張就越容易切換……」
【謝涼】
情勢對我不利。龍大俠原本就看我不順眼。范愛國能借我的五感掌握我的一舉一動,我在明,他在暗。
我心想無論如何要抓緊時間把這廝弄死才
【范愛國】
想得美!
【謝涼】
龍大俠揉著額角道:「此事確實挺難決斷。就不能保住一人,同時讓另一人也不死?」
那美人道:「魂靈離體就該升天,除非找來另一具身體使用才行。」
龍大俠道:「那不可能。死者都入土為安了。」
那美人接道:「即使是曝屍街頭之人,我身為醫者也不能做如此大不敬之事。」
我慌忙道:「大夫,醫者仁心,你忍心看見我的身體被他人強佔麼?」
【范愛國】
我駕輕就熟地「撲通」跪下道:「龍大俠,謝涼他自作孽不可活,可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求你主持公道——」
「好了!」龍大俠皺眉喝道,「此事你倆自行理論,就當我好心白費了。」
我還想掙扎一下:「大俠,我是無辜的啊……」
龍大俠冷笑道:「無辜?看來你是真當我傻。你不是從什麼千山萬水外的村裡來的,你是從千年之後穿越來的,對不對?」
「……」
龍大俠道:「我大涼律法明文規定,穿越人士須被押送去專門的府衙,然後再進宮受審,之後若未蒙天子垂青任用,就要收入天牢免生事端。此間事了之後,即使武林盟放了你,你也得被送去都城。」
……
我心尖上一涼,涼得整個人都委頓了。
我是拒絕的。
【謝涼】
「我是拒絕的。」范愛國在紙上寫道。
是夜,客房門扉緊鎖,燭火邊飛蟲舞動,我坐在燈下與他吵得不可開交。
范愛國寫道:「以我倆這種三句話就抽一抽的情況,能被皇帝任用才有鬼了,只可能在天牢蹲到死。」
我讀罷立即奮筆疾書道:「你佔著這身體就必須坐牢不如早日昇天還可積些陰德」
寫完我就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剛剛寫下的工整小楷已被塗成了一團墨漬,他在旁邊用狗爬一般的大字寫道:「你以為我走了就萬事大吉?哪易五!那龍大俠始終不讓人見盟主,還專挑這種時候離間我倆,說明他壓根不信我們,就等著看你自行毀滅呢!!」
最後又用那種裝神弄鬼的符咒試圖恐嚇我。
【范愛國】
那叫感歎號。
【謝涼】
我簡直無法傳達這熊熊燃燒的怒火,落筆都成了狂草:「龍大俠不信我們蓋因你每每口出妄言害我無法取信於人」
范愛國不甘示弱:「自己謊都不會撒,還賴我圓不成謊?一遇危險你就暈,是誰幫你一次次死裡逃生的?」
我的狂草越寫越大:「若非你礙事我早已逃到天涯海角何來這許多麻煩」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件事?若是沒有我,你現在已經在天上飛了!!」
我受夠了他那符咒:「難道我該感謝你將我氣得回魂不成!!」
「本來就是!!!」
……
我竟無言以對。
【范愛國】
我的積怨一次性爆發了:「告訴你啊謝涼,上輩子老天判我英年早逝,我沒話可說。可老天又讓我重活一次,我不想著建功立業,起碼也想吃吃喝喝享受一下人生——結果呢?你說說結果呢?擠在這身體裡跟著你提心吊膽風餐露宿泥地裡打滾,一睜眼不是飛箭就是飛鏢,我做錯啥了非要受這個活罪?」
「……」
謝涼這次一個字沒寫,想來也是自知理虧。
我卻停不下來:「別說活出個人樣了,一照鏡子連自己的臉都看不到,你知道連自己的臉都沒有是什麼體會嗎?老子明明比你帥多了。」
「……」
「你當我稀罕這身體?胳膊腿兒沒有半兩肉,一挨揍就疼一宿,換我原來的身體一隻手能把你提溜起來……」
我還想往下寫,謝涼卻在這時添了一句:「何謂帥」
「……就是好看。」
「你比我好看麼」
這傢伙到底抓不抓得住重點?
「當然。」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好看得不行不行的,腿比你整個人還長。你那日不是看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