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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赫和一位老者握著手,低聲說:「謝謝。大哥一定很高興您能來送他的。」
「真是英年早逝。」長輩惆悵歎息。
追悼會裡,低沉的哀樂縈繞不散,來悼念的客人們肅穆穩重,低聲交流著。李炎的太太帶著兒子李淳坐在一邊,朝每一個來致禮的客人鞠躬還禮。瘦小蒼白的孩子彷彿不能承受那身麻衣,而父親的去世也讓他充滿了悲痛。
他還那麼小,那麼脆弱。李赫知道,從此以後,他就要肩負起整個家族,也要照顧好大哥留下來的母子。他終於成為了一家之長了。
林倩文輕輕地走過來,低聲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
她穿著寬鬆的黑衣,大腹便便。林倩文是個非常盡職盡責的人,為了配合「懷孕」,她甚至不惜讓自己也跟著發胖了不少,免得別人懷疑。
很多人都期待她會生下一個兒子,成為李家的繼承人,比如已經去世的李炎。但是只有他們夫妻倆明白,這個不存在的孩子根本不會出生。等過一陣子,他們會安排一個適當的機會,讓林倩文「流產」。然後,這出鬧劇就可以落幕了。
李赫環視著追悼會場,這裡有他的嫂子和侄子,有他的妻子,有他許多親戚,有公司屬下,有演藝圈的朋友,甚至還有影迷會的幹事。只要他願意,這些人都會爭奪著他身邊的位置,因為他現在是李氏的掌門人了,他什麼都擁有了。
可是李赫還是覺得深深的孤寂。他站在這裡,就像站在一灘冰冷的潭水中,越陷越深。站在岸邊的人望著他,對他的感受一無所知,他們說著讚美的話,對他崇敬諂媚,卻沒有人能伸出手拉他一把。他只能沉沒下去,然後窒息。
林倩文忽然拍了拍李赫的手背,朝入口出抬了抬下巴。
董俊成正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他的身旁還有一個男人,是趙裴。兩人都穿著肅穆的黑西裝和白襯衫,但是他們的出現還是在現場引起了小小的轟動。畢竟兩人都是娛樂圈內重量級的人物。
李赫打起精神,迎了過去。
「俊成,趙先生。」他伸出了手,「謝謝二位能夠前來。」
「應該的,李赫。請節哀順變。」董俊成握住了他的手,仔細地打量他。李赫臉色很不好,這可以理解,他疲憊而蒼白,削瘦了許多。現在的他沉穩內斂,猶如經歷了淬火和千錘百煉後鍛造而成的一把利劍。這樣的李赫,散發著濃郁的危險的誘惑,引誘著人情不自禁地靠近,然後又會被他的利刃割傷。
董俊成輕聲說:「你看上去很累。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是現在。」李赫說。
趙裴沒有像以往一樣主動退開,讓兩人交談。他這次一直陪在董俊成身邊,親暱而又不曖昧地,如影隨形,無聲地宣誓著所有權。李赫面無表情,內心卻是冷笑著。從幾何時,他也曾有過這樣的舉動。不過那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又有客人前來,李赫去招待。林倩文引著董俊成他們去見李炎的遺孀。林倩文腳步輕盈地走在前面,趙裴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背影,輕輕皺了一下眉。
「李赫的太太懷孕幾個月了?」等到一切禮節都完畢後,趙裴和董俊成坐在角落裡喝著咖啡,低聲問。
「應該有6、7個月了吧。」董俊成說。
「看著不像呀。」
「你怎麼看得出來?」
「我媽可是婦產科大夫。」趙裴說。
被討論的林倩文正在和客人交談,從容安詳,董俊成看不出來她有什麼不妥。這個女人和李赫很般配,是他的賢內助。他們會建立一個家庭,也許會生兩到三個孩子,將來再移民歐洲或者加拿大……
他想得太遠了。董俊成搖了搖頭。
「你不舒服?」趙裴問。
「沒事,我去一下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董俊成沒有急著回到追悼會場。他站在走廊窗前,望著外面落了一地的銀杏樹葉出神。
時間過得真快,又是一年秋深,轉眼就要進入冬季。而他的人生也終於進入了正軌,一切都安定了下來。成功的事業,良好的經濟狀況,舒適的家居生活,還有了一個穩定的戀人。
等過兩年,他可以和趙裴商量一下領養孩子的事。他們可以全世界旅行,把孩子撫養成人……他們要做的事很多,每一項都那麼值得期待。這樣的生活挺好的。
腳步聲傳來,聽在身後。董俊成轉過身,視線和李赫的交融在一起。
