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楚槊這次得到手的角色名為沈鏡, 劇是一個以刑偵為主的劇情片, 名為《嫌疑人》, 重在剖析人性,還是個雙男主、淡兒女情長的電視劇。沈鏡在其中戲份很重,但論位最多只能排到男三,甚至不能跟男二並駕齊驅, 原因是因為沈鏡愛上了反派, 而反派兇手是個男人。
近年來部分劇裡出現或模糊或曖昧的同性元素, 但到底在大多數人眼裡登不得大雅之堂,娛樂圈本身對其也是諱莫如深,如果哪個藝人模特敢昭告天下出櫃, 幾乎立刻就會被封殺。《嫌疑人》能在劇本中塑造沈鏡這樣一個角色可謂是大膽了,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沈鏡對反派的愛不會有太多肢體甚至語言上的描寫,但他的愛意很明顯, 不會有人誤會。
沈鏡心理有輕微問題,是個矛盾的人,他膽小懦弱喜歡陷入自我矛盾與糾結, 但一旦下定決心,義無反顧的時候無人可擋, 因為精神上的焦慮他眉宇間總有散不開的陰鬱氣質,但偶爾綻顏一笑時又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少年。
沈鏡是警官男主的朋友, 愛上了兇手, 可以說是不可自拔的迷戀, 從兇手犯下第一樁案件開始他就知道了真兇, 從此開始了愛意與道德之間的心里拉鋸戰,前期顯然自私的愛情佔先鋒,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知道的真相,警方詢問時他也完美的隱藏住。後來反派作惡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窮凶極惡,沈鏡的愛戀也越來越絕望,他甚至還幫助兇手掩蓋痕跡,成為了幫兇。
再後來於良心的折磨與求而不得的愛中絕望痛苦的掙扎,沈鏡被受害者的噩夢日日夜夜折磨,良心痛苦不安,可他依舊對兇手留著最後一點眷戀,因此沒有選擇徹底朝警方坦白,而是留下了訊息引警方追查,而他本人選擇在留下訊息後自殺。
最終結局是由於沈鏡留下的線索,警方終於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兇手被繩之以法。作惡的歹徒被繩之以法,英雄加冕榮耀,看起來是一個完滿的結局,但對劇中人來說,那些無辜的受害者、那些聳人聽聞的罪惡都是永恆的陰影,還有沈鏡,一個徹頭徹尾悲劇,可憐又可恨的人物,他不僅起到推動劇情強烈作用,還有與兇手、男主之間的牽絆,都是濃墨重彩的筆畫,成了整部劇的一條線,讓兇手入獄、讓男主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讓這些人都得不到完滿。
有大量的內心活動可以用文字但是沒法用畫面完全搬上屏幕,沈鏡的內心戲楚槊覺得非常能感染人,尤其是他的自我審視一段,他甚至找到了一點共鳴。人總能從他人身上發掘出一點可共鳴之處,但沈鏡無論心理有怎樣的懷疑和矛盾,從始至終有一點從未改變,那就是他對兇手的愛。
哪怕是最後他為警方留下訊息,也體現出了他對這個人的愛——在如此飽受折磨之後,他依然沒有直接將兇手出賣給警方,這就是證據。他抱著僥倖,想起受害人又絕望而痛苦,最終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並不想等來結局,因為無論兇手是落網還是逃脫,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楚槊在他身上看到了絕望窒息又強烈的愛,這讓楚槊對此產生極大興趣,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這個角色正好能讓他研究研究心境,也許從不同的角度出發看事,反而能得到意外收穫。抱著啃爛的咒術書也尚得不出什麼結論,就當……轉化一下心情。
