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因為張慕陽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和一番做派,整個蔣家陷入到了一瞬間的沉默氣氛中。這種沉默中帶著隱隱興奮激動的感覺是張慕陽很熟悉的。當初張顯揚拿出這一套系統的時候,老張家眾人也是一個態度。只是那種快樂振奮要更為純粹一些。
正在交涉的雙方各自計算著自己的心思,沒有留意到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王釗義。
雖然同處於老片區,但並非是同一個幫派的王老大下意識打量起坐在身邊的同伴。張慕陽兩兄弟的身份和成竹在胸毋庸懷疑,就連坐在他倆身邊的高辭也是一臉的理所當然。從中可以瞭解到對於「監視器」的事情,高辭也是心知肚明。那麼在這個團隊中,只有王釗義並不知道這件事情。這種隱隱被排斥在外的感覺,讓他有點不高興。
不過現下並不是耍脾氣鬧情緒的合適時候,王釗義也只好按捺著心中的不快,繼續裝出一副「你不用問我,我什麼都瞭解但我什麼都不做主」的淡定自若的模樣。
雖然在和蔣家老爺子寒暄,但一直都用眼角餘光留意著王釗義舉動的張慕陽滿意的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順便掩去嘴角略帶深意的弧度。和前兩年的浮躁輕率相比,如今的王釗義已然具備了談判桌上的一個必備要素——沉穩。而且以他凡事嬉笑怒駡,遇見各種窘局都不會輕易受挫的經歷來看,如果其忠誠度沒有問題,那麼後面的事情就要好辦許多。
跟自家哥哥恨不得是從小一個被窩長大,僅僅需要一個眼神一個細節動作就能猜到對方想什麼的張顯揚立刻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後笑著同身邊的王釗義道:「這茶水真不錯,恐怕是真正的武夷山大紅袍,你也嘗一嘗。」
王釗義但笑不語。卻依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在正式場合,向來懂得分寸的王釗義很樂意在各種舉動上維護老片區張家的魁首位置——只要這些舉動沒有妨礙到他的個人利益。花花轎子人抬人,相信有了現在的配合,稍後對於王釗義的質問,張家兄弟也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與此同時,張顯揚也以漫不經心卻十分謹慎的動作記住了王釗義端茶杯時,茶水表面的搖晃幅度。將這一幕傳遞給隱藏在身體內部的智腦,供他它做出最科學最全面也最權威的心裡分析。片刻功夫,智腦傳回消息——
「心中不滿,但無嫉恨、惱怒等負面情緒。可以一用。」
張顯揚聞言,心下一鬆。唇角的弧度也不自覺的輕鬆了很多。
張慕陽看在眼中,也覺得甚為寬慰。
既然如此,那麼在接下來的行動中,王釗義的身份就很不必限定為一個單薄而花瓶似的劇組演員。能在老片區打開國內市場的行動中佔據一席之地,相信這個消息傳回老片區之後,除了老張家幫會的其餘世家們也會覺得頗為寬心吧。
有人吃肉,總得有人喝湯。華夏人自古以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能走出老片區本身的桎梏往外發展,對於老片區內所有的黑道世家來說都是一個契機。可按照事物都有兩面性的哲學論,所謂契機也是危機。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作為魁首之家的老片區張家就要面面俱到,既要考慮到外面的因素,也要顧及到內部的團結友好,既要保證老片區張家高高在上的魁首位置,又要讓其餘人看到在老張家的帶領下,能飛速且穩定發展的老片區前景。在整個交流合作的過程中,不能示對方以弱,又不能表現的太強悍,還不能顧此失彼,給某些潛藏在暗處虎視眈眈的勢力可趁之機,對老片區其餘勢力威逼利誘,各個擊破。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其實大部分都是算計出來的。無論做人做事要懂得掌握火候,所以老片區張家的家宴久負盛名,也都是一代代苦心孤詣的歷練出來的。
