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變數
水上行軍第八日,炤元帝親率的五萬精兵到達沐河口嘉禾關,大軍稍加整備便直赴邊關義林郡,不出半日便已抵達,與邊關十二萬守軍會師。
合計十七萬精兵駐守義林郡,郡王府成了皇上和眾將領的落腳處,兵士則紮營城外,裡三層外三層的將城郭圍了個嚴嚴實實。
當日申時,炤元帝再次召集各部將領商議攻城一事。
大炤武官制僅設立一位正一品護國大將軍,便是年紀輕輕便獲得禦封名號"鐵獅"的樊玉麒,僅次於他的是四名從二品鎮國大將軍,分別為鎮東青龍將軍徐蒼破,鎮南朱雀將軍程天遠,鎮西白虎將軍戰隆旭,鎮北玄武將軍齊牧之。
另其下還分別設立正三品至從五品的雲輝、歸德、忠武、威遠等十六名將軍和都尉。
此次南征四位鎮國大將軍無一缺席,躊躇滿志的跟隨炤元帝出征,但十六名將軍卻只來了十二名,同級都尉也是十二名,其餘人則仍恪守本職駐守邊關以防外族趁南征之時入侵大炤。
只是此時廳上還缺少兩名鎮國大將軍,白虎將軍戰隆旭及玄武老將軍齊牧之率其餘十六萬大軍陸路行軍,自然要比走水路的炤元帝親率的五萬精兵慢上幾日。
除了這二十多名武將,還有幾名同樣位居要職的正品文散官,及義林郡的褚漢儀郡王。
炤元帝褚炤易站在廳上望著一眾得力幹將,每人都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整齊列隊,精神抖擻,身姿挺拔器宇軒昂,由於這些人大多都是沙場上摸爬滾打出生入死的悍將,不免渾身散發出一種凝重的煞氣,使得廳堂內氣氛格外肅穆。
褚炤易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這些為大炤效力多年的能將,心中甚是滿意,沒有賣什麼關子,人齊了後他直接將前些日子收到的來自南蠻平遠定文侯的一紙消息道出。
攻城一事有了變化,定文侯願作內應在兩軍對峙時乘亂打開城門,讓大炤的先鋒軍隊進城。
炤元帝的話一出口,眾人一片譁然,幾名謀士搶先質疑消息的可信度,擔心這內應是假,陷阱是真。平遠一戰是大炤首戰,事關將士士氣,勢必要一鼓作氣拿下才行,絕不能有半點差池,這內應一事並不保險,還是按照原計劃攻城圍殲敵人方為保險的上策。
但武官為首的鎮南大將軍程天遠卻不以為然,覺得這消息的可信度很高,因為據他所知,那平遠城守城將軍羅紹素來與定文侯不和。
定文侯乃亡國諸侯夏侯炎之子,與那南蠻帝有滅國之仇,南蠻帝妄圖一統南北連年征戰使得國內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定文侯早已有了反叛之心,只是苦於兵權在那羅紹手中,只得壓抑再三。
程天遠這樣一說頓時引來謀士的反彈,認為縱使定文侯乃亡國諸侯之後,但畢竟已臣服于南蠻多年,是南蠻之臣,其中隱藏的變數外人又怎會知曉。
程天遠性子圓滑不喜爭辯,見幾名謀士將矛頭對準了自己,摸摸鼻子歪頭看向別處,但不用他張嘴,幾名原出自他麾下的將軍便兀自與幾人爭辯起來,各人據理力爭,爭吵不休。
褚炤易端坐廳上,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爭吵,沒有絲毫的不耐和煩躁,仿佛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他拿起青瓷茶碗飲了口茶,抬眼看了眼一旁默然而立的徐蒼破和樊玉麒,兩人均是不發一語,面上表情卻各異。
徐蒼破是明顯的對那爭吵感到反感,本就如冰山般冷酷的臉籠罩一層厚重寒霜,額上青筋隱有暴起之勢,也只有他身側的幾名將軍屢次想要開口卻懾於他的威勢而生生憋住,幾人偷眼男人側臉的懼怕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好笑。
樊玉麒則是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只是兀自斟酌找不到時機開口,褚炤易見狀放下茶碗兒清咳了聲,儘管聲音不大,但爭吵之聲卻嘎然而止,幾位情緒稍顯激動的官員意識到自己竟失誤的在皇上面前高聲搶白,不覺心下一寒。
但褚炤易無意追究他們的責任,只是看向蹙著眉的樊玉麒說了聲:"樊卿,可是有話要講?你怎麼看這內應開城門一事?"
樊玉麒知道褚炤易想聽他的分析,當下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看法和盤托出:"這定文侯同守城將軍羅紹的關係誠如朱雀將軍所言,兩人形同水火彼此不容,除此之外臣還得知,這羅紹雖是南蠻武將世家出身,但談及用兵卻只是差強人意,卻不知深淺自命不凡,氣量狹小不說還經常苛責責難下屬。
他只因一次剿匪成功依靠家中關係方才當上了將軍,此人雖不能說是一無是處卻當真讓人看不到半點優點,過去半年臣在此戍守沒少調查此人,與他的有勇無謀相反的是那定文侯確實是個良才,只是苦於受羅紹的壓迫無處施展。
臣以為定文侯的消息九成信服,緣由有二,其一,夏侯氏臣服于南蠻情形與我大炤並無二致,蠻力所迫自當退一步委曲求全,自當不絕反叛之心,而皇上事先就已經派人私下遣使者于他,承諾了諸多較之依附南蠻投靠我大炤更為優渥的屬國條件,就算定文侯不十分信服,他也沒有從中阻撓的理由。
其二,也是臣相對更把握的猜測,這平遠城的兵權不在定文侯手中,定文侯也知道自己在大炤這邊他的利用價值並不算高,但是對於他來說,大炤的利用價值卻非常高,如果臣是他,站在他的立場,臣絕不會放過借刀殺人的時機!
