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冒牌】二
【死前八個時辰】
左雲起道:「還是不對。」
「哪裡不對?」
左雲起道:「你穿來都多少年了,她若真以為你是舊情人,怎麼拖到今年才來相認?」
樓主捧著那薄薄的信紙苦思冥想。
樓主道:「是這樣的,不是舊情人,而是已經分手的前任。前世分離,此世重逢,相見爭如不見,不見又添思念,愁腸百轉到現在。」
「……」
左雲起歪過頭盯著他。
左雲起道:「可以,戲很足。」
【死前七個半時辰】
從這封信裡推測不出更多信息了。
樓主去向林開匯報。林開聽完便問他現在有幾成審訊的把握。
樓主道:「……三成不能再多。」
林開歎息道:「也罷,只能一搏,就靠你了。」
樓主正要去一搏,林開急忙又叫住他:「三更半夜把她叫醒,顯得我們底氣不足。你養精蓄銳好好準備,天明再去。」
樓主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你對此事為何如此……焦慮?」
林開「刷」地展開折扇,又「啪」地收起。半晌才道:「伏波軍陳將軍派人找我報出價碼了。我怕動搖軍心,連你都沒告訴。」
樓主的面色於是也嚴峻起來。
林開道:「你猜猜,他會如何決定押哪邊。」
【死前七個半時辰】
局勢僵持不下,是因為兩邊力量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三方將領中,武林盟拉攏了南方博望軍,拓荒組卻不知用什麼手段籠絡了周容訖舊部的北府軍,又有擅長用毒的旁門為他們服務。
於是那剩下的一支作壁上觀的伏波軍,就成了讓天平徹底傾斜的最後籌碼。
如今陳將軍終於要做出抉擇了。這只謹小慎微的老狐狸,沒有立山頭的膽子,卻有乘東風的貪心,只願與強者結盟。
歷史的轉折點往往正是一件小事。
譚清歡口中的情報,能換來的不僅是最近幾場仗的勝利,更是伏波軍的加盟。勝則勢如破竹,敗則再無轉機,可謂一招定生死。
【死前七個半時辰】
樓主慢吞吞道:「其實剛才探子還查到了另一件事。我說完你可能會更焦慮。」
「……」
「他們查景煥之時發現,拓荒組最近暗中調出了京城這些年所有的穿越捲宗。」
從第一個穿越者將領開始,不知為何,有備案的穿越幾乎都發生在大涼都城這片區域。
拓荒組的頭目焦姣然令人細查了這些備案中的時間地點,似乎在從中尋找什麼。
樓主道:「雖然不知她在謀劃什麼……但到了這種關頭,想必也打算一招定生死罷。」
對方在埋地雷,他們卻連坑在何處都一無所知。
林開道:「你等等,我扇點涼風冷靜一下。」
【死前六個半時辰】
樓主與林開關上門商談了很久。
最後樓主離開前對他道:「你放心,總有辦法。」
樓主開始想辦法。如同閉目入定,靜靜等待著天明的到來。
譚清歡醒來時,距離陶鍾池預言的死期還剩五個時辰。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的臉色更差了,若她照得到鏡子,大約也能知曉自己大限將至。
樓主深吸一口氣,緩步走進了關押她的房間。
譚清歡半靠在床頭,拿眼瞧著他道:「你來了。」
樓主點頭:「聽說你要見我。」
譚清歡微微一笑道:「人上了年紀,就喜歡找帥小伙子聊聊天。」
「……」
樓主在腦內排練過許多種開場對白,最終都沒用上。
【死前五個時辰】
樓主知道絕對不能先沉不住氣,便淡然道:「那就要看你想聊什麼了。」
譚清歡笑得高深莫測:「天向一中分造化,人於心上起經綸,你們想要的答案我都有。但答案只給有緣人。」
樓主已經把景煥之那份詰屈聱牙的書信背下來了。無論哪種推測,有一點是共通的:譚清歡似乎把他當成了某個人。
樓主是個投機主義者,給個支點能把地球掀了。
他打定主意要假扮成那「某個人」。
扮演一個陌生人,需要足夠詳細的劇本。而如今他的劇本連姓名都不提供。
樓主拖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寧定道:「承蒙你青眼相看,我斗膽一試,當不當得了這個有緣人。」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道:「你喜歡吃肯德基還是麥當勞?」
「……」
樓主沒讓沉默超過三秒鐘:「麥當勞的冰淇淋比較好吃。」
從譚清歡的表情分辨不出這題的打分。她又問:「你對旭日廣場有印象麼?」
來了。