他其實有點兒羨慕,沈鏡在無數次自我懷疑唾棄之中,唯獨對待愛情的堅定不移。
《嫌疑人》是個大製作劇,沈鏡又是重要角色,跟之前的龍套憑梁烽關係就能立馬拿不一樣,這次楚槊答應了,還得去試鏡,要劇組也能瞧上他才行。不過聽梁烽的口氣像是十拿九穩,試鏡也就走個過場。
梁烽這回親自陪著楚槊去試鏡,在綜藝節目播出後楚槊的人氣終於憑著自己的本事急劇攀升,再不是蹭別人熱度來的紅,梁烽嘴上不說,心裡確實十分看中沈鏡的角色,感覺他比誰都緊張。
「你不要有壓力,發揮自己本來水準演就好,導演跟製片我都已經打好招呼,沒問題的。」
楚槊看了他一眼,到底留了面子沒有指出這是他第十遍說同樣的話,想想梁烽但凡遇到他的事都是正襟危坐,必然也是因為自己「前科」纍纍,帶歐洛可比他省心多了,可憐這個人類經紀人操碎了心,楚槊也就順從的第十遍答應「嗯」。
試鏡的戲有兩段,一是沈鏡面對警方的詢問作出的人畜無害,二是午夜夢迴,當他成為幫兇後受害者的臉反覆出現在他夢裡,從噩夢中驚醒掙扎又痛苦的場景。
人前人畜無害的青年,人後罪惡的幫兇,隱匿著良心與卑微的愛,沈鏡其實看起來,還有點輕微精分,要是他不死,沒準結局就是人格分裂再另安一個慘烈結尾。
試鏡在一個寬敞的房間裡進行,沒什麼複雜的道具,導演等人坐在一張長桌後觀看他們的表演。第一個片段,楚槊和工作人員拉開椅子對坐,工作人員不是演員,毫無演技可講,詢問的話完全沒有警方的氣勢,就是個隨便的朗讀,而楚槊要做的就是面對這樣散漫的朗讀,給人看到一個沈鏡。
「事發下午三點,有人目擊你與被害人同行,商場的監控記錄了你們,在與被害人分開後你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事?」
楚槊擱在膝上的手指交纏,不安地動了動,面部肌肉微微繃緊,表現出了非常適當的面對警方詢問的緊張,視線一旦落在楚槊身上,就會讓人不由自主忘記剛才工作人員不走心的表演,彷彿楚槊是真的被警方詢問的氣勢嚇住了,但是他眼底一片坦然,問心無愧的抬頭。
李導瞇起眼。
「分開後我就回家了,但我是一個人住,如果需要證明……我在樓下的副食店逗留了一會兒,我逗了逗他家的貓。警官,我,我對這件事也非常悲痛,他是我學弟,前兩天剛搬到我們小區,那天是陪他去給女朋友選禮物,真的沒有想到人說沒就沒了。」
普通市民在面對事關人命的案件調查傳話時都會有一定的緊繃,沈靜的緊張確實裝的,他知道兇手是誰,但是他要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騙過警方。
楚槊表情非常真誠,無論是緊張還是提到學弟恰到好處的扼腕,還有他侷促的小動作,都十分加分,他一個人就能帶出戲裡的氣氛,就連工作人員懶散的語氣都被他不自覺帶著跑出。
李導和編劇對視一眼,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有點道行。
第二段就是獨角戲了,噩夢驚醒,楚槊就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他閉上眼睛醞釀情緒。沈鏡因為對被害人的愧疚惶惶不可終日,他做了幫兇幫忙掩蓋痕跡,便覺得自己手上也沾了血,但楚槊手上沾的血數也數不清,他也從沒因為殺了誰而愧疚,大部分人是西元聖戰時殺的,無論認不認識,無論對方是否可憐,無論他們身後是否還有人期盼著親人、愛人的回歸,楚槊為了自己的信念,動手也不曾留情,事後也是鐵石心腸。