董俊成輕輕歎了一聲,「我還真沒想到你大哥會這麼早去世。」
「遺傳病。」李赫說,「他的反應特別嚴重,後期出現器官衰竭,無法挽回的。」
「那……你沒事吧?」董俊成問。
李赫沉默了片刻,「我還沒去做排除檢查。」
「為什麼?」董俊成低呼,「身體健康問題上,不能抱著僥倖心理。萬一……」
「萬一我也遺傳了這個病,那麼早知道和晚知道,沒有什麼區別。」李赫冷哼了一聲,「我是看著我大哥死的,整個過程我都清楚。首先我會四肢乏力,虛弱疲憊,然後我會漸漸不良於行,精神萎靡。病情嚴重後,我渾身都會疼痛難忍,身體枯瘦,陷入長時間的昏迷中……」
「李赫!」董俊成輕喝了一聲,「去做排除檢查!你一定要去做!」
李赫不以為然地扯了扯嘴角,「好了,我也不該用這些事來打攪你。」
「生病不是兒戲,李赫。」董俊成嚴肅道,「你要為你太太想想,你們就要有孩子了。」
「沒有孩子。」李赫輕鬆地說,「她沒懷孕。」
「什麼?」董俊成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太太沒懷孕。」李赫重複了一遍,「我們家族有遺傳疾病,我怎麼可能會去生孩子。我早就已經決定讓這病斷在我侄子那一代了。」
「你侄子也遺傳了……等等,你太太沒懷孕?可是她……」
「假的,為了哄我大哥開心而作的戲。」李赫說到這裡時,隱約到了點戲弄人成功的愉悅,「反正我又不是頭一次對我大哥陽奉陰違了。只要能讓他安心地走,這點小伎倆不算什麼。」
董俊成征征地,有點說不清此刻心裡的感受,「他不知道?」
「知道也沒關係。」李赫說,「反正,現在一切都沒關係了。」
李炎臨死前,努力想和李赫說話,可是那時候他已經喪失了語言功能,什麼都說不出來。李赫看著兄長那麼不安的面孔,就對他說:「大哥,我會照顧好這個家。而你以前不論做過什麼,我都原諒你。」
我原諒你。
李炎聽了這句話,溘然長逝。
林倩文後來忐忑地問:「大哥做過什麼,需要你原諒他。」
「我不知道。」李赫說,「但是我知道他必然做過什麼,所以我才那麼說的。而我猜中了。其實,不論那是什麼事,現在也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李炎今天就會被火化,埋葬在土裡,靈魂進入輪迴。留下他們這些人,繼續在萬丈紅塵中掙扎,為愛恨癡纏。
「趙裴對你很好,是吧?」李赫忽然問。
董俊成低垂眼簾,「我們很好。」
「那挺好的。」李赫說,「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破鏡重圓。」
董俊成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們一言不發地站著,望著窗外的黃葉,靜謐的時光悄悄流逝,直到林倩文過來尋找李赫為止。
告辭前,董俊成慎重地勸李赫:「還是去做一個排查檢查吧。我知道現在照顧你的職責是你太太的,但是作為你的朋友,我是真心地關心你的。」
「我知道的。」李赫笑了笑,「謝謝你,俊成。你還是那麼溫暖的一個人。」
回家的路上,董俊成把他和李赫聊天的內容告訴了趙裴。
「李赫隱藏了不少秘密。」趙裴說,「我想他不去做檢查,是有顧忌的。萬一他有這個遺傳病,公司也許會動盪。親戚大概又會想著奪權。家族企業就是這點很麻煩。」
「我想他太太會幫著他的,他太太看上去是個非常能幹的人。」
趙裴瞟了董俊成一眼,「他太太並沒有懷孕。」
「嗯,是的。我聽他這麼一說,也吃了一驚。不過想到他家有遺傳病,這個決定倒也是很正確的。」
聽董俊成用客觀的口吻有板有眼地討論著李赫的事,趙裴一直緊繃著的表情終於開始緩和下來。
「等下在下一個路口停一下。」董俊成忽然說。
「怎麼了?」
「你不是很喜歡老田家的烤鴨嗎?」董俊成說,「我再順便賣點那家的芝麻餅,今晚吃。你給我點零錢。」
趙裴微微笑,把車平穩地停在了路邊,掏出皮夾遞過去,「工資全部上交給領導。快去快回,這邊不給停車的。」
「你的車,扣的也是你的分。」董俊成笑著推開車門匆匆跑下去。
付錢的時候,他打開趙裴的皮夾取鈔票,映入眼簾的,是皮夾裡一張照片。那是他和趙裴的合影,卻是多年前的了。照片裡的兩人都還帶著稚氣,姿態親密,笑容燦爛。
他們曾經那麼幸福過,儘管中途經歷了分離坎坷,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他們重新在一起,會尋找回當初的愛,好好培養,延續一輩子的吧。
董俊成回頭望向路邊。趙裴正從駕駛座朝他笑。兩人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