樓主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茫然中摻雜著悵惘的表情:「那倒是不記得了。實不相瞞,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譚清歡似笑非笑:「失憶?」
「嗯。我穿來之後,丟失了前世的記憶,不記得自己以前是什麼人。不過旭日廣場這名字,總覺得在哪裡聽過,是哪裡呢……」
他煞有介事地沉思起來。
譚清歡道:「答錯了。」
「……」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道:「從我要求見你,到你走進來,已經過去了七個時辰。我猜你們針對我的要求調查了一番,還判斷出了我在找一個人。」
「……」
譚清歡道:「失憶梗用得很溜嘛。可惜,那個人既不吃肯德基也不吃麥當勞,而旭日廣場完全是我隨口編的。」
「……」
「你這個冒牌不合格。」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是聰明人,或許比樓主更聰明。
若說她估錯了什麼,那就是樓主的臉皮厚度。
樓主一臉坦然道:「你猜得沒錯,拓荒組最厲害的軍師大駕光臨,我們若不調查清楚,那便是怠慢了。不過,我確實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確實更喜歡麥當勞。我也確實覺得旭日廣場這名字,聽起來有點悲傷。」
……
這回換做譚清歡愣了愣。
樓主繼續不動聲色地悵惘著。
旭日廣場若是個傷心處,聽起來當然悲傷。若是個開心的地方,此刻人世永隔,只會更悲傷。
他這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打嘴仗從沒輸過。
【死前五個時辰】
樓主道:「這一處聊不通,我們可以聊聊別的。」他頓了頓,見譚清歡沒有反對,便續道,「我知道自己這具身體從前叫做景煥之,但卻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你為何會認識他,能不能跟我說說?」
譚清歡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他,片刻後竟然開了金口:「我穿越來之後,不想被押送去審問,就逃到一處偏遠小鎮隱居。還好以前讀書比較多,為了報答鄰居救濟之恩,我就在那裡開了個非正式的學堂,教人寫幾個字。景煥之出身貧寒,是個苦孩子,但我看他一心向學,就免了他幾年的學費。」
樓主聽著微笑了起來:「你太謙虛了。他一窮二白,全憑才學中舉當官,可見名師出高徒。」
譚清歡笑而不語,也不知這馬屁拍中了幾環。
【死前五個時辰】
樓主又問:「但景煥之進京之後,你為何拋下學堂離開了?」
譚清歡這次十分配合道:「因為我找到了一個人。」
樓主心思飛轉:「我麼?不對,那時候景煥之還健在,我還沒來。你……你到底在找多少人?」
譚清歡「撲哧」一聲笑道:「不多,就兩個。」
「另一個是誰?」樓主將自己強行代入角色,「我認識他麼?我是指在異世……」
譚清歡卻沒有被他帶跑,悠然道:「我找的那兩個人彼此是認識的。」
樓主大驚。
這個答案衝擊太大!
「我們那個世界,一百萬人裡都不知有沒有一個穿來的,怎麼會恰好輪到三個熟人?而且,大家的情況不外乎走在路上被車一撞,稀里糊塗就來了,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哪些同類,你怎能篤定那兩個人也在這裡?難道你——」
「所以你是被車撞來的?」譚清歡涼涼地問。
「……」
樓主猛然收聲。
完了。大意了。
「你不是說你不記得前世的事麼?」
「……」
【死前五個時辰】
譚清歡笑道:「可以啊小伙子,我這才幾個字,你就能推測出這麼多,智商很高。你這麼會猜,不如再去揣摩揣摩。」
樓主在她說這句話的同時已經想好了救場的台詞。
但譚清歡沒給他補救的機會。
他的急切讓她突然失去了興致,她別過身去躺上了床,平淡道:「我累了,你出去罷。」
【死前四個半時辰】
譚清歡不知道自己腦門上懸著倒計時的沙漏。樓主卻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走出房間時,心情很沉重。
憑她口中那一點線索,已經能推測出十分可怕的信息了:
或許拓荒組裡,有的人根本不是被命運隨機選中傳送過來的。他們自己扮演了選人的「命運」!