時間很快就到了正午時分,蔣家老爺子以先吃飯為藉口將此項交易暫且擱置。考慮到北方人的口味問題,在蔣家老太太的慎重囑咐下,因為蔣家老爺子身體緣故而向來清淡的飯桌上陡然多出來好多口味比較重的菜餚。可以從這個細節方面看出蔣家人對老片區來人的在意和尊重。
張慕陽看著桌上散發出濃郁香氣的飯菜,開口致謝。「讓您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蔣老爺子擺了擺手,笑眯眯說道:「總是不吃這些東西,其實我也挺想的。得虧你們今天過來,我能多吃兩口肉多喝兩盅酒,說到底還是我沾了你們的光。」
一句話沒說完,老太太親自端了兩盤清淡的菜色放到老爺子面前,笑眯眯的說道:「醫生的囑咐還是要聽的。為了你的身體著想,還是戒了這份口腹之慾吧。」
蔣老爺子很是不滿的看著面前的清淡菜色,皺眉說道:「這樣做也未免太殘忍了吧?何況還有客人在,怎麼也得讓我喝一杯才行。」
「你的血壓血脂都那麼高,醫生讓你忌酒你忘了嗎?讓鎮國和小澤陪著他們喝吧!」
簡簡單單的話語中透漏出家人的關愛和親暱,雖然不曉得這是有心的還是故意的,可是看在老片區眾人眼中,還是不自覺多了兩分親近之意。
張顯揚笑眯眯的插話道:「蔣爺爺還是聽蔣奶奶的話吧。不然的話,我們以後再來會被您的保健醫生打出去的。」
飯桌上其餘蔣家的兒女們也都紛紛勸說老父親不要沾酒腥,被各種勸阻的蔣老爺子有些悻悻的放開了酒杯,只得拿起碗筷吃麵前的清淡飯菜。然後一臉惋惜又渴望的看著其餘香噴噴的菜餚。
很明顯的對比,就好像晚輩來家裡玩兒,寵溺的長輩不捨得讓晚輩委委屈屈的跟著自己的口味吃飯,所以就委屈自己被饞的不行了,也要一口口嚥下嘴裡沒滋沒味的蔬菜米飯。
雖然當中必然有做戲的成分,可是張顯揚等人依舊感覺到了老人家的體貼和愛護,這讓大家彼此覺得在事情的最初,我們已經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至少,雙方的意願是如此的。
所以一頓飯的功夫下來,張顯揚他們和蔣家人的關係又融洽了許多。飯後,蔣家老爺子以測量身體各項數值為由帶著保健醫生上了二樓書房。張慕陽等人看在眼中,知道這必然又是一個蔣家老爺子要和上面聯繫的藉口,心中也在暗暗期待。
負責繼續陪客的蔣父笑道:「你們應該是第一次來燕京城吧?」
眾人點了點頭。
蔣父繼續笑道:「其實燕京城有不少好玩的東西。這兩天讓小澤陪你們出去玩玩,難得過來一次。」
張慕陽介面笑道:「多謝伯父了。」
蔣父又問:「你們這次過來可還有什麼別的計畫嗎?」
張慕陽幾人相視一笑,開口說道:「其實這次過來,一則是要為電視劇做宣傳,二來我們也想看看電視劇播出之後的反響,若是可以的話,我們希望能夠進軍娛樂圈。再有就是曾經承諾過要成立的保全公司,這一點我和蔣兄弟也商議過了,他說會向組織彙報。」
蔣父自然知道張慕陽說的是借調在職特種兵當兼職的事情。當即頗有深意的說道:「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據說上頭的反應很強烈。最主要的就是身份問題。你也知道,國家武器雖然實力強悍,但相對應的限制也更多。我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華夏在國際上的形象,不得不慎重行事。」
張慕陽微微一笑,頷首附和道:「這是當然的。其實做我們這一行的,看似無所顧忌,也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在裡頭。明面上和軍方的合作自然是不可以的,我們公司的僱傭兵和保全人員也絕對不能有國家的勢力成分在裡頭。」
簡而言之——
人,我要。身份,你們自己想辦法。
蔣父聞言,微微苦笑。其實這件事情大部分還是軍方佔便宜,不然的話以老片區張家的實力和以「兵王」系統為制式裝備的招聘條件,在哪裡僱傭兵源不行。之所以非要和軍方暗暗捆綁起來,不過是一種傾向性的示好罷了。
而且軍方也有意借這個保全公司為跳板,接觸一下老片區暗裡地的實力究竟發展到什麼程度。
兩人正聊著閒話,只聽見從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穿戴整齊精神爍爍的蔣老爺子走下樓梯,開口朗笑道:「小夥子們,有沒有興趣跟我們上軍區看看?」
這就可以登堂入室了?