血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可怕的東西,沈靜覺得自己對不住受害者,覺得受害者的死也有他一部分責任,雖然殺人的事他根本沒做,那麼想像一下,假如,假如克洛迪雅的死與自己有關,自己是她死亡的幫兇……
楚槊的沈靜在安安靜靜沉眠中忽然掙扎起來,像是被噩夢魘住了,他脖頸上冒出青筋,像在與什麼做著激烈的鬥爭,但眉宇間除了痛苦還有壓抑的悲傷。
「不……不!對不起,不!呃!」
「沈鏡」的身體如崩掉的彈簧一般彈起上半身,他眼睛裡驚慌未定,穿著粗氣四下茫然回顧眼神中卻沒有焦點,片刻後那雙瞳孔慢慢裝上了神采,他喉嚨裡滾出一陣嗚咽,痛苦的蜷起身子在嗚咽聲中把頭埋了下去,嗓子裡似哭非哭的聲音一聲聲拉長,就像在沼澤裡掙扎卻無能為力,沙啞又淒涼的哽咽出——
自責,絕望——隨著「沈鏡」喉頭裡悶著滾出一聲聲沙啞的吶喊,所有人的心都被攥緊了,一下一下,淒涼又無助的沈鏡赫然跳出白紙黑字,活生生來到他們面前。
所有人呼吸都被沈鏡的絕望和無助扼住了,好半響,「沈鏡」動了動,蜷縮的身子舒展開,就在眾人尚且屏住呼吸的時候他眨了眨眼,面部表情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一個笑:「哎呀,表演完畢。」
——眾人提到胸前的一口氣就這麼岔了。對,對啊,這是演戲,而且只是在試鏡啊。
一秒鐘,沈鏡煙消雲散,面前又是那個漂亮的藝人楚槊,他頗有禮貌鞠了一躬,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沈鏡半點影子,方纔那噩夢般的氣氛由他釋放又由他吸收,氣氛似乎被他完全操縱自如。
李導跟編劇眼睛都亮了。
梁烽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看楚槊演戲,完全被他渾然天成的演技震住了,他沒錯過李導和編劇的反應,現在更是確定楚槊在演戲上果然是個天才,對於他的誇讚楚槊笑笑,他捂了捂心口,別人看著厲害,演起來可不容易啊……
兩人出了房間的門,沒想到居然碰上熟人,原來隔壁房間在進行其他角色的試鏡,不過因為沒有沈鏡重要,坐鎮的不是導演和編劇,但有試鏡這麼個流程,也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龍套角色,楚槊碰上的熟人正是齊小萱。
「咦,我們真是有緣。」楚槊彎起眉眼:「今天碰見你,看來我運氣好,試鏡一準能成!」
齊小萱已經深知他對女孩兒嘴巴都甜到抹蜜,奈何這一套百吃不厭,便也笑道:「對誰都這麼說吧?那我是不是也該反過來誇誇你?」
楚槊微微一哂,眉角微微上挑:「我以為我用不著誇就足夠了?」
楚槊和齊小萱聊了一陣,得知齊小萱這次是來競爭劇裡一個女性角色,算是戲份較多,比起當初她只能有兩個鏡頭的龍套不知好了多少,楚槊笑瞇瞇跟齊小萱揮手告別後對梁烽道:「梁哥,不然你再幫個忙,你不是說我的關係疏通得很好麼,再加一個齊小萱也不會太麻煩吧?」
梁烽簡直被他的爛好心嚇住了:「等等,你不會對她有意思吧?」
「只是朋友,梁哥你想多了。」
如果真的只是朋友,梁烽想到之前綜藝節目,楚槊首先想的是自己會把歐洛的位置頂掉嗎?現在競爭角色,跑關係都是梁烽這個經紀人該做的,楚槊一點兒也沒催促他也沒給他壓力,自己的角色不主動,反而想幫別人。
「你自己的角還沒定呢。」
「欸,不是說十拿九穩了嗎,而且剛才我覺得我表現得非常好,」楚槊大言不慚完全不要臉:「要是這都還不行,為了拿到這個角色我就只好祭出殺手鑭——我的金主大人了。」
梁烽頭一回見求包養這麼理直氣壯的,簡直無話可說。
而被楚大明星惦記著的金主大人現在正扣著他那吃飯不幹活的助理巫拉拉,在地下室兩人一起塗塗畫畫,不務正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