人一旦掌握了不該屬於人的力量,能造成的後果也就超出了人的想像。
樓主本來以為,只要在這個世界打敗拓荒組就萬事大吉了。打敗一群自詡高人一等的穿越者,雖然要花費很多力氣、犧牲很多性命,但終究還是可能做到的。
結果如今譚清歡寥寥幾句話,讓他汗毛倒豎。
拓荒組的手能伸多遠?
他們想拓的這個「荒」,究竟有多大?
【死前四個半時辰】
世界的走向,繫在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
她倒是眼見著要駕鶴歸西,全不管自己走後這天地是存是亡。
但還沒到蹲下來絕望的時候。他還有時間。
【死前四個半時辰】
想讓譚清歡說出秘密,就必須讓她相信自己是她找的人。
扮演一個陌生人,如果沒有劇本,那就需要足夠蠢的觀眾。
譚清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很蠢。
想讓她變蠢的話……
【死前四個半時辰】
樓主匆匆喊來了陶鍾池。
樓主道:「有沒有迷魂湯之類的東西能灌給她?」
陶鍾池語氣一貫溫和:「不太可行。迷魂湯就像是烈性百倍的酒,能讓人一醉不醒,但是人醉酒後的表現各不相同,說真話還是說胡話,我們是沒法控制的。而且譚清歡已經太虛弱,灌藥的後果不可預料。」
樓主道:「哦,沒關係,那我再想想,肯定還有辦法。」
【死前四個時辰】
樓主道:「想到了,我跪下來誠心誠意求她拯救一下世界。」
「……」
左雲起憐憫道:「你這犧牲固然感人,但我覺得,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推論,那譚清歡會是個挺瘋狂的人。天王老子下跪她也不會被打動的。」
樓主開始揪自己的頭髮。
樓主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這兒除了譚清歡,還有另一個拓荒組高層。」
左雲起聞言幾不可察地僵了僵:「那人更不可能被逼供。」
樓主道:「試都不試一下?」
左雲起冷聲道:「沒必要。」
樓主道:「好罷,聽你的。畢竟還是兒子比較瞭解爹。」
【死前四個時辰】
左道被左雲起從宮中捋來之後,便一直昏迷著。
他體內有厲若母蟲,一旦他醒來,就能如操縱傀儡般控制身中公蟲的小太子和李克。
但同樣因為這厲若蟲蠱,一旦他死去,太子和李克也會跟著陪葬。
所以既不能救他,也不能任他傷重不治,還要研究蟲蠱的解法,這段時間陶大夫幾乎天天埋首在醫書堆裡。
【死前三個半時辰】
左雲起雖然嘴上說得決然,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轉去了藥房。
藥房裡臨時隔出了一個單間,十分簡陋,裡面除了一張床外空空如也,左道就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他已經不是左雲起印象中的樣子,形容枯槁,臉上浮著一層青灰的死氣。
左雲起垂手望著他,神情莫測。
陶鍾池坐在一旁搗藥,回過頭體貼地問:「我出去讓你們單獨待一會兒?」
左雲起搖頭道:「我只是來查看一下。」陶鍾池於是沒再開口。
過了半晌,左雲起突然道:「他們都以為我在旁門是被虐待著長大的。其實我小時候,他對我寄予了厚望。」
陶鍾池詫異地望著他。
「從小他就教我,我旁門中人行事不論正邪,只憑好惡。喜歡的就去搶,討厭的就滅掉。」
「……」
陶鍾池道:「不愧是旁門。」
左雲起一哂,道:「我一直照他說的做。從小到大,遇到討厭的蟲子、動物、人,只要一律毒死就好了……後來,我發現自己討厭他。」
「……」
左雲起道:「我開始阻撓他的大計,處處與他對著干……於是他也發現自己討厭我。」
「……」
陶鍾池道:「不愧是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