羅紹兵敗他可以奪回兵權,之後便多了大炤作為憑依振興侯國,可謂一舉兩得。即便羅紹兵勝,也必然會耗損兵力大傷元氣,他大可以趁亂派人殺了這個死對頭,事後將一切推給大炤。
就算暗殺不成功,大不了他繼續做那沒有實權的侯爺,只是相比較而言……定文侯心中更為傾向於前者,畢竟大炤勝利他的好處更多,所以他沒有誑語的必要。"
正反都要羅紹死,定文侯自然是希望能做的不留痕跡好快些送死對頭上西天。
"臣敢問一句,這定文侯有開啟城門的條件吧,如果他的條件是大勝後的州立自治,臣那一成的不確定也將消除,臣可以十成肯定,這定文侯是下定了決心要借大炤之手除掉羅紹!"
樊玉麒擲地有聲條理清晰的說完這一席話,眾人頓時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都求證一般看向炤元帝,想知道這定文侯是否提出了州立自治的條件。
褚炤易讚賞的看著自己的愛將,儘管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眼中卻洩露了他對樊玉麒的稱讚,他微微一點頭,眾人相繼讚歎出聲,與樊玉麒交情不淺的徐蒼破和程天遠也不禁再次對他敏銳的洞察力表示欽佩。
"強行攻城的兵力耗損要甚于對戰的三到五倍,能夠少損耗的攻入平原城內,朕自當沒有拒絕聯手的理由,樊卿所講正是朕在接到這一紙消息後心中所想,朕其實在三天前便已經與定文侯達成了協定,攻城之日已選定在兩日後!
當下朕還需解決一事,羅紹這人雖不精明卻也不會犯傻,我大炤兵力明顯多於他數倍,他自然不會乖乖出城應戰,如何令他從那龜殼中探出頭來,諸位愛卿替朕來想個法子吧。"
在船上時禇炤易收到定文侯的飛鴿傳書,看完後當下便看透了男人的意圖,覺得這個人不簡單,燒毀文書反復思量一日後方才不動聲色的給了定文侯回信,決定與之聯合。
故意將此事攤在面上說開,他只是象徵性的給這些人一個解釋,同時也是希望借此幫助樊玉麒在這些年長的將軍面前樹立威信,他知道他立玉麒為武官之首的護國大將軍不能讓一些年齡稍長的老將信服,儘管他的赫赫戰績可以表明他位居此位並不是浪得虛名,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相信經此南征之後,樊玉麒的表現會堵住所有人的口。
得到想要的回應後,禇炤易便不再糾結此事,轉而換了問題。
程天遠心思細膩,定文侯借刀殺人的想法他其實心裡也很清楚,但他猜到皇上的意圖,故沒有先一步道明,此時皇上提出疑問,他知重頭戲已過,便揚起笑臉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道。
"這個不是難事,皇上有所不知,這羅紹氣性奇大,最是經不起撩撥,只要修書一封百般挑釁於他,他自然會隱忍不住,縱使有人攔他,只要在陣前開了罵陣,讓大嘴在陣前一一問候一下他的祖輩,相信不出三日他定會暴跳如雷的開城門出來迎戰……"
程天遠嘿嘿一笑,替皇上出了個餿主意,除了那幾位文散官,這些武官都知道男人口中這個"大嘴"將軍是何許人。
大嘴名為魯義,是從五品的游騎將軍,出自程天遠麾下,最是擅長沙場罵陣,每次搏殺前總要痛快淋漓的問候一下敵將的母系親屬,激的敵將暴跳如雷,失了冷靜草率出兵而落敗,雖說此舉非常不入流,但他這特殊的本領正如那"雞鳴狗盜"(注釋1)之士,這不,借著獨具慧眼的程天遠的提拔讓他有了發光發熱的機會。
眾人一聽程天遠提到大嘴,均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出聲,這裡的人多數都與這個滿嘴噴糞的男人接觸過,雖說男人嘴下不留德,粗俗不堪,但性格很是仗義,在軍中和其他各位將軍的關係也很不錯。
魯義一聽程天遠調侃他,見皇上也一臉笑意的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要是皇上不嫌棄微臣的法子過於粗野……"
"呵呵,不管過程如何,朕只求結果,如是戰書不能激出羅紹,就要有勞你練練嗓門了。"難得褚炤易會笑出聲來,他雖遠在京師,可對這大嗓門的魯義卻也有所耳聞。
魯義窘紅著一張滿是橫肉的臉,誠惶誠恐的連連應聲:"皇上言重了,微臣定當——不辱使命!"
暫定下裡應外合的攻城法,褚炤易又重新安排了一下城戰部署,至戌時一刻方才遣散眾人,欲回房用膳。
褚炤易在前,樊玉麒緊隨其後步出正廳,可還沒等走出幾步,便被義林郡之郡王褚漢儀叫住了。
這年逾六十的老人是先帝炤和帝的五皇弟,也就是炤元帝褚炤易的五皇叔,老人已是唯一一個在世的先帝兄弟,即便是承襲帝位的褚炤易對這位元老郡王都會博他三分面,所以當他暗示有事與他單獨相商後,他先遣走了樊玉麒,本以為會是戰爭相關的事,可老郡王一張口卻令他愣住了。
"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雖然知道此時提此事甚為不妥,但臣以為此事不宜再拖延,最好還是先向您請示,臣懇求皇上賜婚,將小女褚凝霜許給鐵獅將軍——麒將軍!"