老片區來的幾個小夥子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張慕陽頷首笑道:「當然有興趣。」
……
張顯揚從前世就發現,和他們混黑道的喜歡往鬧市裡頭咕堆不一樣,無論哪個省哪個市的軍營,越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就越喜歡往山溝旮旯裡藏。要遠離市區遠離人煙遠離喧囂,要深山老林荒野沙漠蚊蟲叮咬,雖然從某種程度上講是為了避人耳目也是為了更大強度的訓練方便,可是在張顯揚看來,也許這也是國家對於「隱士高人」都藏在深山老林裡頭的某種隱隱嚮往。
比如龍藏深淵,虎入山林,以中庸之道傳承歷史的華夏人向來覺得越是低調隱忍,在緊要關頭所發揮出來的力量就越強大。
十年磨一劍,說的就是這種情操。
當然,這些都是張顯揚在車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時,胡思亂想的題外話。可是看著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象,張顯揚的心中不免生起一絲古怪的情緒。
故作百無聊賴的左右晃動一番,張顯揚不動聲色地打聽道:「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個軍區啊?」
依然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蔣培澤回頭笑道:「不是哪個軍區,我們直接就去尖刀特種部隊。你不是想挑兼職人選嗎?這次就可以藉機會琢磨琢磨。」
「尖刀特種部隊?」張顯揚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繼續問道:「是你工作的地方嗎?」
「當然。我們尖刀特種部隊可是全國實力最強的。」蔣培澤十分榮耀的接了這句話,從後車鏡上看到張顯揚略有些古怪的面容,心中突然想到了什麼。用比先前稍微輕了些的嗓音說道:「那個……以前李家兄弟也在這個部隊。不過自從出了上次的事情,李江南就退伍了,現在隊中只剩下李漠北了。」
「這麼說來,這個部隊裡倒有很多人我們也見過了。」張顯揚說著,隨口問道:「比如上次跟你一起去老片區的方中校,他也是尖刀特種部隊的吧?」
蔣培澤點了點頭,說道:「他是我們一隊的政委,不過伸手不下於正式隊員。」
頓了頓,又有些遲疑的說道:「李漠北……是二隊的隊長。」
張顯揚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李漠北是尖刀二隊的隊長。前一世,張顯揚就是在尖刀二隊練出了自己百發百中的槍法。可以說他張顯揚認識尖刀二隊的每一個人。當初張顯揚會死心塌地的跟在李家兄弟的後頭,尖刀二隊的所有成員都功不可沒。如今重活一世,被欺騙與背叛過的少年不至於對這些親近李漠北的軍人心懷怨恨,但恰到好處的報復一下,還是可以的。
想到這裡,張顯揚意味深長的問道:「尖刀二隊的人,今天都在嗎?」
蔣培澤不知道張顯揚的目的所在,只能撓頭說道:「聽說咱們來燕京頭兩天,李家人就從老片區回來了。當時李漠北就回部隊銷假了,現在有沒有出任務,我還真不知道。」
張顯揚聞言,輕哼一聲,開口說道:「放心,李漠北是絕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任務的。」
「你想幹什麼?」蔣培澤脫口問道。
「沒什麼,只想要是有機會的話,同他們切磋一下也不錯。」張顯揚說的很是輕鬆愜意,坐在旁邊的王釗義很難得沒有搭話,只是配合著笑的一臉的不懷好意。
蔣培澤略有為難的皺了皺眉,開口說道:「一個作戰小隊標準的配置是五個人,你們……」
「我們雖然只有四個人,但是教訓他們還是足夠的。」
張顯揚轉過頭去,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衰草樹木,透明的玻璃窗上隱隱約約照應出自己的面容。張顯揚清晰的看到眉宇間那絲絲遮掩不住的憎恨和芥蒂。
從小生長在黑道世家,哪怕天真如張顯揚也懂得技不如人就要被殺的道理。可是這並不代表有人可以借用親人的名義矇騙他。上一輩子的張顯揚愚蠢而懦弱,明明身懷至寶卻依然渴望不屬於自己的親情,所以才會掉入別人精心編制的陷阱中。哪怕在最後關頭得知李家和京都張家的背叛,也沒有勇氣去對付和自己血脈相通的親人。所以驟然失去一切的張顯揚只能逃避似的自殺。
可是老天際遇讓他重新回到十年前,回到一切還沒發生的原點。已經將骨髓和血肉全部拋離一次的張顯揚再也沒有了曾經對親生父親的期盼。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老片區張家給他的,而他所能做的便是用盡全力去保護張家不受傷害。
在執行這個信念的過程中,總是抱有惡意出現的李家和京都張家就成了老片區飛往康莊大道的絆腳石。雖然礙於目前的形勢,張顯揚並不能做出太過激的舉動引起燕京軍方的戒備和排斥,但耍一耍小小的手段,相信對方也不會太過介意的。
而他張顯揚,也樂得從李漠北最驕傲的地方著手,慢慢打碎他所有的尊嚴和驕傲。
就像當年,李漠北曾對他做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